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似乎什么都比往年来得要快些,一晃樱桃就上市了。走在街上,稍不留神,就会碰到那些拎篮子的妇女和挑箩筐的汉子,他们把自己安顿在人来人往相对热闹的地方,不用吆喝,约莫几袋烟的工夫,装满樱桃的篮子和箩筐就变得空空如也。这些樱桃多是太阳还没闪边的时候从树上摘下的,透红透红的脸蛋蛋还挂着晶莹的露水,如此这般诱人,使得城里人个个像害口的怀孕妇女,称上几斤尝尝才感到心里塌实。
因为樱桃与众不同的甜美味道,我也特别爱吃,不过说起樱桃,心头却另有一种感受和滋味。我是上了初中才知道樱桃这种水果的,亲口吃到它更是后来才有的事情了。童年的山村,不知什么原因,除了常见的柿子、核桃、板栗以及三月黄子、四月吊子、九月轰子和八月炸这些野果子,方圆几十里没有一棵樱桃树,每当大人们说起樱桃,我们这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山沟沟里的娃娃子,只能依靠天真的想象去琢磨它的形状、吧咂其中的味道。晓得世上还有樱桃这种水果源于有个地方叫樱桃树垭。起先我是不晓得这个地方的,简直听都没有听说过,直到一个堂叔成为那个地方的倒插门,才从大人们的牙缝里得到这个信息。刨根问底后才知道,那地方所以起这么个名字,就因为山垭上长有樱桃树。盖因好奇抑或嘴馋,我曾在某年的正月间,偷偷跑到四十里开外的堂叔那里给他拜年,希望吃到这种当时看来十分神秘的果子。由于从大人那里少问了一句话,结果可想而知,在那里连樱桃核子都没有看到。
上高中后到了现在我所工作的县城,才有机会看到樱桃、吃上樱桃,第一次吃上樱桃那种感觉真是美妙至极,时过20多年,至今依然忘怀不了。看到我如此喜爱樱桃,退休后的父亲就在房前屋后栽下了大片樱桃树。起先我还担心这些树能不能栽活、会不会挂果,没想到它的生命力很强,根本没有“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歌中所唱的那种现象,栽下后的第二年就开始结果了,枝头上的果实虽然寥若晨星,但正是由于果实少,个儿就特别大,味道特别甜。没有几年工夫,樱桃树长成了一人多高,婀娜多姿。春风一来,那里就成了花的海洋,樱桃成熟之时,景象更是好看,人在树下摘果,蜂在枝间游弋。
遗憾的是好景不长,某年冬天,随着樱桃树不明原因地大面积死亡,我的父亲,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走后,我怕母亲触景生情拖垮了身体,索性把房子卖了。不过房子最终没有卖给出大价钱的外人,而是连卖带送让给了自己的一个远方亲戚。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只有这个亲戚才能够满足我的特殊条件,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能轻易毁掉仅存的几棵樱桃树。在我看来,除了这几棵樱桃树,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存父亲的音容笑貌,让人念念不忘他那艰难曲折的一生。今年早些时候,我曾计划于樱桃花开时节回到老屋去,看一看故人栽下的树,读一读今时开出的花,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没能成行――说句老实话,我已是好多年没有回去了呀。夜深人静之时,我反复提醒自己,这难道不也是一种不孝吗?
父亲在世时,我对樱桃的偏爱纯粹源于味蕾,而他离开后,我之于樱桃,其中就有了更为复杂的情愫。他虽然离开了我们,走向了另外一个世界,但他亲手栽植的那些树木还在年复一年地开花和结果,恰如在世时他对孩子们源源不断的无私给予。冥冥之中,我感到,在历史和现实以及阴阳两界之间,依然还在演进着一种悄无声息但却井然有序的生命接力。因了气候的原因,今年上市的樱桃不仅个大,而且红透。和很多人一样,我也买了一些,一家人闲坐在电视机前慢慢品尝。妻子和孩子对今年的樱桃赞不绝口,可我没有吃上几颗,便被一种莫名的惆怅慢慢包围。(发表于5月113襄樊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