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庄
胡庄其实不叫胡庄,胡庄是两个庄子名称的一种统称。
胡庄的真正名称,按照书上或是地图上的标记,是应叫做大胡家湾或是小胡家湾的。小时候知事少,不了解情况,又不常去那里,每每在走亲戚的时候问一问大人,得到的答复就是胡庄;因此,那地方的名字,印象中就是胡庄。直到近日的某一天,我忽然想记录一下到这个庄子上走亲戚的往事,一问父母,得到的答复还是胡庄。
没有办法,在老辈人的心目中,与我的印象是一样的,那地方就叫胡庄。至于胡庄所指的是大胡家湾,或是小胡家湾,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有一门亲戚在那里,是一个胡姓人居住的村庄就行了。
胡庄是大胡家湾或是小胡家湾的代称,在这里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们大可不必去仔细地查询或是访问的。
我到胡庄去,自然是去走亲戚。亲戚是一个差不多快要出五服的堂姑。自我记事的时候起,堂姑已是一位老人了——五十多岁,背有点驼,给人的感觉如同现在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老表三十多岁,不高,少语,未婚。就我所知道的,当时好像就他们母子俩吧;其他的人不曾见到过,也未得知。改革开放后,老表开了个豆腐坊,平时走村串户,辛勤积攒了一些钱。据说后来他就凭着自己的辛劳挣得的钱,娶了一个媳妇儿,且婚后不久便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得比较幸福。至于其他方面,因为这么多年没有来往,也就无从知道。
当年我到那里去,是与后庄(即小葛家湾)的一位已出五服的堂兄一起去的。
好像是在正月里走人家时节。似乎大人们要到其他地方坐席,而到胡庄走亲戚一时没了人,然后这任务便落在了我与那位堂兄的身上了。
那个时节,走人家虽然要跑较远的路,但走人家会有许多好吃的;吃的东西当时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诱惑,具有较大的吸引力。所以对于这样的事儿,虽免不得会让腿受些累,身体受些罚,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逢机会必行的。
当时我们各自提了果包儿,似乎有花生占、莓豆角(1)什么的点心。反正那东西不重,一包最多一市斤,少的不过六七两。多是用一个果袋(牛皮纸做成的纸袋)包裹着,外面用一根带色且有些纸质的线绳交叉均匀地从四面捆系着,最上面留有一个可以解开的活结,行走时可以当提手提着。而我们走人家时,大人们知道我们毛手毛脚的,怕手提的果包在行走的摆动中散了烂了,除了有细绳捆系外,常会与其他果包一起,用一个布袋(如同现在装酒的手提袋,但要比手提袋结实,布做成的)装着,走路时即便果包破了烂了,果子(糕点)也还在布袋里,不会抛洒的到处都是。
我们是吃过早饭后行动的。若按现在的时钟计算的话,约么在十点钟的光景上。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并且是个大晴天,有些万里无云的样子。我先从家里拿着果包出发,走过李家巷的南头,沿着公路向东行驶。在公路向北折转的时候,我继续向东行进,不远便是堂兄所在的后庄了。然后走到庄子中间,约上那位堂兄,由庄南头的一条向东的小路,开始向胡庄的亲戚处走去。
或许为了行走着的方便,也或许是为了省事儿,当时两家的果包合在了一起,由一个人拿着。这似乎是堂兄的主意,说是我们一替一段路程地提果包,可以让一个人空着手,也就能让一个人得到“休息”。因为有堂兄在,这样的事情,我只有听从的份儿。
出了村庄,越过庄前的田冲,走上一座高岗,再下一个大坡,就到了从东郊水库方向下来的优良河河道了。
优良河距家乡近,是一条不大但却十分出名的河流(2)。
其实,这里叫做河,不过一条深沟的模样,没有如沙河、滚河一般的河床,也没有众多河流应有的沙滩与沙石。这里有的就是一条深涧似的沟,弯弯曲曲的,上不知从何而来,下不知走向何方。过去未修东郊水库的时候,这里的水长年不断。遇到下大雨涨水的季节,大水便裹携着两岸的泥土庄稼,一路地滚泻下去,日久天长,又少有人修理,便形成了弯弯曲曲又显很深的沟壑,有些坡度大的陡坎地带还会生出潭窝一样的积水潭,一年四季不断水,并有鱼儿于里面生存游乐。
当时的我们行径到这里,正值冬尽春来之际,河沟里虽然有着细线般的流水,却不能够遮挡住行人的通行。
过路人是可以下到河沟里,不用脱鞋打赤脚,也能够走过去的。
但我们没有那样做。
当时,于这条行径的路上,河沟的上方,凌空飞架着一条窄长的渡槽。
渡槽是用来引水用的,平时绝少有人从那上面行走。
但这时的我们,身边没有大人管束,我们的心飞驰着,理想的翅膀飞翔着。然后我们就异想天开,就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了。
我们要从几十米长的悬在空中的渡槽上走过去。
这有点儿玩杂技的味道。
小时候的我们,特喜欢杂技的冒险活动。
