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苏小小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两盘水带连接。他总是在接水带接口的时候发生状况，不是水带没捏住就是接口接不上。但是同样的水带到了别人手里却能动作流畅，就连高大迟钝的费旭峰也能玩得有板有眼。
苏小小一开始被叫做笨熊的时候曾经企图把这个绰号让给费旭峰，他使些歪点子想要让费旭峰吃亏，可是每一次都还是自己出丑，所以最后一直没有成功，笨熊依然笨，可是费旭峰却慢慢地成长了。
当然一个人的成长并不是一些表面的现象，而是由一些表面的现象反映出内在的实质。费旭峰来当兵并不是因为没有出路，而是他那有钱的老爸想要让他在部队锻炼，并不是让他当一辈子的兵，家里不打算让他转士官或者考军校，因为当两年兵以后二十岁的费旭峰就可以回家帮家里打点生意，如果继续留在部队那就耗费时间了。费旭峰却没有想那么多，他要做的就是过一天是一天，他已经渐渐开始习惯了消防队的生活，而且他的表现在中队的七个新兵中已经不再是后进。都说部队是一个锻炼人的好地方，很多人在这里找到了自信，很多人在这里学会了自律，当了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身在军营或者曾经当过兵的人都深知其中的奥妙。
换了班长的四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四班只是五中队的一个细胞，有一个整体在宏观掌控着一切，这个细胞就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前进。真正的变化都是些微妙的小事情，比如新兵们再也不会在室内议论某个班长或者队领导的一些举动，比如班长李杰每次走进四班，新兵们就会立刻变得安静下来。大家都不明白，李杰跟何杰两个人是一个名字，却是天壤之别的为人。
黄高羽近来又发明了一个新名词：无间道。
当李杰老远就哼着歌往寝室里走的时候，黄高羽就会冲着正在说话的新兵们小声说：“无间道！”大家就立刻换了话题或者闭上嘴巴。
香港电影《无间道》曾经风靡一时，讲的就是关于卧底的事情。黄高羽还发明了一个词：线人。当然这个词就跟中队干部的意思有些出入了，指导员汤明开会的时候讲过关于思想骨干的事情，就是向中队干部反映战士的心声，好让中队干部掌握中队的情况，保证整个队伍的稳定。但是作为被管理者，总是存在着叛逆的心理，所以大家都觉得这个思想骨干就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一个做法。
但是关于谁是思想骨干新兵中还是存在很多疑问。李杰自然被视为思想骨干，但是因为他是班长所以大家就没有继续追究，班长班长一班之长，总得有点特权吧。可是新兵们还是怀疑中队存在内鬼，不然一些小问题就不会频频传到干部那里。
而这个内鬼就在新兵中间，是除了李杰另有其人。
有了这个线人，新兵们就事事倍加小心。此时他们已经过了适应期，一开始下队时干部和班长们的呵护越来越少了，这个时期的他们应经完完全全被当成了消防兵。是兵就得有兵味儿，而这兵味儿是怎么来的？按照老兵的说法就是打出来的。几个军龄大的老兵总是喜欢抱怨自己的遭遇不公，因为他们曾经挨过不少打，之所以有现在训练成绩和纪律观念，完全是班长们打出来的。可是现在不让体罚新兵了，不能打，如果打兵那就犯了大忌，是要挨处分的。虽然新兵们不挨打，但是却被层层管控中了，他们感觉就像有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地把他们罩住了。
按照黄高羽的说法那就是线人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他们，所以要倍加小心。可是还是出了问题，而且不是小问题。
这一天八点钟中队就吹了集合哨。姚成文站在队前安排了一项出人意料的任务——点验。
半个小时后，战士们就拎着自己的包裹站在了操场上。
指导员汤明带着几个老兵上楼检查宿舍和学习室，姚成文就在操场上检查战士们的军包。
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就出了很多问题。
新兵们之前交过一次手机，而此时又从他们中间搜出了两部手机。费旭峰和程宇先前交的是一部旧手机，而他们真正的手机一直没有上交，都偷偷藏在包里，等到熄灯的时候可以藏在被子里发发短信，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
这次点验后费旭峰和程宇被罚两天的岗，一人一天。每人写了五千字的检查在军人大会上检讨。
“无间道啊！”军人大会结束后，黄高羽拍拍程宇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
程宇没有搭理他而是拿了腰带和帽子匆匆走向了岗亭。他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中队干部会因此而对他有看法。
费旭峰垂头丧气地坐在学习室里。
“肯定有线人！”见四下无人，黄高羽又走进学习室内想跟他探讨探讨。对于中队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黄高羽总是表现出一种非常热情的态度，这是常人所没有的热情。
“收了倒是小事，但是怎么会让队领导知道的呢？”
“线人啊！”
“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啊！”
“你仔细想想有哪几个人看你用过？”
“嗯……也就一两个人吧！”
“谁啊，我帮你分析分析！”
“我只知道陈旭和李一航看过。”费旭峰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这两个人看见自己用过。
“陈旭走了，这么说……”黄高羽像是悟到了什么似的看着费旭峰。而费旭峰并不相信这是李一航干的。虽说李一航平时比较少言语，可是他并不像是一个会打小报告的人。
“真是事事难料啊！没想到真正的敌人最善于伪装！”
“你别瞎猜了，我觉得不是他！”费旭峰打断黄高羽，他觉得一定不会是李一航。
“我跟你说，感觉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费旭峰还想继续跟他争辩，李一航却从外面进来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坐到自己的抽屉前，拿出一个笔记本准备写什么东西。
