一 往事不堪回首
在南方，如果用“城乡游击队”这个词来形容走街穿巷的小贩，，实在是恰如其分。这不，就在他们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城管来了！”，顿时，街道上像炸开了锅一样，到处奔涌着惊悸的潮水。
王大婶最怕这些臂戴袖章的城管。她知道，这些城管虽然不打人，但是会没收东西。小贩遇到他们，注定是血本无归。所以，一听到喊声，王大婶就神色惊惶地收拾好没有卖完的水果，侧身骑上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就夺路奔逃，连掉在地上的一串香蕉也顾不上了。
这时街道上一片嘈杂，小贩的喊声、行人的叫声、城管的吼声，响彻在这个夏日的上午。王大婶扑在车把上，汗流浃背，口喘粗气，拼命骑动着三轮车——她想尽快躲过这一劫。本小利薄的生意，哪能经得起城管又收又罚？偏偏天不作美，随着几声惊骇的炸雷，瓢泼大雨又顷刻而至。
当王大婶像只落汤鸡似的穿过几条胡同，回到出租屋时，还没来得及将湿透的衣服换下来，腰间那部破手机就急促地叫了起来。
王大婶抹了一把脸，向手机屏幕看去。一看是婆婆打来的，紧皱的眉头就在瞬间挡住了蜿蜒流淌的雨水。这段时间，王大婶最怕家中来电。每当那台破手机抑扬顿挫地响起来，她的心里就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焦灼不安。她知道，婆婆此时来电别无他意——要钱。果然，王大婶刚把手机凑到耳边，就听到婆婆急促的声音。婆婆先问了一声：“花儿，现在还好吧？”，紧接着就说：“强强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婆婆没有说完就挂了电话。虽然没说要钱，但王大婶还是心知肚明。
早在今年高考以后，婆婆就在电话里面告诉她，你的儿子没有辜负你的希望，考上大学了！
那是六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晴空万里，飘着几朵白云。眩目的阳光，泼洒出满腔的激情，将一栋栋高楼晒的发亮。这天，王大婶正在泰硕集团的围墙外面卖水果。
王大婶怕自己没听清楚，就连声询问：“真的吗?真的吗？强强真的考上大学了？”
婆婆在电话那边得意地说：“是啊！是啊！不但考上了，还是一所不错的大学呢！”
在亲耳听到婆婆传达的喜讯以后，王大婶激动的浑身发抖，欢喜不已。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时的王大婶已经年过四旬，矮小瘦弱。虽然只有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六十出头。仿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所有苦难，都已写在了她的脸上。说起王大婶的身世，那真是苦瓜掺黄莲——苦上加苦。
王大婶大名王春花，名字看起来朝气蓬勃，却难掩背后的辛酸和凄凉。当年风华正茂的她，也曾有过蝴蝶一样美丽的梦。可是，谁又能想到她后来命薄如纸呢？少年丧父，求学受阻；中年丧夫，苦尽源头。如此坎坷的人生路上，自然洒满了痛楚的血和泪。
然而，艰难困苦的生活，并没有扼杀王大婶心中的梦想。她将满腔的期待和希望，都寄托在儿子强强身上。独子强强，自幼聪慧，王大婶见了欣慰至极。她前思后想，左右推敲，最终决定给儿子取名志强，其意不言而喻。由此可见，王大婶为了心中的梦想，就连给儿子取名都费尽了心机。
大概是遗传基因的缘故，强强居然比他的母亲还要聪明得多。学校的老师当着王大婶的面，把他大大夸奖了一番。老师说，你们要想彻底翻身，就要赶紧攒钱，把强强供出来。
王大婶听了老师的话，心里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强强聪明无比，忧的是自己囊中羞涩。她和丈夫都世代居住在陕北乡下，在那个曾经留下过无数光辉足迹的革命老区，虽然后来几经变迁，却仍然还是一片贫瘠的黄土地。况且公公长年卧病在床，婆婆又年老力衰，家中早已是债台高筑一贫如洗。即使强强考上了大学，又哪来的钱供他读书呢？
为了让强强真的强起来，王大婶毅然决定外出务工。
就这样，在南方的这座城市里，王大婶一干就是五年。在这五年里，她受尽了歧视和磨难。先是想进厂做工，但苦于年纪太大，求职时总是碰壁受阻。无奈之下，王大婶只好干起了贩卖水果的小买卖。
那时的王大婶，由于心里快活，步伐矫健，每天回到出租屋后，数起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心里就觉得离强强的学费又近了一点。单调的日子在忙碌中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着，王大婶心中有梦想支撑，就觉得生活中并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艰辛。
然而，事情并没有王大婶想象的那么容易。首先，南方总有下不完的雨。在雨天里，像王大婶这样的小贩们根本没法做生意。即使他们愿意吃苦耐劳，又有多少行人愿意冒雨买一点水果呢？更何况还有城管在一边虎视眈眈，稍不留意就被席卷一空。眼看离强强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家中的催款电话是一个接着一个。这让王大婶本来就很烦躁的心情，更加焦灼起来。
