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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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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 梦
双击自动滚屏 发布时间:2012/9/13 20:28:28  阅读:2151次

《会春杯》文学大赛

   屋   梦
                                 
                                (散文) 胡红云
 
    
     我站在半人高的蓠芭院里,手心里攥着一捧米,嘴里咕咕咕地叫着不远处的一群鸡。
    鸡有麻脸、红脸、花脸、翻毛、花豹、疙瘩包,都象没听见我的呼唤,仍低头在门前的花草丛里找食,想必夜夜弹琴合奏的蟋蟀和蛐蛐儿才是它们的上等美食。此时花开正艳,有美人蕉,枙子花,凤仙花,鸡冠花,还有三两只五彩斑斓的蝶。有人叫我,回头望去,顺墙而爬的蓝色牵牛花把一个泥巴墙砌成的茅草房都快遮严了。一身白绸衣的奶奶,正站在花房门口冲我说,你去后面山坡上的菜园里采些白菜青葱,把乱叶子喂它们就行。这时爷爷也扛着锄头,从后山下来。叫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竟是南柯一梦。
    再也入不了梦,辗转反侧。
    思绪飞越万水千山,我回到了梦里居住过很多年的老屋。在这偏远的乡下,离我如今所住的县城其实并不远,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据奶奶说,先前的屋不在这半山腰上呢,只因有一年涨洪水,淹了她们住的八家院,才从一望无际的平原搬迁到这山窝里。别人嫌麻烦,顺势住在了山脚。爷爷和奶奶却硬是在山口的半山腰上,整出一块平平整整的场坝来。
    他们请了亲朋好友,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地分工合作,用泥作了墙,用茅草作了顶,供一家人居住的屋子,三五天就完工了,且冬暖夏凉。那时乡人们盖房好象都是这样,谁也没把盖房当成一件多大的难事。泥是现成的,山脚山坡山顶都是泥;茅草也是不要钱的,离山不远的河滩上,除了清彻见底的小溪和捉鱼摸虾的放牛娃儿,茅草也长的一望无际,春绿冬枯,周而复始,永远也用不完。帮忙的人,只须立于自家门口喊一声,便来的比预想的还要多,吃几顿饭,房完工,帮忙的各自走人。庄稼收获的季节,也是一家收,十家帮,这家完了收那家,在你家帮忙你管饭,在他家帮忙他管饭,帮完亦是各自走人。
    奶奶说,当初看上这里,就想房子完成了,不铲除这房前屋后天然的的绿树红花,野生的花草命大,活泼泼的,又鲜艳又夺目。果然,春天来了,满山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便象战士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一般,争先恐后在一夜间风姿绰约地摇曳在了人们的视线里。花与花对视着,草与草对峙着。一朵花静悄悄地盯着脸,一朵花羞答答地低了眼。一棵草绿莹莹地抬起头,一棵草翠生生地伸长了手。都争着抢着向注视它们的人儿抛着媚眼,争着宠。有风掠过的时候,全都微微地起伏,显得那么温柔可爱。上学前的岁月,最爱和小伙伴们在这花草弥漫的山坡上疯了似的上窜下跳,也无师自通地抽了茅草的嫩芽儿、刺蜜子花的嫩苔儿,吃的津津有味,满口生香。累了就往草地上躺成一个大字,或者呼呼睡去,等到大人一路叫着小名到了身边,还浑然不觉。待到耳朵忽地一痛,睁眼看到大人们紧张气恼的神情,方才一个鹞子翻身,哧溜一下往家的方向跑了。那时大人们总有做不完的活儿和干不完的事儿,这让我们自由得如一群小山匪。
    印象深的,是爷爷奶奶常常把家里和檐下的土台阶扫得衣不沾灰。门户总是大开,从来不上锁,谁都可以进去找水喝,搬凳坐。夏日里进山劳作的人们却爱成群结队地坐在门前的土台阶上,歇歇脚,喝口茶,聊会天,再抬头看看日头,说一声走得了,便都慢慢起身,往山里去了。他们走的并不匆忙,解开的衬衫衣襟在明晃晃的日头下,随风上下翻摆,飘飘欲仙,一行人便就那样谈笑风生地去了。有说笑的伙伴,又有和熙的风挠痒痒,树是那样绿,天是那样蓝,劳动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有一次,我也想劳动。刚下到一块菜地,忽然平地一声惊雷:哪来的娃子?一个黑胖女人如夜叉般立我面前,目露凶光:想摘我们的菜?看我一会儿不找你父母去!我飞也似地逃了,到家倒在床上,用被蒙了头,度秒如年,心里盘算着凶女人找上门来怎么办。过了许久,果然听到门外凶女人和奶奶说话的声音:三奶奶,我给你摘了点黄瓜和西经柿,今年的菜长势好的很,吃不完呢。小娃子也爱生吃这些呢。
    印象更深的,当属邻居家常年累月流着两道鼻涕、考试总得零分的二蛋。本来我一直很讨厌他,但有一次小伙伴们评比谁家的屋子建的最高时,二蛋力排众议,说我家的最高,因为我们的屋是在山腰上,别人却是在山脚下呢。忽然觉得二蛋比我想象的聪明。有一年夏天,雪白的槐花开满山,一串串沉甸甸地压弯了所有的枝头,恨不得香坏你的鼻子。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野密蜂,围着我们的茅房四周,吓的我们不敢进屋。二蛋和他爷爷做了个蜂箱,居然把那些长了翅膀满天飞、屁股一厥叮人一口的野蜂子全部叫到蜂箱来。我们都喝过那野蜜蜂酿的蜜呢,白开水里放一勺,直甜到心窝儿。长大后,再没喝过那么甜的蜂蜜。如今大小超市里,包装豪华的礼品盒上标着的野生蜂蜜,却再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从此不喝蜂蜜。