开始的我们也有些担心,怕一不小心就从高高的渡槽上掉落下来。但我们迅即看到了渡槽下面长着的深深的枯黄着的茅草。由是我们就想,有了这些深深的茅草,即便我们落下渡槽,也只能落在深深的茅草上。而枯黄的茅草是柔软的,如同铺被一般,人落在上面,就像落在了被子上面。
这厚厚的茅草给我们壮了胆,然后我们就从渡槽上硬是走了过去。
当然,当时走过渡槽的时候,并不像我现在讲述的那样简便容易,也不像我写这段文字时那样轻松。特别是我们行进到渡槽的中间,被悬吊在空中的时候,每走一步,我们的心都在向上提着,生怕一不小心歪了身子,就会头重脚轻地跌落下去,虽然下面还有着我们深信可以当垫被的,深深的茅草在深沟里铺垫着。
当我们一步步走向对岸的时候,当我们即将接近并走向对岸的时候,我们的一颗悬着的心虽然落了下来,但心脏还在怦怦地急跳着,过后好久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或是有着这样的一场虚惊吧,无论是精神方面,或是体力方面,都消耗过大,早上吃过的饭菜,到了这时很快地就没有了。
我们感到了肚子的饥饿。
当时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田地里也没有天热时节的萝卜茄子黄瓜甜瓜,或是秋天里的玉米红薯花生什么的东西可以充填。田野里只有浅浅的麦苗儿,只有黄黄的蚕豆、豌豆秧儿,其他就是一些野草,一些枯草。
这些东西显然是不能够让肚子止饿的。
由是,我们想到了手中的果包。但果包是走人家用的,如果我们现在吃了,等到了亲戚家,我们就没有办法交差。
但我们却不死心。
我们稍稍停顿了一下。我把眼睛向四野再次做了一次瞭望,想寻找着我们眼前所渴望得到的东西——吃的。我看到了高低起伏的岗峦、山坡、田野,还看到了一些远远近近的村庄,还有沉睡在冬日里并做着春天梦想的光秃秃的树木。可以想见,所有的这一切,于我们都只是观赏的景物,对于我们的不让肚子饥饿不起半点的作用。
在我如此观望的当儿,堂兄突然对我说,我有一个办法,保证我们现在不挨饿,也不耽误走人家。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但他似乎没有了下文。
他对我说过话后,马上把手中的果包放在地上,然后打开其中的一包莓豆角,拿了便向嘴里放。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问他吃了后怎么交差时,他一边吃一边笑着说,你只管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堂兄打谜语一般地笑着吃着,并不多做解释。我见了,也顾不得交差不交差的事儿了,反正天塌压大家,况他又是兄长,即便有什么事儿也是他顶着,便跟着吃了起来。就这样,一包点心——莓豆角儿,功夫不大就被我们消灭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纸袋子在地上,风吹过来,一晃一晃的。
堂兄这时用手背擦擦嘴上的点心沫子,然后于旁边的地里,捡拾那些小尿浆石儿(3)来了。他一边捡一边对我说,快过来捡啊。我们吃了点心,不想想办法如何交差?有了这些尿浆石,我们就可以交差了。
我一看,尿浆石黄黄的,麻麻点点的,奇形怪状,与点心的颜色、形状有些近似。
我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尿浆石比较沉,充当点心能够瞒得住人家啊?但堂兄马上就说话了,你想啊,我们是去走人家的。你提着果包,去了只是放在人家的柜子上、桌子上,有谁会过细地去检查检查啊?过年去的人多,而果包又都放在一个地方,就是过后发现了,可他能知道是谁送的呀?
话虽是这样说的,可后来我们的这一做假行动,还是被那位老姑给发现了。不过她当时挨于面情,况我们又是小孩子家,便没有在当时直接揭穿我们,还按照正常的待客程序接待了我们。只是到了后来,她在一个适当的场合里,以笑话的形式对我们的父母,把这件事给抖落了出来:
——当时我接到果包后,就觉得这果包太不一样了。你们想啊,果包哪里会有那样沉啊?所以我把果包提进屋里后,用手摸了摸。不想这一摸呀,还真就摸出问题来了——原来是这两个小畜牲,用尿浆石充当点心来糊弄他老姑啊!
2013-9-17
注:
1、花生占、莓豆角:用拌了糖的面,裹着花生加工,白色,吃着香甜,俗称花生占;外面为发过酵的面,做成一个个如同莓豆角形状的面点,中间空,填以糖稀,吃起来甘甜,俗称莓豆角。均是过去经济不发达时,年节或其他时节走人家常用的礼品;现在的食品店里还有这类糕点,但已少有人用作走亲戚的礼品了,多数情况下只做为临时的食用品。
2、优良河:原名优梁河。民国时期编修的《枣阳县志》(1982年再版)载:“优梁河,出鸭儿山两谷中。南曰杜家荡,北曰张家荡,合流曰优梁河。过惠家岗东,又南流十五里。过刘家杉树园余家畈西,又南流五里。过严家楼东,又南转西。过章陵故城南,又西南流十里。至吴家店东,入滚河。”
3、尿浆石,又名料浆石、尿浆蛋子等,是由一种土地中的钙质等无机物分凝沉淀形成的凝结石,颜色呈黄褐色,其形不规则,小者如豆,大者如各种禽蛋,巨者能达几公斤,十几公斤不等。有尿浆石的土地,五谷杂粮都能生长,但产量不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