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21730字)
倾斜的山村
作者:帅瑜
一
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的韦晓丽,也像她在上大学参加军训时所喊的口令那样,答了一声“是”之后,咯咯地笑了。二十四岁的年龄,正是处于欢乐的岁月。
韦晓丽在大学时就入了党,大学毕业后到了这个县里工作。她已在县委的联系点上干了一年。
这天,县委书记韩志昆正在和韦晓丽谈着话:“小韦,你作为县里后备干部,虽说在县委联系点上工作了一年,这里毕竟是平原,想调你再到山区锻炼锻炼,不知你——”韩志昆用征求的目光看着她。
韦晓丽看到韩志昆两眼望着自己,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道。
“当然,调你到山区,主要是让你们年轻干部接触接触山区,丰富自己的经历,增添自己的工作经验,这更有利于你们青年干部的成长。”韩志昆亲切地说。
“太好了。我也很想到山区去实践实践。”
“那就调你到金龙山乡任副书记,那里还差一名副书记,怎么样?”
韦晓丽——这个农民的姑娘,她是把韩志昆当作自己的父辈一样看待的。她说:“谢谢县委和您对我的培养。我什么时候去?”
“时间你自己定,县委通知今天就发。你走时再给我说一声,我让县委办张主任代表县委送你去。”
“嗯。”韦晓丽答应道。
韩志昆最后交待说:“你去后,要多深入到农户,多作些调研,多了解最基层的村组情况,为群众多办点实事,做出一番成绩来!”
“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县委和您的期望。”
二
今天是星期一,韦晓丽决定要去金龙山乡了。她并没有向韩志昆“说一声”。她觉得韩书记实在太忙了,县里的大事小事,几乎是人人都在找他拍板决定、执行……她不忍心再为自己的一个“告别”去打扰他。
上午七点半,韦晓丽便独自告别了县委的联系点,带着仅有的一点工作和生活用品,来到县城的汽车站,坐上了去金龙山乡的客车,满怀着青春的激情和新的畅想,要到金龙山乡去工作了。
入秋以来,农民在收割自己的庄稼,原野也显得有些空旷。韦晓丽坐在客车上,谁也不认识她,谁也不知道她马上就是一名副书记了。客车从县城一望无际的平原进入到像男人啤酒肚子似的丘陵,随后又慢慢地进入到了山区。韦晓丽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想到自己这一代青年人,真是赶上了好时光,觉得是多么地幸运啊!“我们在幸运的时代,在幸福的岁月里工作、生活!自己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一定要有所作为……”她海阔天空地想着。
进入山区,山高路陡,客车“吭哧”起来。司机加大客车油门的轰鸣声,把韦晓丽从畅想里曳回到眼前的现实中。尽管韦晓丽双手紧紧地抓住座位上的扶手,可是客车突然地猛一抖动,她的头还是冷不防地撞在了车窗棱上,她感到有些钻心的疼痛。
上坡,下岭,拐弯,抹角……客车继续向黑黝黝的大山里爬着。这路,是一条乡村级公路,有几处危险的路段,韦晓丽把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快到晌午时分,客车终于到了站点——金龙山乡的所在地金龙山脚下。
韦晓丽提着行李下了车,她拢了拢额头上略显松蓬的头发,站在路边上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是群峰延绵的高山,山下有一条小河,清澈的河水哗哗地流淌着。河边的对岸上,是乡政府的房子。韦晓丽看着眼前的房子,似乎年久失修,门前堆满了杂物,已经没有打扫过的场院,也长满了似黄非黄的杂草。几个当地的妇女,悄悄地偷看着这位她们从没有见过的漂亮的大姑娘。这时,韦晓丽提着行李向乡政府走去。
韦晓丽提着行李跨进了乡政府大门,院子里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穿着背心,正汗水淋淋地刨着一块木板。他见韦晓丽进来,只是抬了一下头,又使劲地刨了起来。
“同志,你是——”韦晓丽问道。
“我是电话员。”小伙子见一个大姑娘在问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下了刨子,问:“你找谁?”
“我……我是韦晓丽,来报到上班的——”韦晓丽不好意思把那“副书记”三个字说出来。她见电话员没有离开刨木板的意思,便问:“刨这木板干什么用?”
电话员心不在焉地答道:“做个箱子。”
“乡里负责人呢?”
电话员手拿刨子朝院子里面指了指,说:“在里屋。”
韦晓丽便朝里面的屋子走去。她进了屋,看到有四个人正在打着麻将,一个个全神贯注,眼不离牌,手不离烟。四个开水瓶,一方一个,茶杯子盖随着出牌的拍击声,不断地发出响声。
这时,其中一个人因要把已经出的牌又要换回去,引起另外三个人不同意而争执起来了。韦晓丽见他们好像没有看见自己似的,只好自己先打起了招呼:“你们都在忙啊!”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女性声音,四个人抬起了头。“你找谁?”其中一个人问道。
“我叫韦晓丽。是来这儿的——”
“哦——,你就是韦书记。不是说县委张主任送你来吗,咋你一个人来了呢?”那人笑着并惊惑地看着韦晓丽。
韦晓丽笑着说:“鼻子底下是大路,还能找不到这儿?早晨,我从县城坐班车就来了。”
“通知是接到了。我们估计你个把星期半个月后才会来的,没想到这么快。欢迎欢迎!”这个人丢下麻将,忙拎过一把椅子,“坐,坐,先休息会儿。”另外三个人也忙着收拾桌子上的麻将、茶杯、烟和打火机等物。
“他就是我们这的亓乡长。”收拾麻将中的一个人说道,“我姓杨,是这儿的文书。韦书记就叫我小杨吧。”
“我姓亓,叫亓峻峰,是这儿的副乡长。”亓峻峰自我介绍说。他扭过头去,“小薛,快拎瓶开水来。”
小薛提着开水瓶小跑进来了,韦晓丽一看是那个电话员。小薛忙给韦晓丽泡了杯茶。
韦晓丽边喝茶边与亓峻峰说着话。“乡里就是你们在家?”