    结束学业在外打工的日子,知道家里又搬了家,挪到了公路边上。想着半山上的屋子,门前的花,后山上的菜地,心里很是不舍,老想着以后回去还要常去看看的。
    前些年,我带着老公和女儿,回到离娘家不远的镇上,开了一个小超市。生意做到最后,货物便堆的越来越多,到处踢踢绊绊。这还是其次,最不能让我容忍的是,我们睡的那个卧室上面,刚好是二楼房东的卫生间所在。每每夜深人静,楼上只要有人用卫生间,我便条件反射地在那一瞬间惊醒,恰恰听到如晴天霹雳一般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常常在那一瞬,心中平添万般悲愁和伤感,直觉自己仿如生活在人间地狱一般。想着做这样的小生意,何时才能买到如今天价般的房屋,便直觉未来一片渺茫,除了绝望还是绝望。每每入睡前,都要自言自语般对睡在身边的小女感叹一番:你从小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也会象我一样睡在人家的卫生间下面,人家在上面解手,你在下面听声儿。女儿便一脸知音般的理解模样,并小大人一般的拍拍我的手:嗯,妈妈,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给您买最漂亮的大房子,还给您修一间只准您用的书房。感动的我几欲泪崩。
    我的房子梦不知何时能实现。娘家却决定要起新屋了。决定第二天扒房还不知要修建怎样的样式。父亲不爱操心,母亲只会干着急。不懂绘图不懂建筑不懂房屋结构的我,前一天晚上在电脑旁坐了大半夜,硬着头皮终于按照自己的想象把图纸画了出来。第二天请修屋的工头看,居然说好。虽然乡下建屋多为儿子,此房也并无我一间一室的份,我仍为能设计出一幢房子而欣喜不已。
    象是天意。母亲家的房刚刚修好不久,我的店子因为房东不愿继续出租而被迫中止。一家三口只能暂居母亲的家。然而缘于女儿的身份,又恐村人背后说道,在母亲家住的日子,心里竟只是日夜不安。父母常说,只管住,想恁多干啥。但虽说是娘家,我却终有寄人篱下之感。古话果然不错: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那些日子,我常常在心底默念一首歌的名字——《我想有个家》。
    或许是机缘巧合。没多久,一位朋友说有个认识的人新建了房想要卖,虽是个毛坯房,报价十万,我们还是决定打算把处理货物的钱全算上,再找亲朋好友借一点,装修以后再考虑,应该不成问题。我们去看了很多次。心里想着就要有自己的住处了,这是多么可喜的一件事。然而就在几乎要确定交易日期的前几天,朋友打电话来说人家不想卖了——也不是真的不想卖,是人家想涨三万块。这使当时失业的我们万万不能承受的了。只好放弃,断了买房的念想。我日日和人唠叨:我们这一辈子,估计是买不起房的了。你看那房价长的,坐火箭都追不上呢。
    又过了三五年,看到广告上某处某处的楼盘,寻思着要不买个小点的,先付首付,然后也分期付款。待一问,心又凉半截,短短几年,房价又翻了多少倍啊。只道乡下这小地方,再涨也涨不到哪里去。上网一看,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房价更是涨的令人目瞪口呆。我们再次傻眼了。
    不敢再做买房的梦了。男人说涨吧涨吧,爷儿们还不买了,爷儿们从此以后租房住。真是安得大厦千万间,却无半间属于我。我开始日渐烦躁,觉得人这一辈子没有自己的房子,活着简直就是没意思。
    有一天,一个远房亲戚听说县城一家新装修的二手房想要卖。带我去看了,竟深深地喜欢了,三番五次讨价还价,对方仍是不肯少一个子儿,我们还是决定买下。置办了所需的家具,欢天喜地的搬了进去。我一个人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披头散发,或躺或卧,没人嫌我,没人管我,真是自由。人在关门,人去门关,没人打扰我,我也不扰人,楼上楼下,来来往往,没有认识我的人,也没有我认识的人。走路都两眼望天,互不理睬。我原不爱与人点头哈腰打招呼。我讨厌虚情假意的你好。我讨厌不是真情实意的你早。
    有一日忘了带钥匙,看着铜墙铁壁般的防盗门,我束手无策。找了开锁匠,费了几番口舌证明我是此屋主人,人家才帮我换了锁,还收去二百大洋的新锁费,外带我三四声真心实意的谢谢。
    又一日,天降暴雨,没完没了,新粉刷的餐厅壁上没多久从上而下水流不止,不知从何处渗进的,也不好意思去问平日里互不理睬的邻居们。只能眼睁睁看一出《水漫餐厅室》。雨终于停了,我寻思着要找什么人来修。想了半日,也毫无要领,却无端地想起儿时互帮互助的父老乡亲,还有那半山腰里的泥巴墙,门户洞开的茅草房,让我倒头就睡的深绿青草地,还包括那个面凶心慈种瓜蔬的女人和养野蜂的二蛋们。
    爷爷奶奶早已病逝,葬在了如今荒无人烟、杂草鼎盛的老宅基地里。年年清明,去坟前烧纸,我总在想,他们不是去了,而是回去了,回到了那个他们年轻时所热爱的一方乐土。亦常常会想,那黑胖的送瓜女人是否还凶?岁月无情,人到中年的二蛋可否还养野蜜蜂?啊,我这多情的、永不可实现的单相思,真不知究竟是想往那时简陋的人屋呢,还是自己鲜衣怒马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总以为尘封的记忆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却不想早已成了粉粉淡妆的中国山水。以为旧日的艳阳还会日日高照,却原来早已是秋高云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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