王大婶紧紧攥着那台破手机，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些肆虐的雨。此时，天空就像一口巨大的黑锅，牢牢地扣在城市上空。浑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千山万壑般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这恼人的雨啊！
二 在他乡
婆婆从老家赶来了。
得知婆婆要来的消息，王大婶今天回来的特别早。她收拾好没有卖完的水果，就直奔市场买了一些菜，便急急忙忙地赶回出租屋。
婆婆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几年前她就来过这里。远远看见她佝偻着的身影，王大婶不禁一阵心酸。她放下手里的菜，上前叫了声：“妈！”就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四只粗糙的大手，在唏嘘和感慨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人在目光交错时，便觉得一股世间最值得珍爱的暖流奔入了心间。
开门进屋，婆媳俩就一边做饭一边拉起了家常。
“花儿，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看看你。不要因为强强上学就只顾拼命挣钱，自己的身体也要紧啊！”
“妈，你就甭管我了。我的身体好着呢！”
“你说你，怎么一提这事就不以为然呢？看你瘦的！”
“我本来就瘦嘛！”
“当初永生（王大婶的丈夫）走时，我就劝你另外找个人家好好的过日子。你偏不听！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啊！”
“妈，永生不在了，还有我陪伴二老啊！今生我们是婆媳，来世我们做母女好不好啊？”
“花儿！”
“妈！”
.......................
炉灶的火光映红了她们的苍颜，也照亮了她们一度灰暗沉寂的内心。是的，在深沉的亲情面前，生活的艰辛和磨难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由于公公有病在身，懂事的强强便在奶奶走后，不但主动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还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找了一分小工的工作。婆婆心疼孙子，只在王大婶这里住了两天就决定返乡。
婆婆走的那天晚上，王大婶不顾白天四处奔波后的疲惫，执意来到火车站为她送行。
十二点整，北上的列车拖着兴奋的身躯缓缓驶出站台，它将失梦的儿女紧紧地搂在怀中。坚硬的车轮，像一只只铁拳，愤怒地捶打着冰冷的钢轨，发出令人心碎的“嗒嗒“声......
花——儿——
保——重——
深情的呼唤，从呼啸的列车中传来。天上月明星稀，城市灯火辉煌，不知哪位大师居然妙笔生花，勾勒出如此美丽的画卷！又不知从何方袭来一股劲风，风中，王大婶泪流满面。她攥紧双拳，雕像一般地伫立在这个繁华的站台。
婆婆走后，王大婶愈加勤奋。每天清晨，整个城市尚在沉睡之中，王大婶便早早起床，骑上三轮车就头顶星光地赶到水果批发市场。因为此时进价较低，只有这样才有微利在手。
本来，王大婶不会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在接到那个令人振奋的电话后，她便打了个电话回家，特意询问了一下家里的经济状况。婆婆说，债主们都很理解她们家的处境，她往日寄回家的钱也都没有乱花，加上强强现在能挣一点血汗钱，学费还差几千元。王大婶知道后心里释然，暗想离强强开学 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凑够几千元钱，应当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可是，这段时间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出现了较强降雨的天气状况，这个城市更是阴雨连绵。不能出摊的日子，王大婶终日愁苦不堪，便常常回忆起这些年来的艰辛历程。
其实，做小贩的虽然辛苦，却很自由。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年也能存上一些钱。只是，你必须时时提防城管的驱逐。那些城管虽然常常和小贩们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冲突，可他们毕竟是在代表行政部门来执法办事。因此，尽管城管早已是众矢之的，但小贩们终究是位卑言轻，迫于生计，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王大婶做水果生意之所以没有选在正规的市场里面，是因为市场要收这费那税的，她买卖太小，实在经不起折腾。这些年来，她和所有走街穿巷的小贩们一样，始终坚持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展开游击战。于是，便有了她们和城管的时时周旋。