“咳,自从何副书记改非(即年龄到了53岁不再担任实职也可以不上班)后,乡里主要领导就只有叶承先书记和一名乡长、两名副乡长。你来了,正好有了副书记。山区乡,你要说重要就重要,县里把任务给你一下达,你就得要完成,还要保证老百姓平时不饿坏,冬天不冻坏。要说不重要也就不重要,你再拼死拼活地干,粮食产量抵不上平原的一个村,工业产值抵不上县城的一个社区。平时,也没啥大事可搞。这不,今天刚上班,玩了一会麻将。”
“你是赢了,还是输了?”韦晓丽笑着问。
“他能输吗?”杨文书做着个鬼脸的动作,说。
亓峻峰说:“是他们仨在让我。”
“叶书记呢?”韦晓丽问亓峻峰。
“县里组织出去参观工业了。”亓峻峰说,“杨文书,韦书记来了,给厨房说一下,中午多搞几个菜,把那只才打的野麂胯子用高压锅狠压压,让韦书记中午吃点野味,为韦书记接接风。”
为了迎接韦晓丽的到来,乡政府的厨房忙火起来了。
三
下午,韦晓丽无所事事,她只好在乡政府周围闲转了转。亓副乡长那一班子人,继续码他们的“长城”,她却在欣赏着金龙山的山色和风景,看了看这儿山村的村容村貌……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山村的夜晚,没有县城里热闹,也没有县城那样的灯火。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黑黢黢的,那路边上、山地里、河沟旁长着的那一棵棵树,在白天看到还是树,在夜晚看到的却仿佛是一个个鬼鬼祟祟的鬼影在那里晃动。韦晓丽独自在乡政府大门上稍稍站了一会儿,她有些害怕,便回到了中午才给她安排好的寝室。在这夜深人静的山里的夜间,韦晓丽虽然躺在床上,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只听到寝室窗子外面五花八门的虫子叫声,只听到远处的小河哗哗的流水声。“为群众多办点实事,做出一番成绩来。”韩志昆书记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回响。
第二天清晨,韦晓丽就起了床,打扫着乡政府的院子。电话员小薛和杨文书看到韦晓丽在扫地,也都拿着竹扫帚扫了起来。
吃罢早饭,没有人安排韦晓丽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于是,她就找到杨文书,把金龙山乡的山场、土地、村组、人口、劳力、农工副业项目、经济效益,包括今年出生了多少婴儿等等一揽子基本情况,一一抄在自己的工作本上——这是作为一个农村干部一定要熟知的最基本的数据。
满山的红叶,在秋风中飒飒作响,而那路边上的一蓬蓬野菊花,也开得正香。虽是秋天了,可撅着屁股的小蜜蜂,仍在孜孜不倦地吸吮着花蕊。韦晓丽虽是乡里副书记,可她走在这秋花香溢的山间小道上,仍不失姑娘的嬉性,时不时地扯着一枝枝金黄金黄的野菊花,闻着其幽香。她脱下褂子,身穿那件褪了色的粉红的衬衣,走在这七弯八拐的山路上。今天,她在杨文书的陪同下要到村组去,要走进农户家。
今天,杨文书带着韦晓丽下村组,进农户,这使他想起了过去新上任的领导。他对韦晓丽说:“过去,新领导来上任,总是首先要通知各村的村干部,到乡里来开个天把会,就算是与基层干部见了面。你却不一样,不是通知村里来开会,而是自己直接下来,新一代的青年干部就是不一样。”
韦晓丽说:“其实,这是应该的。蜜蜂要酿蜜,必须要采花。我们干部要想摸实基层情况,就必须要到村组来调查。要想得到群众信任,就必须要进农家门。你不走进村组和农户,咋能得到他们的真实情况?”
新来的韦晓丽,就这样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工作。走村,串户,翻山,越岭,她和山民们叨嗑,与村组干部们交心,认真听取群众反映,哪个村要修条路,哪个组要修口堰,哪个村要扩大发展板栗,哪个村的党支部书记天天在混……她都一一记在本子上和心里。
四
乡党委书记叶承先在参加完县里组团外出考察工业后回到了金龙山,当他听说韦晓丽这几天连轴转,在村组了解情况,立即要办公室通知韦晓丽回来。这天下午,在太阳快要藏到金龙山背后的时候,韦晓丽和杨文书赶回到了乡里。
杨文书老远就看到叶承先坐在乡政府大门前的石磴上,正和几个老百姓夸着天,便加快脚步来到了叶承先面前,向韦晓丽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的叶书记。”
“叶书记好,我是韦晓丽。”韦晓丽笑着向叶承先自我介绍。
“欢迎欢迎,我们的大学生书记!”叶承先边说边起身,他主动伸出手,韦晓丽也赶紧上前握住了叶承先的手。
三人一齐向乡政府院子里走去。叶承先亲切地说:“县委决定你来我们这里工作的通知,乡里已经收到了。这次外出考察,韩书记又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要求我照顾好你的生活,带好你的工作。我给韩书记说,你放心,保证做到你说的这‘两个好’。”
“希望在以后的工作上,您多批评。”
“其实,你们年轻有激情,又是高知一代,接受新事物非常快。像你们这样新世纪的青年,你们走一步,我们得跨两步才撵得上呢。”
“叶书记,您过讲了。山区工作,我是个瞎子,两眼一抹黑。”
“时间一长就熟悉了。山区工作,无师自通啊。”叶承先像是在传授经验似地说道。
晚饭后,叶承先亲自主持召开乡党委、政府班子领导干部会。他首先代表乡党委热烈欢迎韦晓丽来到金龙山乡工作,并把韩志昆向他介绍的韦晓丽的一些情况,又向大家作了粗线条地介绍,并对韦晓丽来后就下村组搞调研的事给予了表扬。他请韦晓丽讲两句,韦晓丽也就就自己来金龙山乡工作说了几句表态性的话。然后,叶承先通报了这次县委组团外出考察工业的情况,随之他又让每个同志谈了各自近期工作安排及有关要解决的问题,最后他就全乡近一个时期的工作进行了部署,要求落实的务必抓紧落实好。
散会后,韦晓丽本想就自己这几天在村组摸情况的感受,向叶承先作一下汇报的,可她一想叶书记才回来,又开了这么一会儿的会,自己再去找他,不免有些急着打扰了。她想了想,“还是明天吧。”
连续几天的山村调研,韦晓丽也有些累了,她关上寝室门,在屋里洗漱后准备睡觉。睡觉前,她要去一次厕所。厕所就在乡政府院外,从她的寝室出来去厕所,必须要从叶承先寝室外边的走廊经过。来了这些天,这条必须要走的路,她已经熟悉了。
韦晓丽从寝室出来就去上厕所,当她轻轻地从叶承先寝室窗下经过时,突然听到副乡长亓峻峰在叶承先寝室里正与叶承先小声地争着。韦晓丽本能地听了起来,只听到亓峻峰满含火气地说:“这个事我给你汇报过多次,我就觉得你没有帮忙。”
“你咋晓得我没帮忙?按组织程序,该给组织部上报已经报上去了,何况我还亲自给韩书记当面汇报过。县委不通知,我有啥门?”
“现在,突然又空降来了一个副书记,我算没有出头之日了。你叫我咋有积极性搞工作?”
“干部空降,从中央一趟下来都是这样,这又不是我们县单独在这样做。”
“一个丫头片子,调到山里来能搞个啥子?”亓峻峰牢骚着,大有想不明白之感。
叶承先不着边际地说:“话不能这样说。毛主席闹革命时,女人不还是上了井冈山了嘛!”
“上面来一个,下面就压一批。在山区工作的,累死累活都没指望,老死都无人问。进山的时候是个小伙子,出去的时候拄棍子。别人我不管,这样搞反正我是没有积极性的。”亓峻峰好像一边说还一边在敲桌子。
“工作该搞还是要搞,我明个再找找韩书记……”
韦晓丽听到这里,赶紧蹑手蹑脚地去上厕所了。
没过多大一会儿,叶承先、亓峻峰俩人又一同来上厕所了。俩人的尿尿,把厕所的尿粪冲得咕嘟咕嘟直响。韦晓丽乘此时赶紧搂起裤子,轻轻地从女厕所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韦晓丽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到来竟然还会引出这样一档子事。这一夜,她失眠了。
五
第二天早上起来,韦晓丽像没事一样吃罢了早饭,她向叶承先说:“叶书记,我想还是请杨文书带我下去,把剩余的几个村再跑跑,多了解一些基层的情况。”
“可以呀。”叶承先把杨文书喊过来,“你带韦书记再下去跑跑,把几个村跑完。山路不好走,要多注意些安全。”
韦晓丽来到金龙山乡,经过上十天的走村组、进农户,调查研究,在她心中有了些想法。她想到必须要把这些想法向叶承先汇报汇报。
这天上午,韦晓丽在叶承先办公室里,向叶承先作着汇报。“松树垭村的农户,家家户户都很穷,村支书和村民迫切希望乡里能扶持他们发展经济。这个村有资源,可以发展香菌、黑木耳,就是缺资金。我觉得我们乡里一是应该派干部去驻点,二是由乡里出面帮助村里引进外面的企业来投资发展;龙王山村既没有发展工业项目,也没有发展种植业,至今还是个空壳村(空壳村即村里没有钱)。来个领导只能引到村民家里吃饭,村里连一份市里报纸都订不起。可是村民们向我反映说,村里有不少茶山,只要经管好了,就是一笔大财源……”韦晓丽还向叶承先汇报了其他村存在的一些问题。她在汇报完后慎重提出,自己愿意到龙王山村去驻点,为那里的老百姓做点实事。
听了韦晓丽几乎是一上午的汇报后,叶承先对韦晓丽的调研给予了充分肯定,“你所调研的这些情况,乡党委将认真研究。如果我们乡里的干部都能像你这样扎扎实实搞调研,认认真真拿办法,那我们乡的发展就快了,我的担子也就轻多了。”叶承先同意了韦晓丽驻点龙王山村。他还交待说:“去驻点,要多依靠群众,要多依靠村干部,有啥事你就全权作主。”叶承先说到这里,又关心地嘱咐道:“虽说驻点,但也不是天天就住在那儿,多回乡里来,乡里条件毕竟还是好一点。”
韦晓丽听到叶承先这番话,心里热乎乎的。她暗自庆幸:“韩书记是个好书记,叶书记又是一个好书记,自己遇到的咋尽是好人呢!”
