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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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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寒神草 ——蛤蟆皮
双击自动滚屏 发布时间:2006/11/15 21:59:56  阅读:2967次

              
                               风寒神草 ——蛤蟆皮(短篇小说草稿)
                                                                                                          
                                               (一)
     
   
  “蛤蟆皮”听到这个名字感觉不像草的名字,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这种草,当然,由于自己的浅薄无知,直到现在依然叫不出它的学名。只知道我的奶奶称它为“蛤蟆皮”,我的姥姥也称它“蛤蟆皮”,就连母亲也这么称呼,叫了两代人,至今也就习惯了。
 
   起初,蛤蟆皮这种草并未见过,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只是听奶奶说,春暖花开的季节它会随溪水长在阴暗的坡地上。当时听到它的名字的时候心中便有一丝不快,甚至有点鄙夷:“多难听的名字啊,肯定这种草长的很难看,估计那叶子真的有点像蛤蟆皮吧?”就这样带着一种鄙视、一种不屑,冤枉了它了好多年。
 
   直到有一天,跟它的一次偶然邂逅,从此我终于改变了对它以前的一些愚蠢、浅显的看法。
   
   95年的一个春夏之交的季节,正值农历的四月出头,风头很高,天气变化无常,时冷时热。在那样的季节里,身体抵抗力稍差一些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染上风寒、发烧感冒。奶奶当时已是72岁高龄,身体一向很爽朗。在我的印象中,她好象从未在春夏之交的季节里患过风寒之症,因为她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样子、根本看不出70多岁老人的影子,可是在那一年她却病倒了。
 
   一天中午放学,进门的时候母亲还像往常一样,帮我取下书包,只是她的眉头锁的很紧,似有什么心事。
 
    “妈,你怎么了?”
 
     “你奶奶病了,我们去看看吧,看看她有什么需求,病的厉害就要送医院了。”
   
 
   我点点了头和母亲由着前院的水泥小道七弯八转地来到了僻静的后院。虽然奶奶有六个儿子,十四个孙子,但平时生意、工作、学习都很忙,鲜有时间有人来照料她,老人家的饮食起居都是她自个儿料理,加之她个性傲强,不愿给子女添麻烦,也不愿指着哪个儿子完全承担赡养她的义务,爷爷又去的早,孤单地一个人生活好象也习惯了。其实我知道奶奶是很希望每天有个人来和她说说话、聊聊天的,但是年轻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老年人在一起唠唠叨叨,更不喜欢老年人的生活习惯。这僻静的院落除了奶奶前些年亲手栽种的柿子树、花椒树丰茂壮实外,再加一院的葡萄架子,便是更加的僻静了。母亲的贤淑是远近出了名的,奶奶的生活照料母亲平日是关照最多的一个,比起其他婶婶刻意的造作和呆板地履行子女敬孝的义务,母亲对奶奶的感情显得更质朴、更真切。
 
   走进卧室时,奶奶的额头上正捂着毛巾斜靠在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她勉强睁开眼睛,嘴上已起了干涩泛白的水疱,她的嘴角不停地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我给她递了水,“奶奶,您好点了吗?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她固执地摇摇头。奶奶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她常深信仁慈的主会怜悯和保佑她一切都好,尤其在生病的时候更是依赖于神明的护佑,会赐予她痊愈,赐予她康复。信教几十年从不打针吃药,身体依然是倍儿棒的。当然现在不比以前了,她老了,不再像往年那样有个小病小灾就可以硬抗过去了。岁数一大,身体再好也犹如风里的残烛,病来如山倒,这不,这次她终于没能顶住,还是病倒了。任凭我们怎么劝慰她,她就是不肯去医院,一连拖了两天,病情始终未见好转,反而发烧的更厉害了。
 
   母亲轻轻地坐在了奶奶的床边,“妈,您怎么就那么固执呢?您不是说万能的主、大能的神会可以帮您吗?您看现在您这病可是越来越重了啊。”母亲顿了顿,帮奶奶把她头上的毛巾整了一整,“您信耶酥我们不反对,可您总不能横着心往歪里信啊。不是媳妇儿我说您老人家,这身体可是您自个儿的,病坏了可咋办?您老倒是六个儿子,不错,但久病床前无孝子啊,您能指望他们吗?瞧他们出差的出差,上班的上班,忙生意的忙生意,您老要是不爱惜自己,这病倒了罪可是您受着,谁也替不了,还给儿女们找了不少麻烦不是?咱们还是去医院瞧瞧吧......”母亲劝慰着、激将着但好象又是央求的样子,看到这里我真为母亲的好耐心深感敬慕。
 
   母亲的一番话可能是说到奶奶的心窝里去了,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坚决不吃药、不去医院!......”
 
   奶奶的眼神转向了我,示意要我过来,我轻轻地走到她的床边,俯低身体,“小恒......去到你前院......前院楼下的李太太......李太太家借把镰刀......"
 
    "镰刀?"我一下蒙住了。
 
    自从86年我们一家23口老小一齐下户农转非改吃商品粮以来,从小到大那东西我碰都没碰过。
 
    "奶奶,您要我借镰刀干什么嘛?莫非要我去劳动,以祈求感动神明,保佑您大病痊愈?”我一头雾水。
 
    奶奶被我的话逗出了一丝苦笑,“唉......现在的孩子啊......”她顿了一顿,“你听我说,你借了镰刀后到南郊,那里有条水渠......水渠的堤岸上长满了一种......一种叫蛤蟆皮的草......你......"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语,母亲赶紧将奶奶扶起,轻轻地给她捶背,用匙喂了些糖水。奶奶凌乱花白的头发因剧烈的咳嗽显得更加蓬乱,大口喘气的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你帮我剜一些回来......我不吃药......但......但我信偏方......孩子啊,偏方治大病,知道吗.....剜回来后,我有用......用处......"
 
   “老变小!”这句话不知道是哪位先哲的妙语。
 
   “这人老了怎么还那么天真烂漫呢?有病就要看医生,靠那些野草偏方管用吗?”
 
 
   我心里多少有些纳闷。目光下意识地和母亲碰撞到了一块,“奶奶说让你去你就去呗,这孩子还傻愣这干什么呢?”
 
   “噢,那我去了啊!”
 
   话未落,前脚刚出客厅,一转身,我又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啊?”
 
   “妈......”我长长地叫了一声,“那蛤蟆皮草长什么样,我压根儿就没见过,让我怎么找啊,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你瞧你这孩子,到了南郊你可以问那里的农民伯伯啊,很容易认的,像平日里我们吃的那个油白菜模样,不过它的个头很小,是单层的,紧贴在地面上生长。记得了吗?万一不知道就问一问别人,啊?......”
 