大多数小贩在与城管的长期斗争中，都摸索出了一套应对方法：要想顺顺利利地做买卖，单靠天气晴朗是远远不够的，还要选择一个地理位置相对不错的地方。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不但要有较旺的人气，而且还必须是在城管车不能顺利到达的地方才有退路可走。他们每到一处，都纷纷把三轮车停靠在路边，人不下车便开始笑逐颜开地招揽生意。这个时候可谓“眼观六路耳闻八方”，一边主动找行人搭讪，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一旦听到其它人的惊叫声，便立刻赛车似的狂奔起来。
王大婶就是经过多方勘察后，才选择在泰硕集团的大门附近做买卖。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高于下面的公路，背后就是小山。城管车如果要到这里，必须前行数百米到达红绿灯路口才能掉头行驶。等他们赶来时，小贩们早已逃之夭夭。况且这家公司规模很大，进进出出的员工很多都会顺便带上一点水果。王大婶人缘甚好，在价钱方面也很公道，并且从不短斤少两。所以，这几年来虽然日子过的苦了一点，倒也勉强过得去.......
想到这里，王大婶更加怀念在家的日子。如果在老家，王大婶可以早出晚归地去田间劳作，婆婆只需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即可。公公有病，婆婆年迈，王大婶便在丈夫去世以后，毅然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她在这些年里早已和公婆情深意重，儿子强强也非常听话懂事。每当全家老小都聚在一起时，欢声笑语便充盈在这个破旧简陋的小屋里。尽管天天都是粗茶淡饭，可他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晚饭后，王大婶收拾好碗筷，安顿好公婆，便带着一个小板凳来到小院里，强强便紧随其后。这时，母子俩就在满天的星光下，开始亲切的聊起天来。
那是多么美丽的夜晚啊！天空宛若一张巨大的黑绸，舒缓地铺在头顶。点点繁星，就像绣在黑绸上的一朵朵小花。一弯新月从树梢冉冉升起，带着与生俱来的晶莹，洒下一地的清光。 在如银的月光下，强强猛然发现，妈妈脸上那沟壑般的皱纹不见了。细细一看，原来是一抹月华笼罩在妈妈的脸上，散发出庄严美丽的光芒------
但是，今夜不但有美好的回忆，更有淅淅沥沥的心雨。王大婶叹息地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准备收听天气预报。这个小小的收音机，是丈夫永生生前留给她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给王大婶带来了极大的满足和乐趣。她最爱听评书，时间一长，那些精彩的故事就在心中积淀下来，让她暂时忘记了生活的单调和苦涩。
现在，王大婶不想听故事了。她觉得，这些故事虽然可歌可泣，但是距离现实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最近，王大婶最关心的就是天气状况。只有天气，才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王大婶多么希望，这恼人的雨可以马上停下来，让这个美丽的城市永远洒満阳光。可是，收音机里那个女播音员又一次说道：“碧丽斯”台风已经登陆，受其影响，最近一段时间，我市仍将出现较强降雨的天气状况。
听到天气预报后，王大婶差点就从床上跌了下来。这是一个寂寥萧瑟的雨夜，肆虐的雨，仍然在窗外酣畅淋漓地下着。透过细碎的灯影，就像一颗颗呼啸的子弹，在王大婶的心脏上穿出万万千千个窟窿。婆婆那句强强就要开学了的话，仿佛喧嚣的海浪似的，在她的脑海中经久不息地回响着------
三 又是一次大扫荡
这雨果然持续了三天三夜。第三天的早上，天晴了。几朵手帕似的白云，把天空擦得亮亮堂堂的，太阳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就连草丛中那些被雨淋晕的蝉儿，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寂寞，开始争先恐后地聒噪起来。接连数天不能出摊的小贩们，因为天睛而欢呼雀跃。在明媚的阳光下，他们个个脸泛笑意，把三轮车踩得像风轮一样，浩浩荡荡地奔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但意想不到的是，天气晴朗并不代表就一定万事如意。就在他们生意做得最红火的时候，泰硕集团的大门里突然冲出来十多名保安。一张张冷酷的脸上，瞳孔涨到极致。嘴巴好似空旷的山洞，从里面爆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滚------
小贩们怕城管，却不怕保安。因此，他们的动作有些迟缓。这种消极的态度，明显地激怒了保安们。一位貌似队长的保安便挥舞着手臂，大吼一声：强行拆摊！
一时间尖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几名年轻的小贩早已冲上前去，和保安们扭打在一起。到处鸡飞蛋打，人仰车翻。散落在地的西红柿，被混乱的人群踩得稀烂，阳光下看去，就像一滩滩殷红的血-------