龙王山村,韦晓丽前一段时间调研时去过,不过这次她是来驻点的,与上次“蜻蜓点水”不一样。叶书记安排杨文书代表乡里专门把韦晓丽送到了村里。
杨文书向村支书唐道财、村主任彭明堂说:“哎,唐书记、彭主任,韦书记到你们村驻点,这可是叶书记决定的,你们可要积极配合好哦!韦书记是县委特别派到我们乡工作的,到你们村驻点,吃饭的问题要安排好,住的地方也不能马虎。”
唐道财微笑着听杨文书的“指示”,可他却在心里说:“你扯到县委翻毬,县委也不直接管我这个‘萝卜头’。叶书记决定的,叶书记我又不是不熟。”看到杨文书说完了,他依旧是微笑着,彭明堂倒想说句话,可想到自己是个主任,只好看了唐道财一眼,可唐道财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时彭明堂才搭话:“韦书记到我们村驻点,帮助我们抓发展,这是大好事,我们村支两委表示热烈欢迎!”
唐道财接过话说:“明堂说的就代表了我。”
杨文书说:“反正村里就是你们两个说了算,韦书记就交给你们俩了。”
韦晓丽和杨文书的晌午饭,依然是被唐道财和彭明堂引到了一户村民家里吃的。
吃罢晌午饭,四个人就坐在靠背椅子上打起了盹来。
约摸一两个时辰后,杨文书睁眼一看太阳快偏西了,便和韦晓丽、唐道财、彭明堂打招呼回乡政府了,韦晓丽留在了龙王山村。
唐道财年龄大一些,彭明堂年轻些,这时唐道财走到门外,给彭明堂递了个眼色,彭明堂也走出门外。原来,唐道财要和彭明堂商量韦晓丽一日三餐和住宿的事。
“吃饭的事,我想就安排在二组的农户吃。二组有三十多户,一户吃一天,也就是个把月。二组的农户又住在一个湾,下起雨来走路又不远。睡就睡在湾子东头的高启志家,一是他爱人年轻又撩俏,屋子、床铺收拾的又干净;二是高启志是个忠厚本份人,人家韦书记还是个姑娘家。你看呢?”唐道财问道。
彭明堂说:“我看行。”
“晚饭就到你家吃?”唐道财半说半问地看着彭明堂。
“那就去我家。”
两人说罢又折回屋里,叫上了韦晓丽,仨人一起走在山路上,说着一些闲话。
唐道财和彭明堂引着韦晓丽先来到了二组廖家湾,向组长廖大强交待了韦晓丽来村驻点、在二组农户吃饭、在高启志家睡觉等事项,唐道财冲着廖大强说:“韦书记吃住都在你们组,给我安排好啰,莫给我丢脸。”
廖大强说:“尽最大努力呗。”
“村民吃啥我吃啥,可不能额外给村民添麻烦,又不是一天两天。”韦晓丽说此话,不是客套,是真心。
唐道财说:“你去给高启志爱人马小凤先打个招呼,韦书记就长期住在他家里,吃罢晚饭就去。”
俗话说,山里饭,九点半。韦晓丽在村主任彭明堂家吃罢晚饭已是夜里快十点了。唐道财喝了点酒,韦晓丽就打着彭明堂的手电筒,由唐道财带着她沿路朝上上返回,引她到廖家湾高启志家睡觉。
沿路上虽有一些零星农户,但有的已经入睡了,山村显得很空寂。韦晓丽打出的手电光,在这夜幕笼罩的寂静的山野间,活像山里人说的鬼火那样忽闪忽闪的。要不是唐道财和韦晓丽边走边小声地说着话,这山野就像不在人世间了一样。
唐道财和韦晓丽爬了一气山路,来到了高启志家。
高启志、马小凤两口子一看是唐道财引着人来了,顿时笑脸相迎,又是递烟,又是泡茶,还连连地说道:“稀客,稀客。”
“启志,小凤,乡里韦书记来我们村驻点,经研究决定,韦书记就住在你们家。”唐道财说。
嘴头子快的马小凤笑着立即说:“条件差,唐书记不嫌弃倒是好,就怕韦书记睡不下我们这鸡扒窝哟。”
此时,在灯光映照下的马小凤,一双大眼睛是用这山泉洗过似的晶莹,两个脸兜就是这山野间树枝上挂着的秋柿柿般红里透亮,胸前的两个乳房尽管被衣服覆盖着仍然是浑圆圆的鼓着。虽然是第一眼看到这个顶多三十五六岁的山里的女子,马小凤就给了韦晓丽一个很美的印象。
这个“美”, 唐道财也早已看进了眼里。
韦晓丽知道自己将要在这户人家里安住下来,便笑着说:“唐书记给我介绍了,说你们还是不错的人家。”
“唐书记抬举我们。”马小凤客气地说。
“启志,时间不早了,你把床铺过细拾掇拾掇,再烧点水让韦书记洗一洗,好早点休息。”唐道财向高启志吩咐后又对马小凤说:“小凤,你出来给你说些事。”
马小凤对丈夫高启志说:“你先多烧些水,床铺我已拾掇好了。”
马小凤跟着唐道财来到门前的坡坎下,这里长着一棵又粗又高的核桃树,唐道财就和马小凤站在大核桃树下,先是说着“韦书记住在你家里,年底时村里一定会从钱上多给一些补助”的话,说着说着,唐道财就把马小凤抵到了核桃树上,伸手去挎她的裤子。马小凤本能地犟了几犟,“唐书记,唐书记,您……您……过去从没有过这样呀……”唐道财边挎马小凤裤子边说:“到年底多给你一些补助还不行?”马小凤的裤子还是被唐道财的一只像老虎钳子一样的手给挎掉了……
约摸一二十分钟后,马小凤回到了屋里,笑笑地对正在洗脚的韦晓丽说:“刚才唐书记叫我出去说话,他硬是客气,说您住在我们家,到了年底,村里多给我们补些费用。我说算了,只要领导不嫌弃就行了。可他说,那可不行,公对公的事,咋能让我们吃亏呢!”此时,马小凤说这话,是说给韦晓丽听的,还是说给她丈夫听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六
这段时间,龙王山村的工作还是像过去一样,由唐道财、彭明堂等村支两委原班人马负责,他们活动他们的;韦晓丽自己摸情况,她主要是集中精力做详细地调研,这是她自己决定要这样做的。
韦晓丽每在一家农户吃饭时,她都要征求户主对村里经济如何发展的意见。一开始,村民们都还不想说,时间一长,村民们就把她当作自己人了,不少户主都说出了心里话。
“我们村搞不好,不是我们村民们不想搞,是没得人领导我们搞。我们又不是村干部,比如我想搞可我调不动人,调不动资金啊,我搞个……”李家户主本想说“我搞个毬”的,可他看到韦晓丽还是个姑娘,便改口说“我搞个屁!”