黄高羽站起身，然后将抽屉重重地合上，这一声惊得费旭峰和李一航都抬起了头。
“无间道啊！哼！”他说着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李一航并没有多想，他以为黄高羽只是对中队发生的事情不满意罢了。
12
如果说新兵们普遍弄不明白自己，那么老兵也并不见得就弄明白了自己。
部队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它有严明的组织纪律，有独特的工作性质，也有微妙的人际关系。身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你可以以为它是单纯的，因为它不会随波逐流，它与外面的世界存在着屏障，但是你也会发现它也是复杂的，比如新兵和老兵之间的关系，战士和干部之间的关系，这些无形的东西是人人都不会拿出来讲的事情，可是呆久了，就自然而然地摸出很多门道。
中队的“无间道”事件一度成为战士们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不过对于老兵们来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二班有五个战士，除了一个一期士官，其余四个都是第二年兵。这四个第二年兵显然不能与他们同年的一班战士邱明明相提并论。邱明明的训练成绩和表现都得到了干部和战士们的认可。他是大家一致认为要转士官的人选。而其余四个都很难说，除了苏蔚稍微强一点。
第二年兵和第一年兵的差距仅仅在于入伍的先后，而这短短的一年产生的差距却不仅仅是一点点。
程宇正在储藏室里拿自己的棉被，上等兵沈安文从背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把我的也拿下去。”
“是，班长！”程宇还来不及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听说你们班有个人打小报告？”沈安文继续问道。
“好像吧……”
“是哪个啊？”
“我不清楚啊，班长！”
“是不是那个叫李一航的？”
“不知道，应该不是他吧……”
正准备走进屋内的李一航站在屋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扭身向四楼最黑的角落走去。
李一航顿时明白了很多事情，这些天来，几个新兵再也不会随随便便跟他聊天，尤其是黄高羽每次见到他就会故意说出“无间道”三个字，他感觉黄高羽有点阴阳怪气的，可是没有想到他们是开始怀疑自己在打小报告。李一航觉得有股无名的怒火在烧着自己，他明明老老实实，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可是这会儿却成了大家防范的对象。
等储藏室里没有了动静，李一航从黑暗的小角落里走了出来。他默默拿起自己的被子离开了储藏室。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第二天，本来无精打采的李一航却没有时间来顾及自己的心事。
中队要调整班级了，新兵们要被打散，分到各个班里去，这样才能均衡兵员结构。
姚成文宣布了班级名单，李一航和苏小小被分到了二班，刘哲和黄高羽继续留在四班，程宇和费旭峰被分到了一班，张丰被分到了三班，就这样新兵们似乎又一次回到了起点。
不过通过这次分班，倒是发生了让几个新兵非常纳闷的事情。刘哲被任命为四班的副班长，而训练最好的张丰并没有被任命为副班长，大家都觉得这个任职有点蹊跷。
吃完晚饭在打扫食堂卫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黄高羽十分恼火的事情。
刘哲插着兜，指着靠在墙角的墩布对黄高羽说：“去把拖把给我拿来。”
黄高羽一开始没打算搭理刘哲，他感觉自从中队长宣布了任职命令，刘哲的表情就怪怪的，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从来就没有瞧得起刘哲，现在又要继续跟他一个班，而且人家是副班长，自己成了被管理的人。他窝了一肚子火。听刘哲这么一说，他顿时火冒三丈，不过他向来是个圆滑的人：“诶呀，我要去倒垃圾了，今天轮我倒垃圾，不好意思，班长大人！”他把大人两个字说得很重，然后扭身把苏小小手里的垃圾桶抢了过来。
几个正在忙活的新兵立刻停下来，他们知道这下情况不妙了，刘哲肯定要发飙了，他一直都是坏脾气。
“怎么，我说话你没有听见吗？”
“班长大人，我真的要倒垃圾啊，这不是得服从上级安排吗？”
刘哲本来想试试自己的特权，可是没想到黄高羽不吃他这一套，但是他并没有想让其他战士也看见这一幕，他感觉下不了台阶，简直就像在大家面前自己扇自己嘴巴子。他这才明白他这个副班长跟那些老兵有着天壤之别。
换了班对老兵来讲并不会有太多的影响，在中队呆的时间越长就越熟悉中队的生活，所以和谁在一个班，或者和谁住一起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如果真要扯上点关系，那应该就是一些小毛病了。
费旭峰分到一班的第一个夜晚早早就进入了睡眠，这一天他忙着打扫卫生，忙着收拾东西，吃完晚饭就开始犯困了。虽然是到了新的班级，可是陌生的感觉并没有影响他的睡眠，睡觉前，几个老兵还拿他开了会儿玩笑，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灯一关立刻就睡着了。费旭峰打鼾对于其他几个新兵来讲是家常便饭，因为没有办法选择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这个鼾声如雷的战友，可是这会儿不一样了。
三期士官郑伟老早就被费旭峰吵醒了，等干部查完哨，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费旭峰床前，捏住费旭峰的鼻子。不一会儿，费旭峰就憋醒了。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眼前有一张脸，吓了一大跳，郑伟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以免惊醒了睡在隔壁的干部。
“你打鼾能不能声音小点？”
“班长，我也没有办法啊！”
“吵什么？”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束橘黄色的光线照在了两个人的脸上，指导员汤明打着手电筒站在窗外看着他们。
“报告指导员，他被子掉了，我帮他捡起来了。”郑伟跑到窗前小声对汤明说。