王大婶今天进的水果不但多，而且贵。所以，她没有逃窜，而是将整个身躯都扑在水果上面！
保安的拳脚，在王大婶的身上雨点般的击打着。这些平时在老板面前低声下气的保安，如今面对手无寸铁的同类人，却表现得勇敢异常。王大婶先是感到一阵阵锥心透骨的疼痛，渐渐地，她觉得周身百骸都要爆裂了一般，神志也开始迷糊起来。终于，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号：救命啊------
保安们怕出人命，听到求救声，便慌忙扔下王大婶就向大门里面跑去。等其它小贩七手八脚地扶起王大婶，她已经是全身青肿，几近虚脱了。
事发原因，是由于泰硕集团近日会有几个大客户要来公司检查工作。考虑到小贩们可能影响到公司的外在形象，年轻气盛的行政主管便在不计后果的情况下，命令保安暴力驱逐。
小贩们的损失相当大，大部分果品都在这场事故中毁于一旦。除了王大婶身上有伤之外，人群在混乱中还撞倒了一位买菜的老太太，并且伤势较重。幸运的是，老太太的子女们都是很正直的人。他们不去找小贩们的麻烦，而是来到工业区的管理处投诉泰硕集团，说他们越权使用暴力。
管理处接到投诉后，做出了以下处理：要求泰硕集团负责这场事故的全部责任，并勒令解雇参与暴力的保安。
经过处理后，小贩们又可以在这里摆摊了。但事态并不乐观，泰硕集团败诉后，哪肯善罢甘休？于是，一状告到市政府，投诉城管执法不力！
城管遭到投诉，小贩们会有好日子过？有一天，数十名城管雄赳赳气昂昂地跑步奔向泰硕集团。那些小贩哪会想到城管会来这一招，面对这些天兵天将，也顾不上自己的东西了就撒腿就跑。等他们跑远以后，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城管们把那些货品装上车后凯旋而归。
一连数天，城管们都是这样神出鬼没，最终驱散了泰硕集团门口的小贩们。
为了维护城市的形象，这些臂戴袖章的城管们，很快就在全城范围内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扫荡”。但是，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扫荡”，并没有彻底地“歼灭”小贩们，为了最基本的生存，他们仍然坚持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开始了顽强的游击战。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大婶仍然在坚持出摊，仍然在烈日下与城管赛车。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台快要散架的风车，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但她仍然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老羚羊，在拼命的奔逃着------
四 梦断天涯
王大婶终究没能摆脱城管的驱逐。
这天下午，王大婶好不容易才卖出一点水果。望着手中那几张破旧的钞票，她刚想长长地叹一口气，眼前不远的路口就拐过来一辆城管车。
这种车在行人眼里自然是司空见惯毫不在意，但是一进入小贩们的视野，却如洪水猛兽一般。王大婶大吃一惊后，立刻掉转车头准备离开。也许是心急，也许是路滑，她还没能走出多远就连人带车翻倒在地。众城管蜂拥而上，一车的水果就这样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城管们把王大婶带到城管大队，打算让她交罚款。王大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慨，就在那个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城管问：“请问你是哪里人？”
王大婶回答：“中国人！”
城管又问：“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损城市形象？”
王大婶回答：“我在自己的国土上做买卖，不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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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管说不过王大婶，却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双方就这样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城管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冒出来一句：“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不在家里享福，出来颠簸个啥？“