张家户主说:“龙王山村的经济发展有条件,有资源,山场面积大,林扒多。不说别的,就说那三四十亩茶园,要是搞好了,也是一大笔收入呀!”
韦晓丽连忙问:“那茶园呢?”
“荒到那在。”
万家户主说:“外面的人嘴一张,总是说我们山里人懒神,其实我们也不懒,关键是没人带头,领导大伙儿搞哇。”
这天,韦晓丽临到汤家户主家吃饭,她照旧向户主问到龙王山村的发展问题。户主说:“韦书记,你年轻,你到我们村是驻几个月就走的,还是长期驻?”
“大叔,我是长期驻,不走了。”
“你要是不走了,我就给你说心里话。那老唐不换,我们村一辈子也搞不好。”
“为啥?”
“为啥?心扣的狠呢!村里有一分钱,他都想朝自己怀里弯。这些年了,你们查查,看他占了村里多少钱?上面划下来的修堰款,堰没修,他在上面说修了。国家下来的退耕还林款,村民们地都没退,他在乡里说退了,硬是把钱领到自己兜里……咳,这事多着呢!不咋村里穷的见腥气呢!”
还有户主向韦晓丽反映说:“那老唐,不是个人。你望他像个闷鸡子,闷鸡子尽叨白米,吃喝贪占样样全。村里年轻媳妇,他看中哪个就弄哪个,畜牲!”
“那人家媳妇都听他的?”
“他手上有权,能给你好处啊,咋不听?”
“那也没有人反映?”
“山里女人,又不当出个门,朝哪反映?没弄的人,你又没有真凭实据,咋反映?弄了的,给你点好处,哪个还说出来?那不是脸上没屎,朝自己脸上糊吗?姑娘,屎是不挑不臭啥,话是不说不明啥。你说了,大家伙不都晓得了,又掰不倒他,那你还在村里住不住?”
韦晓丽越听越气,心想,他简直就是土皇帝了。真是占山为王!又贪又占,这样的村干部,留有何用!
这天,韦晓丽专门找到村主任彭明堂,征求村里经济发展的事。
彭明堂问韦晓丽:“你是真想听,还是随便问问?”
“我不想听能专门找你嘛?”
“说了,有么用?”
“说了,我们一齐谋划发展呗!”
“真的?”
“我们还要像小孩拉个钩?”韦晓丽伸出一个指头,微笑着反问道。
“那我就说心窝子话,”彭明堂听了这话,才说出存放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盘子”:“村一级的工作,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虽说是千头万绪,缺钱也好,缺项目也好,这都不是关键。龙王山,关键的是缺个好‘龙头’。那龙没有个好脑壳,能摆得起来吗?山区村要想发展经济,就得靠种植业养殖业,种植业见效慢,养殖业快。我们村的山场面积大,住户稀,非常适合养羊养猪养牛。现在,城里羊肉一斤卖到二十五至三十块,还俏的很。规模养猪,猪肉也是十几块钱一斤。一头牛能卖成千上万元。我们村可以先养羊养猪嘛,有资金了再养牛,也不迟。先买水羊子(水羊指母羊),下了羊娃就喂着,这样就能发展起来。先养三百只,一百只一群,找三个年龄大点的有责任心的村民,各包养一百只,羊圈村里统一建,防疫统一搞,羊粪他自己得,卖了羊子和羊肉后付他的工钱,杀了羊子他要羊肉也行,反正不让他吃亏。养猪也可以这样搞,养个几百头猪都不成问题。猪草、树叶子,山上到处都是。红薯、苞谷,村民们有,村里可以买了给猪当饲料。养殖业搞好了,派个年轻人到县畜牧兽医站学兽医,防疫治病自己搞。另外,村里还有四十亩茶园,荒在那儿无人管,多可惜?眼下正是秋季,把茶园挖出来,到了冬里再上一道农家肥,把茶棚搕剪搕剪,明年春夏就能见收。在老茶园基础上,我们还可以开发新茶园,种个一两百亩不是啥难事,关键是要有规模,不能小打小闹。现在好一点的春茶,一二百、二三百块钱一斤,龙王山这一带的土质又适合长茶,种茶又不难,只是个管理问题,新品种两年就见效。茶场、茶叶加工机械,我们村里有,无非是老了点,修理修理就能用。我们还可以与外地老板联手发展木耳、香菌、药材、板栗……只要是真心搞,项目多的是,不过这些都需要铺底资金。没得钱,我们先小搞吗,总比不搞强。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茶园的荒草挖掉,冬里好上肥,明年就能见收。韦书记,不是你找到要我说,我这些话就快要烂在心里了。”
毕竟是村主任,彭明堂说的这些路子,还是很具有操作性。韦晓丽听后又说:“今天我们是个别说事,你不要对外人说。我听村民们反映个别村干部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和其他问题,你觉得呢?”
彭明堂一听,便停了一会儿,说:“这个我不好说,若有问题就搞审计呗。上面所有到村的钱,不都是从乡里下来的嘛。”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那你说这个‘龙头’,哪个合适?”韦晓丽转移了个话题又问道。
彭明堂“卟哧”一笑,说:“至于哪个合适,我还是不好说。你在这儿驻点,你又是乡里副书记,你当领导的认为哪个能带领村民搞发展,能为村民办实事,就让哪个搞。”彭明堂一连用了三个“你”字,既想表明自己的心迹,又有给人一种“心忧龙王山”的感觉。
“假若让你搞呢?”韦晓丽突然这样对彭明堂说,她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我怕……怕……怕人家说,也怕自己的能力达不到。”彭明堂的这“两个怕”,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在心里想:“假若我真搞了,我和唐道财住在一个村里,即使老唐不说,别人也会说是我乘乡里书记来驻点,把人家老唐踩下去了,自己今后怎么和老唐见面、说话?再说我牙根上也不是那种人。可别人不清楚呀!越是不清楚,别人在背后的叽叽咕咕和戳戳捣捣的就越厉害,我可是受不了!”
韦晓丽收回目光,自言自语地说:“你还是考虑考虑吧。第一,你是党员,又是村主任;第二,你是龙王山的人,村里情况你熟悉;第三,你有这个能力,也是最佳人选。我想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这样穷下去,总不能与别个村相比一辈子都矮三分吧!”
彭明堂没再说话了,韦晓丽也没再说话了,两个人就像这龙王山村某一农户的两口子刚吵完架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没再理谁。
过了好长时间后,彭明堂才开口:“韦书记,我想是这样,你看行不行?如果老唐真不搞了,那村的书记你先兼一两个月,我保证好好配合你。过一段时间,你再把书记挪给我,这样我就啥顾虑也没有了。你在不在这驻点,我都拼命地搞,一定要让龙王山村变个样,保证不比别人矮三分。这就是你们领导经常讲的那样,‘给钱不如给技术,给技术不如给个好干部’。我觉得这样对老唐、对我、对村民都能说得过去。”
“可以。”韦晓丽立即一口应承。
七
韦晓丽回到了乡政府,她要把自己如何盘活龙王山村的一些想法,向叶承先汇报后好尽快实施。
叶承先依然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在听取韦晓丽的汇报。对于村里今后想发展养羊、养猪、发展茶叶、木耳、香菌、药材……这些短、中、长期项目,叶承先不仅没有意见,反而还热情支持。当韦晓丽汇报到村书记唐道财有贪占村里资金、与多名女村民发生两性关系、工作上没有锐气,群众意见非常大,欲撤换其职务等情况后,叶承先的脸色已发生了变化。对于叶承先脸色的变化,韦晓丽的确是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正在汇报的兴头上。
“小韦,一个村的书记,从培养到主持一方,需要好几年,那是说换就换、想换就能换的吗?”叶承先有些严肃起来了。
“正是因为我不能说换就换,所以我才专门回乡向您汇报呀!”