“快睡快睡，不要吵吵闹闹的，一会儿把别人吵醒了。”汤指导说完又朝剩下的几个班走去。
郑伟这才钻进被窝，费旭峰经过这么一闹睡意全无，他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去。
13
张丰虽然没有被任命为副班长，可是他被分到三班也是中队干部用心良苦。
三班六个战士，除了搞后勤的常天军和中队文书何杰，其余四个都是训练尖子。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先进呆在一起必然能互相影响互相促进。
“你知道吗？要想在部队好好干，你只有三个选择。”张丰和齐建勇正在打扫三班的卫生，齐健勇对张丰说。
又到了周末，周六上午的安排就是打扫卫生，因为整个冬天天气比较冷，很多卫生死角没有打扫干净，所以中队特意安排了这项工作。
张丰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擦学习室和走廊之间的窗户，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很好奇的看着齐健勇。
“要么你有很好的训练成绩，就像我们班长周增亮那样，要么你会写稿子，能在总队和部局发表，就像何杰那样，要么你会搞文艺演出，就像马玉斌那样。”
“那班长，要是这些都不行了？”
“那除非你有关系。”齐健勇露出一种很蔑视的表情，在他看来有关系而没有本事的兵都不是好兵。
“怎么？又在给新同志上课啊？”常天军从厕所取完墩布看见两人正站在窗前说话走过来凑凑热闹。
“快去打扫卫生去，没看见我们正在忙着吗？”
“切，忙你个大头鬼！”
“你小子不想活了是吧？”齐健勇从窗户上跳下来做出要打他的动作。
常天军走后，张丰说：“常班长也很不错啊，队长和指导员都很喜欢他。”
“马屁精一个，千万不要跟他学！典型的二百五一个。”
“但是他既会做饭也会开车啊。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娘也很喜欢他呢！”
“哼，老板娘的女儿还很喜欢我呢！”齐健勇显然是对常天军有着某种成见，他不想继续跟张丰理论下去，从窗户上跳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向后面的阳台走去。
四班的寝室里同样忙得热火朝天。
史晓风把四班寝室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把垃圾堆成一堆放在门口，然后到走廊里看了看发现中队的干部都下楼去了，于是就在屋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了。
“黄高羽，有没有烟？”
“有，班长！”黄高羽和刘哲正在擦窗户，听见史晓风叫自己，他立刻从窗户上下来，心里面窃喜，这下刘哲要一个人干活了。
“来，先歇会儿。”史晓风指着旁边的一小块儿干净的地面，他抬头看了看正在擦玻璃的刘哲说道：“刘班长，你辛苦啦！”
刘哲想反驳他两句，话到了嘴边却咽下去了。他想史晓风连班长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提他这个副班长了。他装作没听见继续擦自己的窗户。
黄高羽却乐了，他知道刘哲这人小肚鸡肠，肯定气坏了。
史晓风和黄高羽聊了会儿天，刘哲也擦完了窗户，正准备往学习室里走，史晓风叫住了他：“班长，垃圾还没有倒呢！”
“你扫的垃圾，凭什么让我倒！”刘哲再也忍不住了。
“怎么回事儿啊！”班长陆飞听见动静从阳台上走过来。
“班长，刘班长扫的垃圾让我们去倒，我们都忙了半天了，你看窗户还有学习室里，好累啊！”
“你有没有良心啊，那明明是我一个人弄的！”刘哲哭笑不得地看着史晓风和班长。
“是不是，黄高羽，那窗户是不是咱俩擦的？”史晓风给黄高羽使眼色。
黄高羽只好尴尬地点点头，他拼命忍住笑，心想刘哲终于遭报应了。
“史晓风，你别瞎捣乱，谁打扫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刘哲是副班长，这是干部任命的，你好歹也要配合人家工作吧！”陆飞厉声责问他。
“班长，班长，我来倒垃圾！”黄高羽见形势不妙立刻将垃圾铲到垃圾桶里，拎着垃圾桶就跑出了寝室。
“还是黄高羽懂事，哼！”史晓风说着扭身往后面的阳台走去。
陆飞见刘哲满脸的不开心，怕他想不开，把他拉进了学习室。
“没事，史晓风就是这样的人，他马上就要退伍了，不好好干，我们大家都看得见，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
“你以后要注意工作方法，要想当好一个班长，首先要学会做人。”
“我会的。”
陆飞走后，刘哲还是无精打采地坐在学习室里。他越来越弄不明白新兵和老兵有什么区别，他先前只是以为新兵和老兵就应该战友之间的关系，就像电视剧里的一样，老兵带新兵，但是情如兄弟，可是到了他身上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14
来自单亲家庭的李一航最不愿意聊起的就是关于家庭的话题。到了部队就是有这个好处，大家脱了便装一换上军装，头发一剪，看上去就是一堆土豆，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更不会在意谁家庭怎么样，谁学习成绩好不好。之前读书的时候，这些都是让他头疼的事儿。
环境越是简单，就越容易给人的内心造成一种安谧的氛围。离开了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李一航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产生了。
在五中队这个巴掌大的营区里，他就是他一个人，无拘无束，不用再跟着狐朋狗友瞎混，不用再被老爹骂，不用再写自己永远也不感兴趣的作业，他要做的就是面对自己，面对干部，面对班长，面对其他战士。
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渐渐融入五中队，李一航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学会了平和。
中队的阅览室里有很多年代久远的书籍，封面已经蜡黄，页脚残缺，散发着一些清淡的香味。
每个周末阅览室都会开放，李一航借来的第一本书是《简爱》。他很久之前在爸爸的书房里发现过这本书，可是因为一直对文学不感兴趣，所以只是知道这是本文学名著，并没有翻开看过。