 “真麻烦!”
 
 “唉......”
                                                     (二)
     
 
    时值春夏之交,南郊的景致真的很好,成排的白杨泛起了鹅黄的浮烟,在懒洋洋的阳光照射下明朗而又不刺眼。肥美的麦田就像绒绒的绿毯铺满一道道山梁一道道冈。泥土的芬芳荡漾着暮春的气息,成群的麻雀唧唧喳喳地在林间穿梭。来到南渠的埂子上更是满眼生命的色彩,鹅黄的、浅绿的、淡蓝的、粉白的、柠黄的、浅紫的......随风摇曳的繁华迷醉了人的双眼......
 
    然而蛤蟆皮在哪儿呢?我按照母亲所描述的这个草的大致样子,仔细地寻找着......
 
    眼看日近中午,我的搜索毫无结果。
 
    这时从渠的堤下传了清脆的叮当声,一群悠闲的黄牛眯着眼睛,开心地、慢条斯理地、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年当中它们难得遇到的、最丰美的肥草。远处一个手持柳条儿、打着赤脚、扎着羊角小辫、身穿花格小褂儿的小姑娘冲我大喊,“喂......离牛远点啊,小心它们撞到你......”
 
    看到她把小手捂成喇叭状大喊的认真劲儿,顿时觉得她蛮可爱的。
 
   “小妹妹......没事儿......牛是怕人的......它们不敢撞我......”我把手也捂成喇叭状也向她喊道。
 
    说话功夫,小姑娘已经来到面前,将我上下一打量,便轻蔑地斜了一眼。
 
   “咦!这小妮子!哼!”我老大的不快,“居然瞧不起人!”
 
   “小妹妹,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啊?”
  
   “你会吹牛呗!”她把小脸扬起来,一脸的不畏惧和毫不在乎。
   “我吹牛?”
 
   “没有吹牛吗?牛会怕你?就你?......呵呵......"小姑娘笑了,笑的很脆也有点狡黠,很机灵的样子。
 
    我被她的可爱逗乐了,“你可真像个军事家,一鞭子下去,成群的牛儿都得听你的指挥,恩哼?呵呵......”
 
   “那当然!”小姑娘显得很自信也很得意。
 
   “牛能听得懂人的话吗?”
 
   “当然听得懂,有时候我常对着它们的耳朵说悄悄话,给它们唱歌,它们听到我唱歌有的就会到处去打闹,有的还会跑到水边去照照它们的‘牛样’,哈哈......”
 
   “牛会哭吗?”
 
   “会啊,如果它辛辛苦苦地干一天活,你还拿鞭子抽它,它就会很难过。上次我们家那个最有力气的大黄,在上坡的时候偷懒,不想使劲,被我爹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顿,晚上给它放料的时候,我就看到过它在流泪。当然我知道它很委屈哦,那天就属它干的活最多、最重......”话匣子一打开,小姑娘的话就滔滔不绝了起来,感觉和她挺投缘。
 
   我们一块坐到了渠埂子上。原来放牛娃的世界里也有这么多新鲜的趣事啊。
 
   “噢,对了,小妹妹,你认得蛤蟆皮这种草吗?”
 
   小姑娘用柳条儿抽打着草地,“认得,认得,当然认得啊,这漫山遍野的草木没有我叫不出名儿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愈发喜欢并敬重眼前这个被太阳晒的黝黑的小姑娘了,“你认识这种草吗?”我随手一指。
 
   “灯笼筐呗!”
 
   “那个呢?”
 
   “艾蒿啊。”她回答的很流利。
 
   “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野胡萝卜花、苍耳、黄黄苗、刺角芽、蚂蚁草、慈姑、地老鼠、二花、打碗碗花、兔来登、牛瞪眼......”她一口气帮我指认了几十种花草。
 
   “怎么了?考我啊?”小姑娘一脸灿烂的笑,冲我扮了鬼脸。
 
   “不是,不是......我......”浅薄蹩脚的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傻傻地跟她一块笑着。
 
    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把头一歪,向我诡秘地一笑,“你刚才问我蛤蟆皮草吗?你问它做什么?是不是......"
 
    她的问话让我对蛤蟆皮草产生了神秘感,看来真的有点意思哦。
 
   “难道这种草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可以治疗疾病?”我疑问着,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我奶奶伤风感冒的厉害,她让我来找一找,说是蛤蟆皮草疗效很好,真的可以治好吗?”
 
   “呵呵......可以啊!”她腾地一下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我奶奶也经常用它治感冒,一治一个灵儿,保管有效!有一次我发烧肚痛也是它给治好的。”小姑娘的激情演说俨然一个医学专家的模样。
 
   “我带你去找吧!”说完,她便前面飞也似地先跑了。
 
   “喂,你的牛怎么办啊?”我在后面紧跟她。
 
   “没事,没事,我爹说‘老牛识途’,不会用很长时间,一会就回来。”
   
    在她的引导下,来到了一条土路旁边田畦的排水沟,淙淙的清水浅浅地流淌,上面偶有卖油郎在划来划去,不时还可看到小蝌蚪游动的身影。大自然的精灵是那样的美好,现在回想起来,总让人回味无穷,那种精致和美妙的感觉实在是无以言表。
 
    小姑娘终于帮我找到了第一株蛤蟆皮草,我从她的手中小心的接过来,仔细地端详着这被赋予神奇功能色彩的野草。果真和母亲描述的一样,单层墨绿的叶子娇小圆润,很像小株的油白菜,但它又是那么的无华和质朴。以前因为它的名字难听而产生的各种鄙夷的猜测,在顷刻间已全化为乌有。
 
   “这下全靠你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小姑娘帮我剜了满满一个手提袋,这让我非常的感激。
 
   “小妹妹,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和尚,我叫和尚。”她很自然地答到。
 
   “啊?这......这......”我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爸妈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啊?”
 
   “我有两个姐姐呢,我是最小的一个,我爹希望我是个男娃子,但是最后等来的却是个丫头片子,我妈生我的时候是在山里的外婆家偷偷生的,大人们说计划生育管的严。小时候我老不出头发,用生姜抹了也不管用,后来可算长头发了又老掉,他们就管我叫和尚了撒......”她说这话的时候把头埋的很深。
    
 
    我被她的诚挚、纯朴、善良、无邪深深地感动着,“你怎么知道你自己的故事呢?那时你还那么小。”
 
    “我妈跟我说了一些,还有一些是从邻居那里听来的。我现在还没户口呢,所以就放牛咯。”
 
    “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当话说出去的时候,我马上又为自己的失言感到自责,“这个问题太愚蠢了,弄不好会伤害她自尊心的。这可怎么办?”
 