“村的书记不能随便换,稳定一个书记就稳定了一个村。”
韦晓丽本来想说“占着毛坑不拉屎”这句话的,可又觉得自己是个姑娘说了不文雅,只好说:“可他占着位置不作为,村里多年无变化,这样的村书记,与其说留着还不如下决心换掉,这样对工作、对发展更有利些。”
“具体事具体分析,具体人具体对待嘛。人家又没有什么大错,凭啥要换人家?”
“我在那里驻点,是经您同意了的。您不是说过‘有啥事你就全权作主’吗?”韦晓丽看到自己已经说不好叶承先,自己的小脾气也上来了,她用叶承先的话把叶承先抵到了南墙上。
叶承先有些恼怒地说:“那你就捡个棒棒当个针?”
“我既然在那驻点,那我就要换。如果实践证明我错了,我请求县委处分!”
“换他,那书记谁搞?你想过吗?”
“我兼。”韦晓丽果断地说。
叶承先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些,便又缓和下来:“说他贪占村里资金,我们有啥证据?”叶承先虽然是这样反问着,但韦晓丽知道这是他在和自己商量这一问题。
“村干部离任时,我们可以组织乡里有关部门审计嘛。乡里拨给村的各类款项,那都是有帐可查的呀!如果没有问题就更好。”
“你说他有男女作风问题,这个我们又怎么查?人家女的能承认吗?”
韦晓丽想了想,觉得叶书记说的倒也是,哪个女的做了这事会承认?于是,她说:“这个问题不好查,就不查呗。”
“那就这样吧。”叶承先觉得自己是一个多年的老干部,没必要和这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一般见识,便说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结束了韦晓丽向他的汇报。
“是同意换?还是不同意换?”韦晓丽摸不着头脑。她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
韦晓丽想到自己兴冲冲地回到乡政府来向主要领导汇报自己即将要开展的工作,没想到碰了这样一鼻子灰,觉得待在乡政府也没啥意思,第二天她吃罢早饭就叫上了乡党委的组织委员,返回龙王山村。
八
在返回龙王山村的路上,韦晓丽把自己决定换掉村书记唐道财的想法告诉了乡组织委员,并安排他来宣布这个决定。
“按要求,这事要向叶书记汇报。”乡组织委员说。
“我昨天回来就是专门向他汇报这件事的。”
面对这位乡党委副书记,乡组织委员也不好再多问了。
到了龙王山村,韦晓丽和乡组织委员就直接找到了唐道财。
乡组织委员对唐道财也较熟,双方一阵客气话后,乡组织委员和蔼地对唐道财说:“韦书记到龙王山村驻点,乡党委是要她立了军令状的,不搞出个样子,对县委、乡党委是交不了差的。鉴于此,乡党委考虑到你的年岁已大,身体又不太好,经研究决定,村书记由韦书记兼任。这些年来,你为龙王山村作出了不少贡献,苦没少吃,累没少受,退下来后好好休息休息,该享受的待遇不变。”
这时,韦晓丽马上接着说:“自我来到龙王山村,您给了我很大的支持,我很感谢您。您是龙王山村的‘龙王爷’,今后,您有什么好的意见,还望您及时指教,我毕竟还很年轻。”
听到两位领导的谈话后,唐道财霎时明白了,原来是不让自己搞了。他在心里想,不当书记了,自己在龙王山就失去了一切,说话还不如三岁小娃子放个屁。他微笑着坦然地说:“搞了快二十年的书记,也没把村里搞好,惭愧。现在,你们要换我,说我年岁已大,可我还不到五十。我唐道财土生土长的,多大了,谁人不知?要说我身体不好,可我精壮壮的,劲溜溜的,浑身没一点病啦!谁说我身体有病了?不让我搞了,总得有个正当的说法吧?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捋了?”
“哎,老唐,话不能说的这么难听嘛。”乡组织委员立即接着唐道财的话说:“这些年来,你在龙王山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乡党委是清楚的。正是考虑到这些,才决定你退下来后该享受的待遇不变嘛。少操心了,搞自己的家庭收入,咋不好呢!”
唐道财噘着嘴巴,一声不吭。
乡组织委员赶紧又说:“韦书记年轻,有文化,有能力,又是县委派来的,见多识广,思想开放,韦书记兼任村书记,这也是党组织培养青年干部的需要嘛,我们应该理解、支持。”
唐道财抬起屁股就走了,双方不欢而散。
乡组织委员知道唐道财心里不服,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和韦晓丽告别后回乡里去了。
出现这种窘况,韦晓丽是没有料到的。此时,她独自坐在这里,面对眼前的满目大山,面对眼前的静静的山村,她突然觉得有一种孤独感。太阳快要落山了,韦晓丽只好起身回到住处,浑身软弱无力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廖家湾二组走去。
韦晓丽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便一头倒在了床上。
“咋哪,不舒服了?”马小凤见韦晓丽有些不高兴,赶紧来到她的床前问候。
韦晓丽迅速擦掉眼角的泪花,纠起身子半坐着,说:“小凤姐,我没事。”
“没事就好,”马小凤边说边往外屋走出来,“晚饭就在这吃,不去临户吃了。”
“谢谢小凤姐。”
“哎,远离家的,到我们这大山里来,叫你活受罪了。”马小凤说。
不说家还好,一说到家,韦晓丽便陡然地倒想起家来了。她顿时眼泪潸潸而下,无声地淌着。
第二天一清早,唐道财就赶到了金龙山乡的乡政府,他在要面见乡党委书记叶承先之前,却又先找到了亓峻峰。原来,唐道财和亓峻峰有着多年的交情,俩人关系铁。
唐道财一大早就直接冲进了亓峻峰的寝室,把亓峻峰吓了一跳。“你咋这么早呢?”
“有个急事,要找叶书记,我先来征求征求你的意见。”
“你有个毬的急事。”
“韦书记不是在我们村驻点吗,你不知道啊,她冷不防地要撤我,我能吃这一壶吗?”
亓峻峰一听,不禁一惊地问:“那你打算咋搞?”
“我要直接找叶书记,你说找得找不得?”
“找得!一个小丫头片子,竟敢骑到你头上尿尿,到叶书记那儿闹去!”亓峻峰边说边把唐道财朝叶承先的寝室引去。“叶书记,唐道财找你有点急事。”亓峻峰把唐道财交给了叶承先后,他就回自己的寝室了。
村党支部书记和乡党委书记都很熟,无需说过多的客套话,唐道财就肿着脸进去了。叶承先客气地又是拿烟又是倒茶。随后,叶承先问道:“一大早就赶来了,有啥急事?”
唐道财烟也没抽,只是喝了一口茶,听叶承先这么一问,没好气地说道:“昨天,韦书记和乡组织委员在村里宣布不让我搞了,乡党委研究了,要换我?”
叶承先听了此话,心里顿时明白了。他和颜悦色地说:“老唐,韦书记是县委专门派来锻炼的,考虑到她的工作实际情况,直接兼任村书记更有利于工作,使她更能接触到实际中的具体事。”
“说明是经你同意了的?”
“也可以这样说吧。”
这时,唐道财一冲地站了起来,高音大嗓地冲着叶承先吵了起来:“就这样想换掉我,那算搞毬不成。乡组织委员说我年龄大了,那有些村的书记比我还大,咋不换?又说我身体不好,我身体哪不好了?是吃不了饭,还是爬不了坡?我老唐也不是山哑呼,你们就这样把我不明不白地踢踏了?明说,我不得搞!”
“那你说怎么搞?”
“那可以叫她到别个村嘛,非得是我那个村?”
“是你听乡里,还是乡里听你的?”