但是当他看了几页以后就发现自己完全沉浸在了书里所描写的世界中。他跟随主人翁一起经历书中描写的生活，他渐渐发现自己内心里有一些东西被唤醒了，但是具体是什么东西，他并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内心里又打开了一扇窗口，通向一个更加明亮的世界。
之后他把阅览室里能找到的外国名著都找出来看，《基督山伯爵》、《飘》、《蝴蝶梦》、《漂亮朋友》，这些书渐渐占据了他大量的休息时间。
书的能量是巨大的，李一航感觉自己的大脑渐渐被打开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一样，身上忽然插上了一双有力的翅膀，开始翱翔在自己的天空中。他眼中前面的世界更加蔚蓝，而自己也会更加强大。
有书为伴的日子并不是轻松的，气温逐渐回升以后，五中队也开始变得沸腾起来。
开年来首先就是一个月的作风纪律教育整训。天气好的日子，战友们都会戴帽子扎腰带在操场上进行队列训练。下午和晚上更多的时间是在学习室里学习条令条例。
这天晚上副中队长陈浩带着大家在学习室里抄笔记。陈浩是一名大学生干部，到中队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一般都是指导员汤明带着大家学习，可是这天晚上汤明有事情，于是就轮到陈浩组织了。
陈浩在战士中并不得民心，所以总有一些资格老的士官喜欢逗他。
陈浩在上面念：“今天的笔记时间是二零零六年二月二十号……”
还没说完，史晓风就问：“陈队长，是写号还是写日啊？”
陈浩没反应过来，他推了一下眼镜，眨巴眨巴看了看史晓风：“日吧！”他以为史晓风就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因为史晓风喜欢在他面前装文盲，经常拿些生僻的字来问他，不过很少把他问倒了，所以自己还一直沾沾自喜呢。
下面几个老兵埋着头嘿嘿笑了，不过陈浩没有发现，新兵们也没有察觉。几个新兵还是坐在第一排，上半身保持军姿，坐在椅子的二分之一处，笔挺地坐在那里在记笔记。
“消极怠工，无故不参加学习、工作训练、执勤等，情节较轻的给予警告处分、严重警告处分。”陈浩念道。
“陈队长，怠怎么写啊？”夏明勇问。
“是不是代表的代？”史晓风装腔作势地说。
“文盲啊你，怎么可能是代表的代？”郑伟想打断他们，他早就看出来这几个人想找茬儿。
陈浩又一次推了推眼镜，很正经地看着大家，说：“是上面一个台下面一个心。”
下面顿时安静了，只听见抄笔记沙沙沙的声音。
不过没有过多久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
陈浩：“酗酒滋事，妨碍正常秩序，情节较轻的，给予给予警告、严重警告处分。”
夏明勇：“酗怎么写啊？”
陈浩刚想解释，郑伟却看不下去了。
“你有完没完啊，耽误大家时间，故意跟陈队长过不去？”
经郑伟这么一说，夏明勇也不敢再纠缠了。
而陈浩并不知道，战士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完全不了解部队的实际情况，刚刚从大学毕业后在警官培训基地培训了半年，但是那半年仅仅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干部，并没有教会他如何做好一个干部，如何跟战士打交道。
不过战士里常天军跟陈浩的关系一直不错。这天晚上，中队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常天军和陈浩的时候，常天军终于忍不住了：
“队长，你不用太仁慈了，你不觉得他们在欺负你吗？”
“欺负？这话怎么说？”
“哎，我是为你好啊，你想想，你一个干部，怎么能被他们刁难呢？”
&, lt;, 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陈浩并不明白常天军话里的意思，他甚至连自己被耍了都不知道。
“在这里，大家都是战友啊！”
“但是你是干部啊！”
这次谈话以不了了之结束，陈浩并没有弄明白干部应该怎样，战士应该怎样，部队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关系总是扑朔迷离，如果不明白，就像活在一团迷雾中间，甚至浑然不觉。
和新兵们一样，陈浩要学的东西也有很多，只是他目前还没有意识到。
因为是作风纪律教育整训，中队有很多事情都变得敏感起来。比如熄灯，之前中队也是按时熄灯，可是现在还没有到熄灯时间，战士们就都已经上床了，熄灯哨响的时候，四个班很快就会关掉灯，整个营区也会随着那一声哨声很快就进入睡眠；再比如集合，之前集合的时候，总会有几个人磨磨蹭蹭走在后面，可是现在当集合哨声响的时候，大家就会立刻冲向一楼。所有的一切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像是绷紧了的弦。
不过对于新兵们来讲，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这种状态。而新兵中也有微妙的区别，刘哲自从当了副班长以后什么事情都会更加积极一些，而一直排老末的苏小小和费旭峰也开始渐渐有所改进，虽然在大家眼里他们还是老样子，而李一航则沉浸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他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看书上，所以，他也找到了另一种乐趣，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而每一天都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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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级士官郑伟是中队资格最老的士官。战士们私下里都叫他郑队。因为他和队长姚成文是一年兵，两人岁数也差不多。当年两人虽然没有在一个中队呆过，可是自从姚成文从军校毕业后，就一直和郑伟呆在五中队。
五中队见证了他们的军旅生涯，也培养了深厚的感情。
很多时候，在中队有这样一个表现好的老士官，什么事儿都会变得更加顺畅。只要郑伟一句话，走啊，干完了收工，或者，要干就好好干，任何一句普通平实的话，都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间的关系总是微妙的，而郑伟却将两者之间的摩擦巧妙地润滑掉了。