    “不喜欢,我是女娃子嘛!不过,我爹跟我说这只是个小名儿,以后我长大了还要给我取个大名儿呢,有了大名儿别人就不知道我叫和尚了。”她咧开了嘴的笑,笑的很开心,小小的心灵竟承载着这如此的许多,却同时又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好生让人敬佩。
 
 
    “干脆,就跟你爹说,你就叫春红算了!呵呵......"我随口玩笑地说着。
 
    “春红?春红?好好听的名字......咯咯......春红......春红......”她不停地念叨着,脸上荡漾着会心的笑容。
 
    “说着玩儿的啊,我可不敢帮你取名字,给孩子取名是大人的事儿,我只是随便说说,呵呵......”
 
    “春红......春红......春红......”她独自吟哦着,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春红......好耶!......以后我就不再叫和尚了啊,哈哈......我有名字了哦......”她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奔跑着。
 
 
    看着她欢快的身影我感慨万千,被人尊重的感觉原来可以让人如此阳光。不经意的时候,让我学会了要懂得去尊重别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鼓励抑或是轻轻地一句赞美,给予对方的却不仅仅是一丁点儿的动力,有时候将是一整片的阳光。
 
 
    和小姑娘道别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一个偶然的相遇让我们有了一个美丽的缘分。当她站在春天的风里,用牙齿紧紧咬着手指头,凝着水灵的大眼睛傻傻地看着你离去的时候,觉得那双眼睛是望在你的心头,而不是在背后。直到现在想起来,那双眼睛依然凝眸在心间散之不去。
 
 
    我终于又把摩托掉过头来,微笑着跟她说:“小妹妹,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到了蛤蟆皮草,等我奶奶的病好了,我会再来看你的,你会常在这附近放牛吗?”
 
 
    她点点了头,但没说话。我揪了一下她黝黑透红的脸蛋儿,“赶快去看你的牛吧,我要回去了,再见!”
......
 
                                                     (三)
 
 
    一手提袋的蛤蟆皮草被母亲洗的干干净净,按照奶奶的吩咐,又好不容易从很远的地方勉强弄到了一些棉油(棉花籽轧出的油)。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吃这种油了,几乎绝迹!为什么用它来炒蛤蟆皮草呢?老年人自有老年人的道道儿,说这油可以祛风辟邪。
 
    母亲把蛤蟆皮草洗净切碎,搅拌在打好的鸡蛋里,等棉油用急火在锅里烧煎后,把糊糊放在锅里煎成饼。煎好的饼子看起来很诱人,尝上一口,哎呀妈呀,简直比黄连还苦。
 
    可奶奶吃起这煎饼连眉头都不邹一下,还连说:“好吃,好吃!已经很多年没有吃了,香!香啊!......”
 
 
    就这样连续吃了三天,病情真的好转了,烧也退了,人也精神了,还能下地走路了。逢人便夸“蛤蟆皮好!蛤蟆皮好!”。
 
哪家的小孩病了,哪家的婆婆“装歪”(生病)了,奶奶便到处宣传她的偏方,“我早跟你们说过,感冒别看病,要说这蛤蟆皮
 
还就是好,现在那药假的多,尽坑人!还是这偏方实在,你们瞧瞧我老太太多精神来着!”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和前一阵子比简直
 
就是两个人嘛!
 
 
    然而有一次,我却在奶奶的卧室里看到她对着十字架,双手紧握,双眼紧闭,念念有词,“感谢神,感谢主,你可怜你的儿
 
女,让我们得到了救助,你是大能的神,你无所不能......”
 
 
    我轻轻地从她身后退出来,捂着嘴巴咯咯地笑个不停,“哎,这人老了就变小了,俗话说‘老小老小’,看来一点也没错,
 
前几天还吵着要用偏方治病,今天病好了又来拜神......也许人老了,精神上总想有个寄托吧?”
 
 
    然而我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可以治疗风寒的神草——蛤蟆皮,还有那个让我难忘的放牛小女娃儿。
 
 
    转眼到了九五年的秋天,我从河北回来老家。车子上一路秋天的景致着实让人兴奋了一把,江南的秋天果不同于北方,这里
 
带着灵气,而北方总显得很土。
 
 
    阔别已久的故乡,又让我看到了湛蓝的天空不带半点云彩,又深又远,好高洁的感觉。远处的山峦变成了模糊的蓝紫色,若
 
隐若现地躺在天际的地平线上。大道两旁的白杨飘下金黄的落叶,明亮而又蜿蜒的水泥路伸向远方。那高冈上的林木、那稻田,
 
因西风的轻染,变成赤红,镀上金黄。瞧着窗外的一切,心中尽是无限的澎湃,为大自然的造化,为这清醇、明丽的秋天而沉醉
 
,多想为她唱首赞美的歌......
 
 
    远处的路上正有一队牛群缓缓地横穿,车速慢了许多,司机在离牛群老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等待牛儿的通过。车厢很静的
 
一刻,清脆的牛铃声打碎了空气的沉静,大家都在聆听,多么美妙,多么悦耳,那是原始的音乐,那是乡村的清风,那是质朴的
 
旋律。
 
 
    牛群的后面跟着一位大爷,赤着脚,戴着一顶褪了色儿的破草帽,他把鞭子夹在腋窝下,向司机师傅憨憨一笑,表示感谢。
 
待牛儿过去时,他潇洒地一挥手,“可以走了,谢谢你们了......”
 
 
    汽车缓缓地启动,离那牛群越来越远,蓦地我像想到了什么,极力地回过头去张望,透过车的后窗却只看到了老大爷远逝的
 
背影。然而他的笑容实在是让人难以忘记,这使得我又忆起了放牛的小姑娘——“和尚”,我曾说过会经常去看望她的,“她现
 
在还常在那个地方放牛吗?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
 
 
    回到家里,母亲自是欢喜的紧。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么些年来,母亲为了操持这个家,吃尽了苦头,几个月不见,感觉母亲
 
似乎又消瘦了许多。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只觉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趁着一个空闲的下午,我来到了南郊的渠埂子上,希望能碰到放牛的小姑娘。老远的地方就看到牛群在晃动,心里暗自高兴
 
,“没想到她真的在这里啊!”我加快了步伐,堤下坐的小孩儿背对着我,戴了个大草帽。我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冲她大声一喊
 
,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和尚,你还记得我吗?呵呵......”我很开心地问道。
 
 
    小孩子抬起了头,我才看清楚了大草帽底下那张面孔原是一个小男孩。这让我很尴尬也很失望.
 