听到唐道财在和叶承先争吵起来了,亓峻峰、杨文书、电话员都赶快来到了叶承先的寝室,要把唐道财朝外拉。
唐道财见叶承先这样说话,突然把他抵得没话说了。这时,他也不顾及了,说:“哎,叶书记,你拿大话戗我,是不是?为了当这个穷书记,这几年可是没少给你呀!”
叶承先一听这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咋,你还想讹人?”他顿时拍起桌子,把茶杯盖都拍得蹦蹦响。
“我不讹你。人都要讲良心!”
“唐书记,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这可不是随便说的呀!”亓峻峰、杨文书和电话员边劝边将唐道财朝外面拉,怎奈他们一拉唐道财一扭,就是犟着不走。
这时,亓峻峰打着圆场说:“唐书记,莫生气,叶书记这也是为了工作嘛。”
“为了工作,为了工作也不能骑到我头上屙屎撒尿吧?”唐道财把亓峻峰刚才说的这句话说了出来。
叶承先瞪着唐道财,两个眼睛像牛铃铛,气得发着抖。
亓峻峰说:“唐书记,你先回去,现在就叫叶书记表态,也太急了点。你想继续当村书记,这也还是为了工作,叶书记不会不考虑。”
亓峻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给叶承先和唐道财一个梯子下了。这时,叶承先顺势嘟咙道:“你先回去。”
唐道财在亓峻峰半扶半推中仍是忿忿不平地走出了叶承先的寝室。
叶承先见唐道财走了,便吩咐杨文书:“叫组织委员来。”
组织委员来了:“叶书记,您找我?”
“不让龙王山村的老唐搞了,你去宣布了?”
“是韦书记喊我去的。”
叶承先又恼的把桌子拍得山响:“你为何不给我说一声?”
“我问韦书记了,她说她给你说了的,安排我和她一起去的。”
“说了的,说了的,说好了没有,你知道吗?”
“是啊,说了的,是说好了没有?”组织委员在心里想到这儿,嘴里却哑口无言。
过了分把钟,叶承先又恼火地对组织委员说:“通知韦书记回来!”
九
“小凤姐,我的这些日常生活用品,暂时就放在这儿,我回乡里去了。”韦晓丽说。
马小凤应道:“就放在那吧。”在韦晓丽走后,马小凤又用一张报纸把这些擦脸的抹嘴的膏子盖上了,以免落上灰尘。
在回乡政府的一路上,韦晓丽再也没有什么心思欣赏这龙王山的风光和这秋冬相交的景色,她感到两条腿很重。她只是在沿途都听到了一些不知名字的小鸟那悠长的叫声,那叫声有的像是“晓丽,别走——晓丽,别走——”,像是在深情地挽留她;有的则像是在叫喊她似的“晓丽——晓丽——”,犹如在声声呼唤她;还有的却像是在问她“何时回——何时回——”……这些极像人的叫声,仿佛是小鸟也像人一样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韦晓丽的心中泛起了阵阵酸楚。
直到太阳偏西了,韦晓丽才懒洋洋地回到了乡政府,走进了自己的寝室。她没有到叶承先的办公室去,也没有到叶承先的寝室去,她不想去见他。
吃罢了晚饭,韦晓丽来到乡政府大门前的小河边,毫无目的地蹓跶着。她怔怔地看到这来自龙王山间的小溪汇聚成的河水,不也是在穿过荆棘,绕过巨石,突破阻碍,跌宕起伏,以自己坚忍不拔之志一往无前,最终奔流到山外大河的吗?“难道我连这河水都不如?”她想。
山高天小,山里也格外黑的早。金龙山乡的乡政府所在地,一会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回来就回来,反正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有什么担心的呢?”韦晓丽想到这里,心反而放宽了,她洗漱后就一头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晨,杨文书便通知乡党委班子成员开会。饭后,乡党委成员陆续到了乡党委会议室。
会上,叶承先传达了县里几个会议精神,总结了近一段全乡的工作,对班子成员都给予了口头表扬,并要求大家要在“班长”的统一领导下稳步、有序地开展工作。对此,他说:“韦晓丽同志在龙王山村驻点,工作积极,有热情,有激情,主动性强,看到村里很贫困,有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这些都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但是,由于没有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在撤换村党支部书记这件大事上,引起了不稳定,导致唐道财上访,在乡里大闹,并且还说了一些讹人的话,影响非常不好。为了不再使唐道财继续上访,也为了加强全乡工作的稳定,强化全乡党的工作,同时又考虑到一个姑娘在大山里工作也不太方便,决定韦晓丽同志不再到龙王山村驻点,回乡主管全乡党务、人事、机关后勤和乡直机关工作。”
“叶书记,您对我工作的安排,所说的看似有道理,其实是没有道理。”韦晓丽说,“如果没有发生龙王山村支部书记唐道财这件事,您现在的这种安排我还可以接受,但是在已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您如此安排我是不能接受的。这是明显地在撤换我驻龙王山村这个点,也是明显地在挫伤我的积极性。作为您是乡党委一把手,在我的工作出现困难的时候,您不仅不支持我,反而还限制我,羁绊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如果我确实做错了,怎么处理我,我都毫无怨言,可是我没有做错什么呀!这么多年了,龙王山村为什么依然贫穷?村里为何是个空壳?守着资源没钱用,拿着金碗没饭吃,其根本原因就是唐道财没有开拓精神,工作不积极,不为村里谋发展,不为村民谋福利,”韦晓丽刚说到这里,叶承先就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了,要说这些,一天一夜也说不完。”韦晓丽断然地拒绝道,“不行,我今天必须要说!”于是,她接着又说,“他不为村民们着想,可他却拼命地为自己又贪又占,村民反映非常强烈。过去,我们乡里干部没有人深入到这个穷村,更没有人能沉下来听一听这个村老百姓的心里话,对于唐道财的所作所为,村民是敢怒不敢言。自我去后,我一日三餐吃住在村民家里,他们吃啥我吃啥,他们干啥我干啥,才使村民们把我当作他们的亲闺女看待,因此他们才敢向我说出心窝子话,反映他的问题。再加之我去后也看得出来,唐道财对工作确实不是积极的。对于这种占着位子不干实事的村干部,我们为什么不能换?难道让他继续耽搁全村的工作吗?更何况,我在换之前还专门向您汇报过,不然我怎么可能让组织委员和我一起去找他谈话呢?今天,出现这个问题,您应当帮忙做他的工作才是啊,可您怎么能想到要换我呢?”韦晓丽一气说了这番话。
面对韦晓丽的这番话,叶承先喝了一口茶,停了一会儿,说:“大家讨论讨论,看看这事怎么办?有啥说啥,班子成员会嘛。”
乡长紧接着说:“大家说说呗。”乡长说了一句废话。
这时,副乡长亓峻峰发言。他说:“撤换一个村书记,闹到乡党委来,这在金龙山乡还是新媳妇坐轿子——头一回。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韦书记到我们这里工作,对山区村的情况不熟悉,在山区工作不适应所致。我觉得叶书记在山区工作多年,考虑问题还是周到些。”言中之义,亓峻峰是同意叶承先换韦晓丽的。
在开会讨论发言时常常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人在前面发言引了路,后面的发言大体逃脱不了前面的口径。今天的讨论发言,结果是叶承先的决定通过了。