一个月的作风纪律教育整训很快就结束了。在五中队，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匆匆而过的。一个星期的时间是来不及回想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是来不及回头也已经没有了。当新兵们问老兵，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老兵们更多的回答是，不知道。
作风纪律教育整训总是在每一年的开端，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训练。
训练塔就像中队的一个标志性建筑一样屹立在中队营房的旁边。三层的小楼，红砖白墙，那砖角的裂痕述说着年代久远的故事，情节却是历久弥新，在这个三层的小楼上，一批又一批的战士们来了，他们挥洒汗水泪水，他们有的留下来了，有的走了，而训练塔依然屹立在这里，它讲述的是一个关于青春和军营的故事，讲述的是普通消防兵的一个梦。
操课表上下午的科目写着：技能训练。下午骄阳当空，哨声响后，战士们成三列站在了训练塔前。
这周是郑伟值班，他向姚成文请示要不要开始训练。姚成文点头示意。
郑伟随即对战士们进行了分组，新兵们两人一组做六米拉梯练习，上等兵和士官进行拉挂联用。
因为只有一个训练塔，所以只有交替进行。第一组是史晓风、三班的周增亮和齐健勇。
郑伟见陈浩还站在队列里面，问他要不要出来指挥。陈浩知道郑伟是想让自己指挥，免得也进行训练。陈浩摇摇头：“还是你来吧，我也应该练练。”
“保护的先就位，大家记住，一定要把保护措施做到位，安全第一。”姚成文见郑伟并没有强调安全事项站出来对大家说。几个还在慢悠悠往训练塔走的战士随即跑了起来。
郑伟：“前三名出列！”
史晓风、周增亮和齐健勇出列后，史晓风和周增亮两人成一列跑到了训练塔前23米处的起点线上，而齐健勇则跑到了距离训练塔32.25米处的一条起点线上。
拉挂联用是个集体工程，包括那些保护的战士，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到整个效果。
郑伟：“准备器材！”
史晓风随即跑到拉梯脚处，周增亮行至拉梯的末端，而一旁的齐健勇则站在了挂钩梯旁边。见大家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郑伟便下达了下一道口令：“预备！”
三名战士便将梯紧紧地握在了手中，当郑伟喊“开始”的时候，几个人已经飞快地跑向了训练塔。接着便听见“咔咔咔”的响声。
史晓风迅速撒梯并扭身保护，周增亮嗖嗖地沿拉梯爬上了二楼从齐健勇手里接过挂钩梯，于此同时他的身上已经勾好了安全绳。当他将挂钩梯挂至三楼的窗口后，保护的战士一把按住挂钩并示意他已经做好保护准备，周增亮又嗖嗖地爬上了三楼的窗口，而齐健勇此时也已经在二楼的窗口站定。
周增亮在三楼站稳后，气喘吁吁地冲窗口外喊：“好！”一套动作顺利完成了。
时间：18秒21
史晓风得意洋洋地喊：“优秀！呜呼！”
姚成文则看出了动作的瑕疵：“史晓风你刚刚撒梯的时候不稳，不要得意，得意什么，你差点把梯子撂倒了，幸亏那几个保护的，你悠着点啊！”
史晓风则是一副不信服的表情。
周增亮和齐健勇用幸灾乐祸的表情蔑视了他一番，“真优秀啊，想当初转士官第一年也就是这个成绩，哈哈！”史晓风还是没有被姚队长打击垮，而是更加兴奋了。
第二组是张丰和刘哲的六米拉梯。
两人一个是训练尖子，一个是急于好好表现却表现一般的人。
拉挂联用和六米拉梯都是考核科目，这一阶段的训练结束后，中队将会到市区参加全市的比赛。
第一轮是刘哲撒梯，张丰爬梯，张丰的身体要灵活很多，一套动作下来只用了10秒多一点，这在中队是史无前例的成绩。
姚队长对两人的表现十分满意，夸了他们俩。
刘哲正喜咪咪往回走，史晓风却站在一旁说：“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爬的，人家张丰爬的，你高兴个毛啊！”
刘哲不敢吭声，他知道史晓风近来一直在找茬。他心想其实自己也可以爬那么好，等一会儿就爬给你看看。
陈浩和黄高羽组成了一组。
黄高羽：“队长，还是让我爬吧！”
陈浩：“为什么啊，谁爬不都是一样嘛！一会儿就轮到你的！”
“这多不好啊，这咋整捏!”
“别啰啰嗦嗦的，我先爬，你一会儿爬！”
史晓风：“陈队长，优秀！搞个优秀的！”
这口气是想要看热闹，并不是在加油，陈浩知道，他听出来了，他也想要好好表现，让大家知道自己的训练成绩也可以很好，让大家知道，在部队这个地方，大学生干部也是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的。
咔咔咔，他也嗖嗖地爬上了二楼，在二楼像其他战士那样喊：“好！”
他觉得能完成就是好的，因为自己尽力了。
郑伟公布了成绩：11秒03。这成绩已经很不错了，相当不错了，如果让史晓风来爬也不一定能爬到这个成绩了，可是史晓风会有更多的借口，比如：我已经在部队搞了这么多年，他呢？或者，我曾经训练受伤之类的。
总之，陈浩从那拉梯上下来的时候，大家的眼神是怪怪的。有的是挑剔毛病，有的是瞧不起，有的则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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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风风火火的周增亮近来却有点怪怪的。
这周不是他值班，训练的时候一般都冲在前面的他今天却有点怠慢。五十米冲刺是今天活动身体的第一个科目。战士们都喜欢这个项目，可以放开了跑，又刺激又痛快。前三组新兵都跑完了，剩下苏小小没人跟他一组，刚好周增亮和他站在了一排。
苏小小已经站在了起跑线上，而周增亮却一个人傻傻地盯着地面发呆，因为太专注于自己想的事情，甚至没有察觉到已经轮到自己了。
“嘿！亮子，轮到你了！”背后的史晓风推了他一把，本来好好的周增亮被这突然袭击一下子推了个踉跄，他扭身很不耐烦地抱怨史晓风。不过后面的老兵们都被他这一下逗乐了，周增亮哭笑不得地走到起跑线上。待他跑远了以后，史晓风便给身边的人说：“你们看，这人一失恋就是不一样啊！”
“你小子，又瞎说，周增亮的女朋友多好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分手？”夏明勇从队列的最后一排跑到第一排，中队发生了任何事情，他都是这样兴奋。
“骗你我不是人!”
