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小小说】

文/闫长春

　　范婶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养了个知冷知热的孝顺闺女。可也正是这个知冷知热的孝顺闺女，这段日子以来，却给范婶带来了无尽的烦恼。

　　闺女在省城做生意，去年，她自己掏钱把父母住着的两间旧房子返修了一遍。可谁知范婶两口子刚住进去不久，这里就要拆迁。范婶舍不得这两间刚刚翻新的房子，怎奈闺女早已不声不响在安置协议上签了字，范婶只好认下这套还建的两室一厅。

　　得知新房子要装修，一装修公司的设计师来找范婶沟通。听说范婶要求给她设计一个放轧面车的桌子，设计师差点没有笑岔气。设计师说：“大婶，您那都是老思想了，现在城里人一吃起饭来都往馆子里跑，谁还自己轧面呀？”

　　让设计师倍感头痛的还远远不止于此。比如说，范婶要设计师给设计一个装面缸的柜子，再比如说，范婶还有一个蒸馍用的一尺七寸的钢精锅，范婶还有十二床被套，都要做专门的柜子放进去……设计师是个挺实在的女孩子，置身这五六十平的小居室，她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设计方案变得不伦不类。而范婶要求的这些，又都超出了她的设计的经历。于是她绞尽脑汁说服范婶放弃这些想法，但范婶就是不同意。范婶不仅不同意，还把设计师奚落一顿。范婶说：“这小丫头片子懂个啥？只知道自己现在活蹦乱跳的，哪里知道人老了有多难！设计不好就先放在那里，反正俺也不急。”

　　范婶是个既勤快又爱玩的人。别看她都六十多的人了，还种着村里的一亩三分地。没事的时候，她要么到自己的责任田里溜达溜达，要么去对门老田头家打打“老人牌”，活得很是乐观。同时范婶还是个特别恋旧的人，更让她放不下的，是那些乡里乡亲。如今，地被政府占了，两间房子也被政府拆了，虽然还建的房子比原来的好，但是有什么用呢？原来那些乡里乡亲的人，这会儿也不知搬到哪去了，装修的事有些比较让她纠结，她想到对门去唠唠，可几次过去敲门，开门的都不再是原来的老田头。小区里建了一个小广场，是用多种颜色的花岗岩石板铺就的非常平整也非常好看的地面。每天晚上，虽然总会有一些年轻的女人在上面跳着范婶永远也看不懂的舞蹈，但范婶每次去溜达，却始终找不到溜达责任田时脚下松松软软的感觉。出了门见不到一半张熟悉的面孔，她经营了一辈子的“乡亲圈”一下子土崩瓦解，回到家里老头子又是个“闷葫芦”，用范婶的话说是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人。春天来了的时候，再也闻不到油菜花的香味，好不容易等到秋后，小区里栽的那些桂树开花了，她闻到那种香味却又想打喷嚏。还有，小区建好后，因为住宅朝向设计上的不南不北，她总是走错路。当然她最最担心的还不仅仅于此。没有土地了，她和老伴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总之，对于失去的这一切，就像一只鸽子忽然被研究人员取走了喙部与生俱来的微小的磁铁粒子而失去对磁场的感应进而迷失方向一样，范婶整日里焦虑不安，只一两个月的工夫，就又老了许多。什么农村城镇化，老人住小区，分明是听了鬼的话，老人下地狱！她觉得一切都完了。

　　这天晚上，范婶正在发愁，居委会的杨主任来了。

　　见杨主任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还带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范婶有些迷惑。

　　杨主任挥挥手里的文件说：“大婶，关于咱农村老人的养老问题呀，县里已经有了新政策啦，您看！”

　　范婶说：“看啥看，俺又不识字，你给俺念念吧。”

　　于是，杨主任就把那份红头文件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念完红头文件，杨主任又把小区准备筹办老年活动中心的事说给范婶听。

　　范婶说：“杨主任，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主任说着又指了指她带来的陌生人说：“至于您家的装修，我也给您请来了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傅，您老有啥想法，就跟老师傅唠唠吧，他一准能让您满意！”

　　范婶说：“那俺这就跟师傅唠唠。”

　　两个月后，范婶家的装修完工了。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范婶原先向设计师提出的那些高难度的要求，一古脑全放弃了。

　　那天，范婶走进她和老伴的新屋，她这里瞅瞅，那里摸摸，屋里虽然没有了当初想要的那些东西，但她仍旧觉得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