面对大多数人一致的意见,韦晓丽也无力回天。面对这个“决定”,韦晓丽感到自己浑身是嘴,也没法能说赢他们了。她感到非常委屈和痛苦,感到没有前进的力量,甚至也看不到希望。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奔出党委会议室的。她只觉得双眼发黑,头发晕,房子在转,房子后面高高的金龙山在倾斜,那巍峨的山峰像在倒下来要压住她一样……她晕头转向地倒在了回寝室的走廊上。
听说韦晓丽晕倒了,杨文书、电话员赶忙把她搀扶到床上休息。
开罢会,叶承先交待杨文书照顾好韦晓丽后就到村里去了。
夜,已经很静了,韦晓丽怎么也不能休息和平静下来。她总觉得金龙山乡的干部和叶承先都是一个藤上的瓜,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与他们连不到一块。她深感自己孤独无援,今后的工作恐怕也是举步维艰。于是,她想到了惟一的一个人——韩志昆书记,“必须要把自己的困境向他反映。”她觉得打电话很难把自己心中的话和痛苦说清楚,直接回县城去找他面谈又觉得有点过分,她想到“还是写封信,这样能够一吐心中的痛苦和自己要继续回到龙王山村的要求……”
大山里的夜晚静得出奇,树叶上的露珠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灰蒙蒙的月光,像雾幔一样覆盖着山间的一切,给人一种神秘、空朦的感觉。那巍峨的金龙山,也像是在梦中。
金龙山的寂静,连小虫的叫声也没有了。窗子上糊的早已发黄的报纸,遮掩了窗外朦胧的夜色。一盏灯光,照在这间陈旧而古老、但在主人收拾下又显得很整洁的房子里。此时,房间的主人——韦晓丽苦闷极了,她时而将笔放下,时而又拿了起来……复杂的棼乱的思绪,像网一般网住了她。委屈、痛苦,密云般地聚集在她那轮廓分明而又清秀的脸上。韦晓丽,承受着极大的煎熬和痛苦的思索。
韦晓丽在写这封信,可她怎么也写不下去。颗颗热泪,仿佛窗外树叶上的露珠,轻轻地滑落下来,把信纸都浸湿了。每颗泪珠都来自她的心底,来自她灵魂深处。这晶莹闪闪的泪珠,就像她那没有半点被污染的二十四个春秋的童贞一样。她将纸搓来揉去,实在是不想写下去了。
韦晓丽站起来,苗条的身子在晃动着。她又细心而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寝室。这里曾是她快乐过的工作地方。那每一件东西都是她心爱的,那用自己工资买的书籍、生活用品,就连那件褪了色的粉红的衬衣,都使她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她使劲地推开窗子,窗外除开一片朦胧的夜色外,其它的也是朦胧一片。
在这朦胧的夜色里,韦晓丽仿佛又看见了韩志昆、叶承先、亓俊峰、唐道财等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那淳朴、勤劳的龙王山村民们……
韦晓丽觉得双腿有些麻木了,这才转过身坐下来,继续写她要给县委书记韩志昆的信。“……,韩书记,我只求您在万忙之中,抽一点时间到金龙山乡来一次吧,这是我惟一的请求。”
十
时隔不久,韩志昆就收到了韦晓丽一气呵成的这封长达十页信纸的信。他捏着信,朝着金龙山乡的方向望去,在心里说道:“哎,老叶呀老叶,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青年干部呢?”韩志昆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应该去一次金龙山了,韦晓丽去后已经好几个月了,也应该去看看她。
这天上午,韩志昆带着县委分管组织、纪检的何副书记,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张主任一起到金龙山乡。叶承先接到县委办公室“韩书记要到你们乡视察工作”的通知后,立即要求乡党委成员都在乡里等着,到时好欢迎韩志昆一行的到来。
在到金龙山乡的途中,韩志昆又停了三次车,走进地里与村民拉家常,了解一些情况,赶到金龙山乡政府已是快十一点了。
双方领导握手相互问候。韩志昆在与别人握手时说的是“你好”,在和韦晓丽握手时,却说的是“小韦,你辛苦了,瘦了,也晒黑了!”一只手还在韦晓丽肩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韦晓丽直感到好像是自己的父亲在抚摸着一般,眼里渗出了别人不易察觉的泪丝。
随后,韩志昆一行径直就进了会议室。叶承先见韩志昆坐下后也没说什么,便向韩志昆说:“我把乡的工作汇报下。”
“说说。”韩志昆热情地说。
叶承先就汇报起乡的一些工作。在叶承先汇报到金龙山乡经济发展时,韩志昆边听边记,有时还插话算一算帐,现场气氛还是相当可以的。
韩志昆在叶承先汇报完后作了简单地讲话。他说:“金龙山乡以叶承先同志为‘班长’的党委班子,工作是扎实的,经济发展抓的也是有成效的,这一点县委应该给予充分地肯定。县委最近要求全县各乡镇全力抓好今年剩余时间的工作,精彩地刹好尾。”最后,韩志昆又说:“我今天来主要是两个目的,一个是好长时间没来金龙山乡了,这次来想听一听你们的经济发展情况,看望看望大家;再一个就是韦晓丽同志来金龙山乡工作好几个月了,一个姑娘娃能到深山老林的村去驻点,是很不简单的。她虽然不可能在一时三刻就能改变点上的面貌,但她这种不畏艰难和贫困的精神,正是我们这个山区县的干部们所需要的,也是我们县委要倡导的。因此,下午我想到她的点上去,亲眼看一看。金龙山乡有小韦这样的青年干部,我们在座的都应该给予支持才是。今天来就说这些。”
韩志昆的话一讲完,以叶承先为“班长”的党委班子都热烈地鼓起掌来。这时,叶承先大声地说:“我们全体党委班子成员感谢韩书记对我们的鞭策、鼓励和肯定,绝不辜负县委对我们的厚望。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吃饭吧。”
县委领导们走在前面,叶承先走在倒数第二,在他后面就是亓峻峰。在走出会议室大门时,亓峻峰故意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叶承先,叶承先轻轻地说了一句:“明白。”
去韦晓丽驻的龙王山村没有公路,韩志昆一行吃罢晌午饭后就徒步出发了,乡里就只有叶承先、韦晓丽陪着。韩志昆虽说在县里当书记,但这地处山旮旯的一些村,他是不可能走遍的。此时,他走在这崎岖的山路上,不是上就是下,几乎就没有几步是平路,他深感韦晓丽能到这样的贫困村驻点,是想真正做一番成绩的。
陪着韩志昆的叶承先看看太阳已经在偏西了,如果还朝里面走,怕晚上转回时要摸夜路,他又考虑到这山村也没有适合县委书记吃晚饭的人家,便提议说:“韩书记,莫再朝里面走了。再走,还是这样的大山。我们就在这山梁上,让韦书记给大家介绍介绍龙王山村的一些情况就行了(这是叶承先在上次党委会后第一次说出“韦书记”这三个字)。”
随行的何副书记接过话说:“可以呀。韦书记,你就在这介绍介绍吧。”
脸上淌着汗的韦晓丽,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韩志昆等领导,她指着对面的半山腰的一处民房,说:“那里就是龙王山村的村委会所在地,那三间土墙瓦屋就是村委会办公室……”韦晓丽接着把村里基本概况、贫困现状、村书记不作为以及今后发展经济的项目,一古脑儿地向韩志昆等领导倾诉了。叶承先站在一旁露着不悦的脸色。韦晓丽最后说:“韩书记在这儿,叶书记也在这儿,我只提两点要求,一是我要继续回到龙王山村驻点,二是请求县委对龙王山村给予倾斜支持,借助于韩书记、何书记的力量,我们以项目换投资,怎么样?”
韩志昆呵呵一笑,说:“嗬,小韦和县委领导也搞起市场经济了?嗯,有头脑!”他扭头又对叶承先说,“跨越式地发展山区经济,就应该这样,要用项目引资金。千难万难,只要有钱;有爹有娘,不如有银行啊。”
叶承先说:“韩书记说的是。”
韩志昆又对叶承先说:“我说的再是,也还需要你多多支持小韦呀!她要到这里驻点,我们支持嘛!”