“你怎么知道的？”郑伟也觉得近来周增亮不对劲。
“你问问何杰，他昨天收到了什么？”史晓风指指何杰。
“周班长昨天收到了一封信。”何杰纳闷地看着史晓风，因为他并不知道这封信跟周班长的“失恋”有什么关系。
“你小子，偷看他的信了？”夏明勇一脸坏笑。
“我是那种人吗？何杰，那封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信封很香，字迹很清秀……”
“信封上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写寄件人的地址，周班长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图案。”
史晓风像听到“图案”两字的时候眼里闪烁出一种奇异的光。“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图案吗？一颗心，而且是一半。”他说完得意的笑容就窜上了嘴角。
不过大家都没有明白过来这一半的心代表什么，周增亮已经走过来了，史晓风这才和身边的何杰走到起跑线上，周增亮还是心事重重地走到了队伍里。
史晓风确实没有猜错，这一颗破碎的心就是女朋友给他的分手信。这封信里面没有装信纸。所有的一切都用信封上的那个图案表达了。
曾经，周增亮的这个漂亮的女朋友一直是他常常谈起的话题。女孩儿比自己小一岁，和自己是高中同学，但是因为两人谈恋爱，周增亮没有考上大学，女孩儿也考得不好上了一所专科学校，虽然如此，两人却一直保持联系，并且书信不断，两地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女孩儿确实漂亮，一头飘逸的长发，鹅蛋脸，个子也高，明眸皓齿，到了专科学校立刻成了校花。追她的男生数不胜数，不过她却一直没有放弃周增亮。
周增亮本来计划当两年兵以后考军校，可是考了两次都没有考上，从那以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和女孩儿的恋爱就这样谈了五年，五年中，自己已经悄悄地从一个青涩的高中生变成了一个业务成绩突出的老兵，面对自己那越来越漂亮的女朋友，他总是会对人滔滔不绝地讲起两人的传奇故事，如何逃课，如何被父母骂，如何一直热度不减，这已经是中队老兵们最为羡慕的恋情了。
而现在一切都以一封信结束了，用史晓风的话就是，无言的结局。
从前，大家都会觉得周增亮就是中队的一盏灯，总是有白炽灯的亮度和热度，总是给很多人作了表率，在很多个大家想要退缩的时候鼓舞了大家，可是，一连好几天，这盏灯不再那么亮了，变成了台灯那种混浊的光。
刚好这几天的天气也是阴阴的，一直让人觉得压抑，到了周五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
本来安排的体能训练取消了，大家被带到学习室进行政治教育。
快要讲课的时候，却没有了周增亮，汤明问执勤的郑伟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报告队长！”
史晓风突然一脸着急地站起来。
“怎么啦？”
“我们还是下去看看，我怕他想不开！”史晓风的语气让整个学习室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你们几个跟我来，其他人现自己学习！”
周增亮果然在学习室，大家走到走廊的时候，他正站在一个凳子上，因为隔了窗户，大家直看到他的下半身。
“不好了，周增亮上吊了！”史晓风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屋里。汤明和另外几个人也急忙跑进屋里。
周增亮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史晓风一把从凳子上拽了下来，两人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周增亮手里的学习本也被撂得老远。他一脸困惑地看着汤指导。
“我们怕你想不开啊？”
“至于嘛，我来找自己的学习本，上次收拾东西的时候捡到上面了。”
一场虚惊以后，史晓风又一次成为众矢之的，是他泄露了周增亮的秘密，又是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汤明，还无中生有搞得鸡飞狗跳。
１７
新兵们还是被叫做“新兵”，而他们已经不能算是新兵了。一转眼下队已经快四个月了。这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学会了原地着装，学会了六米拉梯，学会了两盘水带连接，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如何在五中队更好的工作、生活。
X市是一个地域面积广阔的城市，辖区内除了市区还延伸出去好几个县市。五中队坐落在市中心的一个角落里，这个小小的角落安谧幽静，因为四周都是一些还没有发展起来的工业园区。相对来讲，火警也稍微要少一些。
新兵们一直没有出过火警。消防车和火警对他们来讲都是非常神秘而又刺激的东西。他们中有很多在来到消防部队以前甚至也没有听说过消防兵。所以消防部队的一切都是陌生新奇的。
按照中队的惯例，他们已经可以出火警了，所以这时的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第一次火警的到来。姚队长已经分好了每个班的蹬车顺序，包括每个战斗员的位置和战斗服，他们要做的就是严整以待。
新兵黄高羽虽然什么事情都喜欢投机取巧，可是对于火警他也是十分感兴趣，甚至用一包烟贿赂班长，下次出火警一定要让自己抱水枪，因为他听说新兵们一开始不让抱水枪。他算计着要成为五中队第一个抱水枪灭火的新兵。
电话员赵一丰最近喜欢上了韩语，他上次请假外出专门买了几本学说韩语的书。已经第二年的他感觉自己转士官的希望渺茫，所以已经开始作退伍的计划了。
他还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梦想就是要到韩国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了几部韩剧的原因，他甚至没有跟别人说看的每一部韩剧自己都哭得稀里哗啦的。他怕说出来大家笑话他。
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火警了，所以当凌晨两点电话铃响起的时候，赵一丰还真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心想着又是那几个不要命的小毛孩儿打的骚扰电话。然而当他拿起听筒的那一瞬间，便感觉到不对劲了，电话那边报警人焦急地重复了火警的具体情况。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紧急的电铃在中队的营区内响起来了。新兵们普遍比老兵要晚一些才起床，他们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火警。