 
   “你是......?"小男孩仰起头很疑惑地看着我。
 
 
   “我......”我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知所措,也许是吓到他了。“噢......是这样的......”我顿了顿,“我是那个放牛小姑
 
娘,一个叫‘和尚’的放牛小姑娘的朋友。”
 
 
    小男孩紧锁着眉头,将我上下很不信任地打量着,“是吗?你是她的朋友?她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朋友?你怎么认识她的呢
 
?......”小男孩真够机敏的,说话像连珠炮儿似的。
 
 
   “是这样的,四月份的时候......”
 
 
    听完我的讲述,小男孩在警惕心上有了一丝松懈。
 
 
   “你不会见到她了!”
 
 
   “为什么?”她上学去了吗?还是去了她的外婆家?还是......”
 
 
   “你别问了,你不会再见到她了!”小男孩的语气斩钉截铁。他的鞭子抽打着草地,眼睛却望着很远的地方。
 
 
    我很疑惑,“小弟弟,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她给我帮助,我得感谢她,对吗?”
 
 
   “她死了!”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怎么可能呢,几个月前还好好的,这不可能!”我独自
 
念叨着。
 
 
    “她六月份的时候得了怪病,后来没治好,就死了。”
 
 
    我的心头一颤,惊的张大了嘴的我木然地半天未说一句话。
 
 
    “生命为什么如此脆弱?而这一切的不幸,为什么又偏偏选择降临在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身上呢?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无
 
情的病魔如此早地夺去她那幼小的灵魂呢?”残酷的现实让人始料未及,意想不到的同时,顿时感悟到了生命的短暂与珍贵。
 
 
    “你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吗?”我有些哽咽。
 
 
   “我家就住她们屋场的后面,自从‘和尚’得了怪病后,听妈妈还有一群婶姨们常在一起叨叨,说‘和尚’不是生病了,是中
 
邪了。后来他爹请了神汉来驱邪,在她家的稻场上插了七个柳桩,裹上红布,要求任何人、任何动物都不能碰到这桩子,万一碰
 
到了,‘和尚’性命就保不住了。那七天她爹妈天天在柳桩跟前守着,还放了很多刺棍子,以防猪狗进入。可七天过去了,‘和
 
尚’的病还是没好......”
 
 
    “‘和尚’的父母就没想到送她去医院看看吗?他们怎么不去医院!怎么不去医院!......”我咆哮着叫了起来。
 
 
    我的这一举动吓坏了小男孩,他缩在那里半天没动,愣愣地看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抱歉!那......那‘和尚’的父母为什么就没送她去医院看看呢?”我尽量压抑着自己悲
 
愤的情感,不让他释放,因为我的面前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我已经吓到他了,我不能再伤害他、不能让他再
 
受到丁点儿的恐惧。对孩子的关怀,我们成人有时候做的太少了、太不够了。
 
 
   “她们家穷啊,她爹又不识字,更不愿花钱,人们都说是中邪了,也只有请神汉了。以前中邪的人很多都是被他看好的嘛。第
 
八天的时候,‘和尚’就已经浑身发抖,昏迷不醒,并且嘴唇乌紫乌紫的,我娘还看到了呢。神汉也慌了神儿,他告诉‘和尚’
 
他爹,说‘和尚’是天上王母娘娘派下凡的仙女来人间体察民情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天庭,这是好事,让他早早准备后事,还
 
劝他不要难过,说他们家出了大贵人,后来全冈都传开了,这谁不知道啊......”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我......”泪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一团莫名的气流堵在胸口,难受极了。
 
 
    望着西边萧瑟的夕阳,风里,我默默地站着,就这样手插在兜里一直默默地站着。凋零的叶子一片一片地飞落下来,簌簌地
 
响着。心境悲秋境亦随之悲,难以言状的思绪在心中七上八下地翻腾着,没有头绪,没有条理,乱麻一般绕在心头。
 
 
   “你还有别的事吗?”小男孩怯怯地问道。
 
 
   “没了,我想静一会儿,你去忙吧......”
 
 
   “我可得先回去了,天色晚了,我还要赶牛回家呢。”
 
 
   “好吧!”没有一丝神采的我还是那么静静地站着,望着远处的血色的残阳一点一点往西山沉下。
 
 
    小男孩吆喝着将牛赶到一块,挥着鞭子将牛向村口方向赶去。
 
 
    “唉......小弟弟......”我忽地转过身大声地向他喊道。
 
 
    “什么事?”他停了下来,也转过身呆呆地看着我。
 
 
    “这样好不好?我......我......想去看看'和尚'的坟墓在哪里......你......你......可以帮我带路吗?”当然,我知道这
 
个要求很过分,我的话是挤出牙缝的。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他觉得他遇到的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个疯子,“不!不!不......我可
 
不敢去,天太晚了......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那畏惧的样子差点没哭出来。
 
 
   “我只是想去看一下,你不愿去的话,那请你告诉我大致的位置,好吗?”
 
 
  “喏......”他往左边不远处的山坡上虚指一鞭,“那个梁上新的小土包就是。”然后不等我跟他说话,他就旋风一般地跑远
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不远的梁上有个小土包。
 
 
  “天!上苍的玩笑实在是太残忍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一直在苦苦追寻着昔日那个纯真、善良的放牛小姑娘,没想到她竟然静静
 
地躺在离我不远处山梁上的那个小土包里......”梦耶?幻耶?此时的我无言,无言......
 