城管的话，像一支锋利的长矛，戳得王大婶伤心不已。她哽咽着述说了自己的困境和儿子的梦想，就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城管无奈，只好放人。王大婶临走时，苦苦哀求城管能够归还她的三轮车和水果。城管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同志，你不要为难我们好不好？我们也是在奉命执法------“
王大婶伤心的走出办公室，来到院中。眩目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瞟了眼停在院中的城管车，看到了自己的三轮车和水果，都在上面放着呢！王大婶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它走去。但是，车身上面那四个鲜红的大字“严格执法”，在耀眼的阳光下发出了令人惧怯的威严------
从那以后，因为没有钱去买三轮车，王大婶再也不能出摊了。不能出摊，也就意味着她心中的希冀就此破灭。就像一头长期负重的驴，猛然卸重，不但不觉得轻松，反而充满了无限的落寞与空虚。
一连几天，王大婶都像只毛毛虫似的窝在出租屋的床上想心事。在晶莹的泪光中，想自己坎坷的一生，想自己苦涩的梦想，想自己在这座城市里充满艰辛的五年。想到自己为了几千块钱而愁苦不堪时，不禁潸然泪下。
窗外，阳光依然灿烂；屋内，王大婶忧心如焚。失望、悲哀、忧愁，一起轮番交替地折磨着她那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
王大婶终于病倒了。
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就在王大婶缠绵病榻的时候，强强又在家乡出事了。
自从拿到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懂事的强强深知妈妈在外谋生的艰辛，他不但帮助奶奶做了大部分的家务，还在附近的建筑工地找了一份小工的工作。虽然辛苦了一点，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想起自己即将放飞的梦想，强强就觉得瘦小的身体里充满了奋斗的力量。
这天，强强又像往常一样来到工地上。因为工地的规模不是很大，材料的搬运工作只能依靠简单的机械来完成。强强就是负责把各种材料装进翻斗车后，再由另一名师傅开动吊篮运往楼上。就在强强埋头装车时，楼房外墙的脚手架突然坍塌了。
此时，楼房的主体工程早已完成，开始进入内外粉刷的施工阶段。可能是年久失修或者负载太大，外墙的脚手架就在众人的惊呼中轰然断裂。上面的工人、材料、竹排、钢管一起被无情地砸向地面！
正在埋头装车的强强猝不及防，被高空坠下的重物砸个正着。等闻迅赶来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们送到医院，鲜血已经染红了他们破旧的衣衫。虽经奋力抢救，仍然还有一名工友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强强和另一个工友虽然大难不死，却也身负重伤。强强的脊椎遭到重击，医生含泪的说：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当痛不欲生的婆婆连夜打电话通知王大婶时，已是深夜时分，窗外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王大婶悲痛的放下手机，已经是泣不成声。她清楚地感到：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经碎成了无数个伤心的雨滴。当这些如海似江的泪水奔涌而出，就连空气中都游离着痛苦的分子。这时的王大婶，已经被一种巨大的悲拗包围着，痛断肝肠！
突然，王大婶痛苦的哀嚎一声：“不要-------”，就跌跌撞撞地向楼顶跑去。其间虽跌倒数次，她都执著地爬了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大鸟，扑打着翅膀飞上了楼顶。
异乡的风雨，在初秋的深夜里有着一种特殊的寒意。那是一种渗入骨子里的痛苦与沉重，在压抑的同时又灼伤着世间的痴迷与执著。王大婶就这样孤独地站在空旷的楼顶，凭栏远眺，怆然无言。此时，无情的雨，仍然在肆无忌惮地侵袭着这座美丽的城市。铅云密布的天穹，偶尔闪过沉闷的雷声。
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五年的王大婶，第一次在楼顶上站了这么久，却是无数次体会到它的繁华与苍凉。她那满怀哀怨的目光，透过迷蒙的雨帘，在眺望着遥远的北方。那里，有她多年不曾回去的故乡。在雨中，王大婶又一次想到了城管的驱逐，想到了保安的殴打，想到了强强躺在血泊中的挣扎。浑浊的泪水，便掺合着无情的雨水，一起前仆后继地跌落在楼下的通江大道上。
蓦然间，王大婶感觉自己真的飞了起来，如流星一般划破长空，向大地坠去。暗夜里，仿佛又传来强强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您回来吧！我辍学帮您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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