“出一号车和二号车！”黑暗的走廊内，有个声音响起来了。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战士们都已经坐上了消防车驶向了火场。
姚成文正在用电话跟报警人联系，又一次确定了报警地址和具体情况。
坐在车里的苏小小还在迷迷瞪瞪地扣战斗服，他那庞大的身躯把身边几个人都挤得紧紧的，身边的几个战友不满地抱怨他。李一航和张丰则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消防车上。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这次任务，那火场的画面随着紧张的情绪在脑海中变得越加模糊。因为模糊就更增添了紧张的情绪。
“新兵就负责铺水带和供水！”坐在一号车内的姚成文用对讲机对二号车内的人说。
“明白明白！”陈浩拿着对讲机回话。
“新兵负责铺水带和供水。”陈浩扭身看了看身后的几个战士，夜很黑，车灯的余光扫回来，战士们黝黑的脸庞显得很庄严，然而却有些慎人。
起火的是一艘货轮。在这个内陆的城市，轮船是极少见的事物。
货轮共有两层，第一层已经完全烧了起来，橘黄色的火焰疯狂的蔓延着，火舌正向第二层的窗口内入侵。
两条水带是沿着一到狭窄的铁桥铺向轮船的，那窄窄的铁桥是通往货轮的唯一途径，而岸边离货轮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无法直接灭火。
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战士便各自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本来负责铺水带的黄高羽还是站在了水枪的位置，而另一支水枪是齐建勇负责的。姚成文并没有注意到黄高羽，因为天很黑，而且大家都严严实实地被战斗服包住了。
齐建勇的水枪正瞄准了第一层的起火点，而黄高羽则对着第二层窜起来的火苗，呛人的烟不时从轮船的方向飘过来，熏得几个战士都咳嗽了起来。火正在一点一点减小，烟却越来越大了。这个偏僻的地方没有住户，一些这里的工作人员稀稀拉拉地站在岸边看着这一切发生。
就在情况渐渐好转的时候，黄高羽的水枪忽然扫到了身边的齐建勇和姚成文身上，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是这突然的冷水浴还是让人吃不消。
“黄高羽站一边去，史晓风你干什么的！”本来还有些困意的姚成文这下子完全清醒了，他瑟瑟发着抖冲那支袭击自己的水枪看过去才发现是黄高羽。
史晓风没有料到会出这种状况，看来这下自己又要写检查了。
五分钟以后，火已经完全熄灭。姚队长带着几个战士上船检查了一边，确认已经不可能再复燃以后，战士们便收拾好器材返回了。
坐在车上的黄高羽知道自己这下糗大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回想起刚刚的情景总算是有惊无险，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
18
黄高羽的检查反反复复改了五六遍，到最后，他见人就抱怨说自己手都写出了茧子。史晓风是无所谓了，他的检查也被退回来几次，但是每次都原封不动地继续交给汤指导。
在黄高羽看来自己并没有犯什么大的错误，他只是想要抱水枪而已，而对于一个消防兵来说，如果连这点积极性都没有，还有什么前途而言呢。
“兄弟，别跟自己较真儿！”黄高羽正在翻厚厚的一本新华字典字典，旁边还放着一沓信纸。史晓风吹着口哨走进了学习室在他身边坐下。
“班长，过不了关，指导员要揭我的皮啊！”
“你以为改了几个错别字就可以了吗？”
“那要怎么办？”
“你要改到指导员满意，除非你写出他满意的检讨。”
“满意的检讨？”黄高羽见史晓风闪烁其词，心想史晓风肯定有办法。他从兜里掏出黄鹤楼，抽出一根递给史晓风。“班长，救救我吧！”
史晓风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偷偷地商量起来。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战士们有的跑到操场上打篮球，有的则跑上楼走进了学习室。史晓风和黄高羽把苏小小拉到了训练塔后面。
“班长，我今天拉肚子啊，我要上厕所去了！”苏小小捂着肚子一副要哭的表情。
“他妈的，懒牛懒马屎尿多！”史晓风和黄高羽最后还是让他上厕所去了，不过只给他一分钟的时间，苏小小一溜小跑冲进了营房。
两分钟以后，苏小小一脸轻松地回到训练塔。
“一会儿，我们要到办公室帮汤指导整理秘密文件，他吩咐我们不要跟别人讲，也不能让人看见，现在我们安排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史晓风一口气说完，看着苏小小一脸深信不疑的表情，他递给黄高羽一个表情，那表情里写满了得意。
“什么任务？”苏小小还是一脸木讷地看着他们，只是他也有些怀疑，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会找自己呢？
“你站在门口帮我们看着，有什么动静你就告诉我们。不过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人到三楼去。要是何杰上三楼，你就说我在寝室等他。”史晓风说完就带着两人鬼鬼祟祟地上了三楼，在走廊的左边是办公室。
苏小小站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楼梯和窗户探望。而办公室里，史晓风和黄高羽则手忙脚乱地开始了行动。
“班长，你确定这里有吗？”黄高羽翻了好几个地方，就是没有找到检查。
“绝对有，我是谁，我就是干这个出生的。”只是话说出口他却心虚了起来，原来自己经常得手的地方现在却没有了。难道汤指导故意换地方了？不可能阿，那么多年都没有换。
苏小小本来以为已经拉好了肚子，可是这会儿却又开始疼了起来。本来史晓风告诉他只需要五分钟，可是这都已经十分钟了还没有出来。他憋了一会儿以后再也憋不住了，匆匆忙忙就跑到走廊上面的厕所里了。
指导员汤明本来不准备进办公室的，可是这天他把一把钥匙拉在了办公桌上，当他吹着口哨走到三楼时，隐约听到一些动静，可是眨眼就没有了，因为近来风一直都比较大，他也没有想太多。就在他拿好了钥匙要走的时候，最里面的办公桌下却响起了电话铃声。
“谁在那儿！出来！”
史晓风和黄高羽又一次出了状况，怪就怪黄高羽家里面给他寄了手机过来，而不幸的事情就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部队的生活都是非常平静的，如果真有不平静的事情发生，那可能就是因为有这么一群不平静的战士们，他们年轻的心中有很多不平静的想法和情绪。,