 
    面对小姑娘的坟茔,我恭敬地为她送上一株蛤蟆皮草。愿这神奇的野草治好她在另一个世界所有的病痛,愿她的世界里天天
 
都有灿烂的阳光和开心的笑容......
 风寒神草 ——蛤蟆皮(短篇小说草稿)
                                                                                                          
                                                     (一)
     
   
    “蛤蟆皮”听到这个名字感觉不像草的名字,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这种草,当然,由于自己的浅薄无知,直到现在依然叫不
 
出它的学名。只知道我的奶奶称它为“蛤蟆皮”,我的姥姥也称它为“蛤蟆皮”,就连母亲也这么称呼,叫了两代人,至今也就
 
习惯了。起初,蛤蟆皮这种草并未见过,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只是听奶奶说,春暖花开的季节它会随溪水长在阴暗的坡地上
 
。当时听到它的名字的时候心中便有一丝不快,甚至有点鄙夷:“多难听的名字啊,肯定这种草长的很难看,估计那叶子真的有点
 
像蛤蟆皮吧?”就这样带着一种鄙视、一种不屑,冤枉了它了好多年。
 
 
      直到有一天,跟它的一次偶然邂逅,从此我终于改变了对它以前的一些愚蠢、浅显的看法。
   
 
     95年的一个春夏之交的季节,正值农历的四月出头,风头很高,天气变化无常,时冷时热。在那样的季节里,身体抵抗力稍
 
差一些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染上风寒、发烧感冒。奶奶当时已是72岁高龄,身体一向很爽朗。在我的印象中,她好象从未在春夏
 
之交的季节里患过风寒之症,因为她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样子、根本看不出70多岁老人的影子,可是在那一年她却病倒了。
 
一天中午放学,进门的时候母亲还像往常一样,帮我取下书包,只是她的眉头锁的很紧,似有什么心事。
 
    “妈,你怎么了?”
 
     “你奶奶病了,我们去看看吧,看看她有什么需求,病的厉害就要送医院了。”
   
 
      我点点了头和母亲由着前院的水泥小道七弯八转地来到了僻静的后院。虽然奶奶有六个儿子,十四个孙子,但平时生意、
 
工作、学习都很忙,鲜有时间有人来照料她,老人家的饮食起居都是她自个儿料理,加之她个性傲强,不愿给子女添麻烦,也不
 
愿指着哪个儿子完全承担赡养她的义务,爷爷又去的早,孤单地一个人生活好象也习惯了。其实我知道奶奶是很希望每天有个人
 
来和她说说话、聊聊天的,但是年轻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老年人在一起唠唠叨叨,更不喜欢老年人的生活习惯。这僻静的院落除
 
了奶奶前些年亲手栽种的柿子树、花椒树丰茂壮实外,再加一院的葡萄架子,便是更加的僻静了。母亲的贤淑是远近出了名的,
 
奶奶的生活照料母亲平日是关照最多的一个,比起其他婶婶刻意的造作和呆板地履行子女敬孝的义务,母亲对奶奶的感情显得更
 
质朴、更真切。
 
 
    走进卧室时,奶奶的额头上正捂着毛巾斜靠在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她勉强睁开眼睛,嘴上已起了干涩泛白的水疱,她的
 
嘴角不停地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我给她递了水,“奶奶,您好点了吗?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她固执地摇摇头。奶奶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她常深信仁慈的主会怜悯和保佑她一切都好,尤其在生病的时候更是依赖于神
 
明的护佑,会赐予她痊愈,赐予她康复。信教几十年从不打针吃药,身体依然是倍儿棒的。当然现在不比以前了,她老了,不再
 
像往年那样有个小病小灾就可以硬抗过去了。岁数一大,身体再好也犹如风里的残烛,病来如山倒,这不,这次她终于没能顶住
 
,还是病倒了。任凭我们怎么劝慰她,她就是不肯去医院,一连拖了两天,病情始终未见好转,反而发烧的更厉害了。
 
 
     母亲轻轻地坐在了奶奶的床边,“妈,您怎么就那么固执呢?您不是说万能的主、大能的神会可以帮您吗?您看现在您这病
 
可是越来越重了啊。”母亲顿了顿,帮奶奶把她头上的毛巾整了一整,“您信耶酥我们不反对,可您总不能横着心往歪里信啊。
 
不是媳妇儿我说您老人家,这身体可是您自个儿的,病坏了可咋办?您老倒是六个儿子,不错,但久病床前无孝子啊,您能指望
 
他们吗?瞧他们出差的出差,上班的上班,忙生意的忙生意,您老要是不爱惜自己,这病倒了罪可是您受着,谁也替不了,还给
 
儿女们找了不少麻烦不是?咱们还是去医院瞧瞧吧......”母亲劝慰着、激将着但好象又是央求的样子,看到这里我真为母亲的
 
好耐心深感敬慕。
 
 
     母亲的一番话可能是说到奶奶的心窝里去了,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坚决不吃药、不去医院!......”
 
     奶奶的眼神转向了我,示意要我过来,我轻轻地走到她的床边,俯低身体,“小恒......去到你前院......前院楼下的李太
 
太......李太太家借把镰刀......"
 
 
   "镰刀?"我一下蒙住了。
 
 
    自从86年我们一家23口老小一齐下户农转非改吃商品粮以来,从小到大那东西我碰都没碰过。
 
 
    "奶奶,您要我借镰刀干什么嘛?莫非要我去劳动,以祈求感动神明,保佑您大病痊愈?”我一头雾水。
 
 
    奶奶被我的话逗出了一丝苦笑,“唉......现在的孩子啊......”她顿了一顿,“你听我说,你借了镰刀后到南郊,那里有
 
条水渠......水渠的堤岸上长满了一种......一种叫蛤蟆皮的草......你......"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语,母亲赶紧将奶奶扶
 
起,轻轻地给她捶背,用匙喂了些糖水。奶奶凌乱花白的头发因剧烈的咳嗽显得更加蓬乱,大口喘气的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你
 
帮我剜一些回来......我不吃药......但......但我信偏方......孩子啊,偏方治大病,知道吗.....剜回来后,我有用......有
用处......"
 
 
    “老变小!”这句话不知道是哪位先哲的妙语。
 
 
    “这人老了怎么还那么天真烂漫呢?有病就要看医生,靠那些野草偏方管用吗?”
 
 
    我心里多少有些纳闷。目光下意识地和母亲碰撞到了一块,“奶奶说让你去你就去呗,这孩子还傻愣这干什么呢?”
 
   “噢,那我去了啊!”
 
   话未落,前脚刚出客厅,一转身,我又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啊?”
 
   “妈......”我长长地叫了一声,“那蛤蟆皮草长什么样,我压根儿就没见过,让我怎么找啊,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你瞧你这孩子,到了南郊你可以问那里的农民伯伯啊,很容易认的,像平日里我们吃的那个油白菜模样,不过它的个头很小
 
,是单层的,紧贴在地面上生长。记得了吗?万一不知道就问一问别人,啊?......”
 
“真麻烦!”
 
“唉......”
                                                     (二)
     
 
    时值春夏之交,南郊的景致真的很好,成排的白杨泛起了鹅黄的浮烟,在懒洋洋的阳光照射下明朗而又不刺眼。肥美的麦田
 
就像绒绒的绿毯铺满一道道山梁一道道冈。泥土的芬芳荡漾着暮春的气息,成群的麻雀唧唧喳喳地在林间穿梭。来到南渠的埂子
 
上更是满眼生命的色彩,鹅黄的、浅绿的、淡蓝的、粉白的、柠黄的、浅紫的......随风摇曳的繁华迷醉了人的双眼......
 