“坚决支持。”叶承先变得喜笑颜开地说。
太阳已经挂在龙王山的山垭了,叶承先说:“我们回乡吧。”在他的前引下,这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又折转身朝山下走去。
晚饭中,县里领导、乡里干部都很高兴,韩志昆也放开了,他说:“你们在山里工作,也蛮辛苦的。来,我借你们的酒,陪你们一人喝一个酒。”虽然在坐的乡干部,他不一定全都熟悉,可他还是笑眯眯地挨顺序陪了一圈。乡里干部见韩书记先陪了他们,也赶忙又一人回敬了一个酒。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吃罢了晚饭,县里领导们坐在客室里闲说着话,叶承先却把韦晓丽叫到自己办公室里,说:“龙王山的点,你还是继续驻吧。上次我的决定,只是想到要稳定村的工作,却没有想到要跨越式发展村里经济。对于我讲的那些话,你也不要往心里放,说过撂过,就只当我没讲的。”
韦晓丽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柔软了下来,她温和地说:“我不会放在心里,为了工作,哪有那么好的?牙齿和舌头有时还会磕碰呢。您放心,我不会!”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不愧是喝过大学墨水的,心胸就是开阔。”
“那我明天就返回龙王山去。”韦晓丽说。
“明早晨送走韩书记他们后,你再和组织委员一起去。”
“嗯。”韦晓丽应道。
“去后你该咋做就咋做,跟过去一样。换老唐,你就说我同意了。”
“谢谢叶书记支持!”
十一
第二天早上,一轮冉冉升起来的红艳艳的太阳,把金龙山照得金亮亮的。今天,又是一个好晴天。
早饭后,韩志昆一行准备返回县城了,乡里干部在叶承先的带领下都在送行。在送行的乡干部中,只有韦晓丽手里提着一些工作用品,背着一个小包。也许是就她一个女干部吧,有些显眼。
这时,韩志昆向她问道:“小韦今也出去(指出山)?”
“不是。是送您们走后,我就到龙王山村里去。”韦晓丽答道。
“好哇,那我们就先送进村的干部吧。”韩志昆笑着说。
韦晓丽连忙说:“那可不行,还是先送您们。”
“先送你。”韩志昆又说道。
何副书记说:“韩书记说先送你,你就先走吧。”
韦晓丽实在不好再客气了,只好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先走了。”
在向韩志昆一行领导挥手告别后,韦晓丽和乡组织委员一起向大山里走去。韩志昆目送着越走越远的韦晓丽,说了句“志在帮困,精神可嘉!”
韦晓丽和组织委员到了龙王山村,首先就找到了唐道财,再一次向他宣布了让他退下来的决定。
乡组织委员说:“老唐,经乡党委研究决定,村书记还是由韦书记兼任,希望你能从工作大局出发,高高兴兴地退下来。你是光荣退的,乡里干部都晓得,村里哪个还敢说个二话!”
韦晓丽说:“你虽然从岗位上退下来了,可你毕竟当过龙王山村的老书记。看到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岔子了,还是欢迎您指教。我们的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为了龙王山村的发展和村民们早日富裕起来。”
今天的老唐,态度的确变得柔和些了。他说:“当了一二十年的村书记,感谢乡里对我的信任。领导说要我退,我就退。韦书记到龙王山驻点,是我们村的福气,我没啥说的。”
这天下午,韦晓丽立即就召开全体村干部会。村干部们一看唐道财还没有来,感到有点蹊跷,只有村主任彭明堂心里是明白的。
正式开会后,乡组织委员宣布说:“从今天起,龙王山村的书记由韦书记兼任,乡党委要求你们积极配合韦书记,早点把龙王山村的经济搞上去。我就说这几句,因我还要赶回乡里,我得提前走了。”
听到唐道财不当书记了,村干部们个个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有的还激动地搓着双手。
送走了乡组织委员,韦晓丽立即组织村干部就村的今后经济如何发展献计献策。村干们说,她在工作本上记,大家一直研究到太阳落了山。
韦晓丽最后说:“从明天早晨开始,各个组把村民都集中起来去挖茶园。组长一定要给村民们讲清楚,每出一个工,村里都会付工钱。组长要把每一个村民出的工都记准,待明年春茶上市有了收入后好兑现劳务费。”
第二天早晨,各组的村民都扛着挖锄出工来挖茶园了,除了二三四十岁的村民外,还有五六十岁的老年人。村民们有说有笑,有的还哼着山歌号子……
看到这人欢马叫的一路路村民,彭明堂对韦晓丽说:“龙王山村上十年都没出现过这场面了。”
韦晓丽说:“这可以看出,不是村民们不愿干,是我们村干部没有领着干。”
彭明堂看到大多数村民的锄把上都吊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中午的干粮——烙的饼子蒸的馍,便对韦晓丽说:“村民们中午就吃这干馍,没得开水恐怕不行。我安排两个人回去扛口锅来,这山上又有柴禾,烧些开水给大家喝。”
“这个办法好,不仅中午喝,干活中间也能喝。”韦晓丽对彭明堂说,“过两天,我就出山到县里找领导争取扶持资金,再到省里找我大学同学联系一些老板,争取他们到我们这里来投资,发展养羊和种木耳、香菌、天麻,村里的工作就靠你抓了。”
彭明堂说:“等你回来后我再出去,找找我那些朋友,邀请他们来投资,发展项目。”
“好。出路,出路,出去后就会有路!”
到了茶园里,彭明堂带着各组组长开始划片,有些急性子的村民就已经挖起来了。挖茶园,这对于村民们来说都是老活计了。尽管大家都会搞,可彭明堂还是扯起嗓子喊道:“茅草根、红刺根,一定要挖翻出来,不挖翻出来还会发芽子的;茶蔸子跟前不要挖狠了,不要伤了根……”
“晓得。”村民们答道。
挖了一会儿,这时有个村民边挖边唱了起来:
“挖茶园哟挖茶园,
男女老少上了山。
挖了茶园好上肥,
明年春茶能卖好价钱……”
这种是腔不是调的山歌,倒把韦晓丽唱笑了。
正当村民们都在茶山上热火朝天挖茶园时,不当书记了的唐道财也没有闲着。早晨一大早,他就赶到乡里来了——他要再一次找叶承先说说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当书记的事。他和上次一样先找到亓峻峰,探探口气。
亓峻峰对他说:“这一次恐怕有些悬,前两天县委韩书记刚来了一趟……”
唐道财听了这话,心里的底气被打消了一半。不过,他还是要见见叶承先,到底是个瘊子是个痣,他要搞个石磙砸石磨——石(实)打石(实)。
唐道财一看叶承先在办公室里,就装起笑容走了进去,叫了一声:“叶书记。”
叶承先见是唐道财,依然还是那样热情地为他拿烟泡茶。
“叶书记,你别泡茶,我今个来还是找你问问支部书记的事。”
“你这个事,我晓得。昨天,县委书记为了韦晓丽驻你们村的事,专门来到乡里和乡党委班子开了会。你替我想想看,我还敢跟上次一样吧?”叶承先把话说到这里,唐道财已觉得自己再想把那个村支部书记霸着是彻底无望了。他耷拉起了脑袋。
谁知,就连唐道财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话,却从叶承先嘴里蹦了出来:“我想是这样,韦晓丽来金龙山乡最多是年把二年,她到那时一走,村的书记再给你恢复起来,不就行了吗?你先休息个一两年,有啥不行的?老唐,你说是不是?”
“真的?”唐道财被惊得目瞪口呆地问道。
“我啥时哄过你?”叶承先淡淡地反问着。
“那我就回去了。”唐道财从怀里抠……抠……抠出来一个红包,麻利地放在了叶承先的桌子上,起身就走出了门外。
叶承先有说有笑地一直把唐道财送到了乡政府大门外,在唐道财走了丈把远后,他还在交待:“把你那臭嘴给我闭紧些!”(完)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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