 
    然而蛤蟆皮在哪儿呢?我按照母亲所描述的这个草的大致样子,仔细地寻找着......
 
 
    眼看日近中午,我的搜索毫无结果。
 
    这时从渠的堤下传了清脆的叮当声,一群悠闲的黄牛眯着眼睛,开心地、慢条斯理地、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年当中它们难得
 
遇到的、最丰美的肥草。远处一个手持柳条儿、打着赤脚、扎着羊角小辫、身穿花格小褂儿的小姑娘冲我大喊,“喂......离牛
 
远点啊,小心它们撞到你......”
 
 
    看到她把小手捂成喇叭状大喊的认真劲儿,顿时觉得她蛮可爱的。
 
   “小妹妹......没事儿......牛是怕人的......它们不敢撞我......”我把手也捂成喇叭状也向她喊道。
 
    说话功夫,小姑娘已经来到面前,将我上下一打量,便轻蔑地斜了一眼。
 
   “咦!这小妮子!哼!”我老大的不快,“居然瞧不起人!”
 
   “小妹妹,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啊?”
  
   “你会吹牛呗!”她把小脸扬起来,一脸的不畏惧和毫不在乎。
   “我吹牛?”
 
   “没有吹牛吗?牛会怕你?就你?......呵呵......"小姑娘笑了,笑的很脆也有点狡黠,很机灵的样子。
 
    我被她的可爱逗乐了,“你可真像个军事家,一鞭子下去,成群的牛儿都得听你的指挥,恩哼?呵呵......”
 
   “那当然!”小姑娘显得很自信也很得意。
 
   “牛能听得懂人的话吗?”
 
   “当然听得懂,有时候我常对着它们的耳朵说悄悄话,给它们唱歌,它们听到我唱歌有的就会到处去打闹,有的还会跑到水边
 
去照照它们的‘牛样’,哈哈......”
 
   “牛会哭吗?”
 
   “会啊,如果它辛辛苦苦地干一天活,你还拿鞭子抽它,它就会很难过。上次我们家那个最有力气的大黄,在上坡的时候偷懒
 
,不想使劲,被我爹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顿,晚上给它放料的时候,我就看到过它在流泪。当然我知道它很委屈哦,那天就属它
 
干的活最多、最重......”话匣子一打开,小姑娘的话就滔滔不绝了起来,感觉和她挺投缘。
 
   我们一块坐到了渠埂子上。原来放牛娃的世界里也有这么多新鲜的趣事啊。
 
   “噢,对了,小妹妹,你认得蛤蟆皮这种草吗?”
 
   小姑娘用柳条儿抽打着草地,“认得,认得,当然认得啊,这漫山遍野的草木没有我叫不出名儿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愈发喜欢并敬重眼前这个被太阳晒的黝黑的小姑娘了,“你认识这种草吗?”我随手一指。
 
   “灯笼筐呗!”
 
   “那个呢?”
 
   “艾蒿啊。”她回答的很流利。
 
   “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野胡萝卜花、苍耳、黄黄苗、刺角芽、蚂蚁草、慈姑、地老鼠、二花、打碗碗花、兔来登、牛瞪眼......”她一口气帮我指
 
认了几十种花草。
 
   “怎么了?考我啊?”小姑娘一脸灿烂的笑,冲我扮了鬼脸。
 
   “不是,不是......我......”浅薄蹩脚的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傻傻地跟她一块笑着。
 
    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把头一歪,向我诡秘地一笑,“你刚才问我蛤蟆皮草吗?你问它做什么?是不是......"
 
    她的问话让我对蛤蟆皮草产生了神秘感,看来真的有点意思哦。
 
   “难道这种草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可以治疗疾病?”我疑问着,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我奶奶伤风感冒的厉害,她让我来找一
 
找,说是蛤蟆皮草疗效很好,真的可以治好吗?”
 
   “呵呵......可以啊!”她腾地一下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我奶奶也经常用它治感冒,一治一个灵儿,保管有
 
效!有一次我发烧肚痛也是它给治好的。”小姑娘的激情演说俨然一个医学专家的模样。
 
   “我带你去找吧!”说完,她便前面飞也似地先跑了。
 
   “喂,你的牛怎么办啊?”我在后面紧跟她。
 
   “没事,没事,我爹说‘老牛识途’,不会用很长时间,一会就回来。”
   
    在她的引导下,来到了一条土路旁边田畦的排水沟,淙淙的清水浅浅地流淌,上面偶有卖油郎在划来划去,不时还可看到小
 
蝌蚪游动的身影。大自然的精灵是那样的美好,现在回想起来,总让人回味无穷,那种精致和美妙的感觉实在是无以言表。
 
    小姑娘终于帮我找到了第一株蛤蟆皮草,我从她的手中小心的接过来,仔细地端详着这被赋予神奇功能色彩的野草。果真和
 
母亲描述的一样,单层墨绿的叶子娇小圆润,很像小株的油白菜,但它又是那么的无华和质朴。以前因为它的名字难听而产生的
 
各种鄙夷的猜测,在顷刻间已全化为乌有。
 
   “这下全靠你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小姑娘帮我剜了满满一个手提袋,这让我非常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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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妹,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和尚,我叫和尚。”她很自然地答到。
 
   “啊?这......这......”我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爸妈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啊?”
 
   “我有两个姐姐呢,我是最小的一个,我爹希望我是个男娃子,但是最后等来的却是个丫头片子,我妈生我的时候是在山里的
 
外婆家偷偷生的,大人们说计划生育管的严。小时候我老不出头发,用生姜抹了也不管用,后来可算长头发了又老掉,他们就管
 
我叫和尚了撒......”她说这话的时候把头埋的很深。
    
 
    我被她的诚挚、纯朴、善良、无邪深深地感动着,“你怎么知道你自己的故事呢?那时你还那么小。”
 
    “我妈跟我说了一些,还有一些是从邻居那里听来的。我现在还没户口呢,所以就放牛咯。”
 
    “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当话说出去的时候,我马上又为自己的失言感到自责,“这个问题太愚蠢了,弄不好会伤害她自
 
尊心的。这可怎么办?”
 
    “不喜欢,我是女娃子嘛!不过,我爹跟我说这只是个小名儿,以后我长大了还要给我取个大名儿呢,有了大名儿别人就不
 
知道我叫和尚了。”她咧开了嘴的笑,笑的很开心,小小的心灵竟承载着这如此的许多,却同时又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好生让人
 
敬佩。
 
 
    “干脆,就跟你爹说,你就叫春红算了!呵呵......"我随口玩笑地说着。
 
    “春红?春红?好好听的名字......咯咯......春红......春红......”她不停地念叨着,脸上荡漾着会心的笑容。
 
    “说着玩儿的啊,我可不敢帮你取名字,给孩子取名是大人的事儿,我只是随便说说,呵呵......”
 
    “春红......春红......春红......”她独自吟哦着,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春红......好耶!......以后我就不再叫和尚了啊,哈哈......我有名字了哦......”她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奔跑着。
 
 
    看着她欢快的身影我感慨万千,被人尊重的感觉原来可以让人如此阳光。不经意的时候,让我学会了要懂得去尊重别人,哪
 
怕只是一点点的鼓励抑或是轻轻地一句赞美,给予对方的却不仅仅是一丁点儿的动力,有时候将是一整片的阳光。
 
 
    和小姑娘道别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一个偶然的相遇让我们有了一个美丽的缘分。当她站在春天的风里,用牙齿紧紧咬着
 
手指头,凝着水灵的大眼睛傻傻地看着你离去的时候,觉得那双眼睛是望在你的心头,而不是在背后。直到现在想起来,那双眼
 
睛依然凝眸在心间散之不去。
 
 
    我终于又把摩托掉过头来,微笑着跟她说:“小妹妹,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到了蛤蟆皮草,等我奶奶的病好了,我会再来
 
看你的,你会常在这附近放牛吗?”
 
 
    她点点了头,但没说话。我揪了一下她黝黑透红的脸蛋儿,“赶快去看你的牛吧,我要回去了,再见!”
......
 
                                                     (三)
 
 
    一手提袋的蛤蟆皮草被母亲洗的干干净净,按照奶奶的吩咐,又好不容易从很远的地方勉强弄到了一些棉油(棉花籽轧出的
 
油)。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吃这种油了,几乎绝迹!为什么用它来炒蛤蟆皮草呢?老年人自有老年人的道道儿,说这油可以祛风
 
辟邪。
 
 
    母亲把蛤蟆皮草洗净切碎,搅拌在打好的鸡蛋里,等棉油用急火在锅里烧煎后,把糊糊放在锅里煎成饼。煎好的饼子看起来
 
很诱人,尝上一口,哎呀妈呀,简直比黄连还苦。
 
 
 
    可奶奶吃起这煎饼连眉头都不邹一下,还连说:“好吃,好吃!已经很多年没有吃了,香!香啊!......”
 
 
    就这样连续吃了三天,病情真的好转了,烧也退了,人也精神了,还能下地走路了。逢人便夸“蛤蟆皮好!蛤蟆皮好!”。哪家的小孩病了,哪家的婆婆“装歪”(生病)了,奶奶便到处宣传她的偏方,“我早跟你们说过,感冒别看病,要说这蛤蟆皮还就是好,现在那药假的多,尽坑人!还是这偏方实在,你们瞧瞧我老太太多精神来着!”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和前一阵子比简直就是两个人嘛!
 
   然而有一次,我却在奶奶的卧室里看到她对着十字架,双手紧握,双眼紧闭,念念有词,“感谢神,感谢主,你可怜你的儿女,让我们得到了救助,你是大能的神,你无所不能......”
 
   我轻轻地从她身后退出来,捂着嘴巴咯咯地笑个不停,“哎,这人老了就变小了,俗话说‘老小老小’,看来一点也没错,前几天还吵着要用偏方治病,今天病好了又来拜神......也许人老了,精神上总想有个寄托吧?”
 
    然而我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可以治疗风寒的神草——蛤蟆皮,还有那个让我难忘的放牛小女娃儿。
 
 
    转眼到了九五年的秋天,我从河北回来老家。车子上一路秋天的景致着实让人兴奋了一把,江南的秋天果不同于北方,这里带着灵气,而北方总显得很土。
 
 
    阔别已久的故乡,又让我看到了湛蓝的天空不带半点云彩,又深又远,好高洁的感觉。远处的山峦变成了模糊的蓝紫色,若隐若现地躺在天际的地平线上。大道两旁的白杨飘下金黄的落叶,明亮而又蜿蜒的水泥路伸向远方。那高冈上的林木、那稻田,因西风的轻染,变成赤红,镀上金黄。瞧着窗外的一切,心中尽是无限的澎湃,为大自然的造化,为这清醇、明丽的秋天而沉醉,多想为她唱首赞美的歌......
 
 
    远处的路上正有一队牛群缓缓地横穿,车速慢了许多,司机在离牛群老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等待牛儿的通过。车厢很静的一刻,清脆的牛铃声打碎了空气的沉静,大家都在聆听,多么美妙,多么悦耳,那是原始的音乐,那是乡村的清风,那是质朴的旋律。
 
 
    牛群的后面跟着一位大爷,赤着脚,戴着一顶褪了色儿的破草帽,他把鞭子夹在腋窝下,向司机师傅憨憨一笑,表示感谢。待牛儿过去时,他潇洒地一挥手,“可以走了,谢谢你们了......”
 
 
    汽车缓缓地启动,离那牛群越来越远,蓦地我像想到了什么,极力地回过头去张望,透过车的后窗却只看到了老大爷远逝的背影。然而他的笑容实在是让人难以忘记,这使得我又忆起了放牛的小姑娘——“和尚”,我曾说过会经常去看望她的,“她现在还常在那个地方放牛吗?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
 
 
    回到家里,母亲自是欢喜的紧。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么些年来,母亲为了操持这个家,吃尽了苦头,几个月不见,感觉母亲似乎又消瘦了许多。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只觉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趁着一个空闲的下午,我来到了南郊的渠埂子上,希望能碰到放牛的小姑娘。老远的地方就看到牛群在晃动,心里暗自高兴,“没想到她真的在这里啊!”我加快了步伐,堤下坐的小孩儿背对着我,戴了个大草帽。我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冲她大声一喊,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和尚,你还记得我吗?呵呵......”我很开心地问道。
 
 
    小孩子抬起了头,我才看清楚了大草帽底下那张面孔原是一个小男孩。这让我很尴尬也很失望.
 
 
   “你是......?"小男孩仰起头很疑惑地看着我。
 
 
   “我......”我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知所措,也许是吓到他了。“噢......是这样的......”我顿了顿,“我是那个放牛小姑娘,一个叫‘和尚’的放牛小姑娘的朋友。”
 
 
    小男孩紧锁着眉头,将我上下很不信任地打量着,“是吗?你是她的朋友?她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朋友?你怎么认识她的呢"
 
?......”小男孩真够机敏的,说话像连珠炮儿似的。
 
 
   “是这样的,四月份的时候......”
 
 
    听完我的讲述,小男孩在警惕心上有了一丝松懈。
 
 
   “你不会见到她了!”
 
 
   “为什么?”她上学去了吗?还是去了她的外婆家?还是......”
 
 
   “你别问了,你不会再见到她了!”小男孩的语气斩钉截铁。他的鞭子抽打着草地,眼睛却望着很远的地方。
 
 
    我很疑惑,“小弟弟,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她给我帮助,我得感谢她,对吗?”
 
 
   “她死了!”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怎么可能呢,几个月前还好好的,这不可能!”我独自念叨着。
 
 
    “她六月份的时候得了怪病,后来没治好,就死了。”
 
 
    我的心头一颤,惊的张大了嘴的我木然地半天未说一句话。
 
 
    “生命为什么如此脆弱?而这一切的不幸,为什么又偏偏选择降临在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身上呢?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无情的病魔如此早地夺去她那幼小的灵魂呢?”残酷的现实让人始料未及,意想不到的同时,顿时感悟到了生命的短暂与珍贵。
 
 
    “你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吗?”我有些哽咽。
 
 
   “我家就住她们屋场的后面,自从‘和尚’得了怪病后,听妈妈还有一群婶姨们常在一起叨叨,说‘和尚’不是生病了,是中邪了。后来他爹请了神汉来驱邪,在她家的稻场上插了七个柳桩,裹上红布,要求任何人、任何动物都不能碰到这桩子,万一碰到了,‘和尚’性命就保不住了。那七天她爹妈天天在柳桩跟前守着,还放了很多刺棍子,以防猪狗进入。可七天过去了,‘和尚’的病还是没好......”
 
 
    “‘和尚’的父母就没想到送她去医院看看吗?他们怎么不去医院!怎么不去医院!......”我咆哮着叫了起来。
 
 
    我的这一举动吓坏了小男孩,他缩在那里半天没动,愣愣地看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抱歉!那......那‘和尚’的父母为什么就没送她去医院看看呢?”我尽量压抑着自己悲愤的情感,不让他释放,因为我的面前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我已经吓到他了,我不能再伤害他、不能让他再受到丁点儿的恐惧。对孩子的关怀,我们成人有时候做的太少了、太不够了。
 
 
   “她们家穷啊,她爹又不识字,更不愿花钱,人们都说是中邪了,也只有请神汉了。以前中邪的人很多都是被他看好的嘛。第八天的时候,‘和尚’就已经浑身发抖,昏迷不醒,并且嘴唇乌紫乌紫的,我娘还看到了呢。神汉也慌了神儿,他告诉‘和尚’他爹,说‘和尚’是天上王母娘娘派下凡的仙女来人间体察民情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天庭,这是好事,让他早早准备后事,还劝他不要难过,说他们家出了大贵人,后来全冈都传开了,这谁不知道啊......”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我......”泪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一团莫名的气流堵在胸口,难受极了。
 
 
    望着西边萧瑟的夕阳,风里,我默默地站着,就这样手插在兜里一直默默地站着。凋零的叶子一片一片地飞落下来,簌簌地响着。心境悲秋境亦随之悲,难以言状的思绪在心中七上八下地翻腾着,没有头绪,没有条理,乱麻一般绕在心头。
 
 
   “你还有别的事吗?”小男孩怯怯地问道。
 
 
   “没了,我想静一会儿,你去忙吧......”
 
 
   “我可得先回去了,天色晚了,我还要赶牛回家呢。”
 
 
   “好吧!”没有一丝神采的我还是那么静静地站着,望着远处的血色的残阳一点一点往西山沉下。
 
 
    小男孩吆喝着将牛赶到一块,挥着鞭子将牛向村口方向赶去。
 
 
    “唉......小弟弟......”我忽地转过身大声地向他喊道。
 
 
    “什么事?”他停了下来,也转过身呆呆地看着我。
 
 
    “这样好不好?我......我......想去看看'和尚'的坟墓在哪里......你......你......可以帮我带路吗?”当然,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我的话是挤出牙缝的。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他觉得他遇到的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个疯子,“不!不!不......我可不敢去,天太晚了......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那畏惧的样子差点没哭出来。
 
 
   “我只是想去看一下,你不愿去的话,那请你告诉我大致的位置,好吗?”
 
 
  “喏......”他往左边不远处的山坡上虚指一鞭,“那个梁上新的小土包就是。”然后不等我跟他说话,他就旋风一般地跑远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不远的梁上有个小土包。
 
 
  “天!上苍的玩笑实在是太残忍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一直在苦苦追寻着昔日那个纯真、善良的放牛小姑娘,没想到她竟然静静地躺在离我不远处山梁上的那个小土包里......”梦耶?幻耶?此时的我无言,无言......
 
 
    面对小姑娘的坟茔,我恭敬地为她送上一株蛤蟆皮草。愿这神奇的野草治好她在另一个世界所有的病痛,愿她的世界里天天都有灿烂的阳光和开心的笑容......
              
 
 
 
标题: 祝福
评论人: 雪玄黄 发表时间: 2006/12/22 20:03:06
内容:    祝福所有正在经历阴影的人,尽快见到灿烂的阳光,祝福作者再创佳作我喜欢这样平实而又有浪漫风格的语言,呵呵
标题: 东方,好个家伙,注册了作家,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评论人: 关东侠客 发表时间: 2006/11/25 20:35:42
内容:

东方老兄:

   呵呵,在这里成了网络作家了,也不和兄弟们说一下,好来捧捧场啊。居然一向这么低调,晕死,哈哈。自从那次在电台听了你的作品以及你作客的节目,简直是佩服死你了!呵呵,这篇大作什么时候完成的啊??怎么不早拿出来让我们拜读下呢?现在你的文笔感觉越来越好了,深沉的味道好像越来越重了,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哈哈,你知道我一向嘴笨的很,好怀念以前在学校的时光啊,回想你以前在学校叱咤风云的情景,回想以前我们一起荡舟汉江的镜头。。。。。。太多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听“耗子”他们说你在这里注册了作家,为你感到高兴,我今天是专门来给你回帖的,总之,希望你在创作的路上越走越宽广,哎,对了,我会组织弟兄们来为你加油的!好了,努力哦!!我的电话留在简介里了,有空和我联系,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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