史晓风就是五中队最不平静的一个战士。他从当新兵起写过的检查堆起来都能有他身高的一半。当初史晓风能转上士官靠的就是他的真本领。他在中队的训练场上，从来不曾让任何人有说法。史晓风出生在江西的一个小村子里，家里面还有一个弟弟。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才来当兵。他吃过很多苦，就连手指甲很多也都是残缺的。
中队很多战士都听过他讲自己的惨痛经历，特别是要有新的战士分过来他跟人家一混熟就会拉着人家分享自己的历史。每当这个时候，一些老兵就会打趣说，风哥又要讲评书了，主题是多灾多难。而他的故事千篇一律，比如他砍柴的时候怎么砍到了自己的手指，比如他去村子里抓野猪怎么被咬了一口，等等。因为老兵们听了很多遍，到最后，大家都对他讲的故事半信半疑。很多人是相信他是经历过一些奇特的事情，但是一些人也还是觉得他在吹牛，把自己吹嘘成很厉害的一个人。
史晓风之所以常常唆使黄高羽干一些事情，是因为他喜欢东北人的豪爽，然而他也发现黄高羽身上机灵的成分远远多于豪爽的成分。他在部队的最后这一年注定是不安静的一年，年头就犯了一次错，到后来小错就没有断过。其实他有时候仔细思考一下，就会觉得对不起姚成文，因为姚成文其实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当初自己生病住院了，姚队长每天让嫂子给自己炖鸡汤，而且怎么说，自己转士官都是姚队长一手操办的。他感激是感激，可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叛逆。
19
李一航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学习成绩一般，在学校是一无是处的学生，在家是家长讨厌的孩子，所以估计前途一片阴暗，现在终于自食其果混到了部队，但是按照父亲的说法，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刚下队的一段时间，他没有时间来思考自己的生活，没有时间来顾及自己的心情，他能做的也只是和几个新兵们一起过一天是一天。这每一天虽然艰辛但是却充实而平静。几个月以后的现在，李一航却在一本又一本的小说中找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自己可以生存的世界，在这里，他可以是高尚的，可以是猥琐的，可以是最幸福的人也可能成为最不幸的人。他没有想到冥冥之中还有另一个世界在呼唤自己。但是他也发现，这另一个世界虽然美好，却是不实际的。他在五中队这个巴掌大的院子里学会了纪律，学会了如何为人，学会了如何不犯错误，如何不得罪班长和战友，同时，他也看见了之前没有看见的现实。而摆在他面前最大的现实就是，他的出路问题。他曾无意间听一个来五中队检查的领导说过，要有些想法，想入党或者想学车都是好的，因为只有有想法的人才能不虚度自己的时间。
下队的时间一晃就过了半年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中队的几个新兵都有了很多微妙的变化。比如他们在交谈的时候会时不时说出几个“老子”或者“妈的”，有几个原来不会抽烟的现在学会了抽烟，训练成绩好的张丰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好的训练成绩，其他几个一般点的战士都和自己差不多，还是平平庸庸，什么事情都是一样在做，只是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
他渐渐感觉到在部队这个地方平庸的却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尤其是第二年面临退伍问题的时候，平庸就意味着淘汰。就拿中队现有的几个二年兵来讲，除了一班的邱明明以外，其他几个都有可能留不下来。不过就李一航的观察来看，他们也并不是没有好好干。但是怎么说，有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什么样就能成什么样。李一航也想成为邱明明和张丰那样又能搞训练又会做人的兵，可是自己身体的条件远远比不上人家。而且，性格也欠圆滑，虽然一再想做一个平和的人，到最后只能变得唯唯诺诺，无一是处。
权衡了很久之后，李一航决定还是考学吧。考上了学，不仅能让自己的老爹高兴，而且以后都不愁没有工作了。
从他下定决心之后，每天晚上到四楼抱被子的时候，都会把何杰的被子一起抱下来，他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是在巴结人家一样，可是跟黄高羽或者刘哲一比，自己做得其实一点都不过分。
何杰把自己原来用的一套学习资料翻出来送给了李一航。每当周末或者平时闲暇的时间里，李一航都会把时间用在小说和学习资料上。其他的几个新兵也想考学，只不过他们都是在开班会的时候说在嘴上，而把时间都用在吹牛或者其他一些琐碎的事情上面。
但是在老兵眼里最实际的新兵还是程宇。程宇已经开始黏着常天军了。他想跟常天军学手艺，因为中队的很多事情常天军都会，比如修理一些电器和营具，还有做饭。程宇觉得自己跟常天军一起肯定没有错，因为自己在部队也就要实实在在地学点东西。而常天军的事情却非常繁杂，因为姚队长把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事情都吩咐给他做。常天军在中队的训练成绩是一般的，但是他因为工作积极，在士官里面是最被队领导喜欢的类型。也就是因为这个，很多老兵都排挤他，说他巴结队长。常天军偶尔会安排给程宇一些事情，可是大部分事情，他还是要亲自干，因为有很多事情他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干。
黄高羽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自己的路线，因为他在部队并没有太大的报复，他没有想过要考军校，因为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他也不想转士官，因为他觉得部队的生活好是好，可是太单调无聊。他计划着要在第二年服役期满后回家，所以当几个月以后他适应了中队的生活时，便开始过一天是一天。
至于苏小小和费旭峰则是常常感慨于现实的无情和无力，他们也想要好好干，可是到了自己身上就变得困难重重。
而野心最大的刘哲则慢慢地被磨平了棱角，他因为打小报告得到了一个副班长的职务，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头衔并没有太大的实际用处。而且老兵们不知道怎么搞的都排挤他，他知道有人在作怪在背后说自己坏话，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曾经打小报告呢？说不定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呢。因为总是碰钉子，以前和全世界都过不去的刘哲渐渐地就变得温和了很多。他不会再见谁都找茬，而是学乖了很多。
都说环境可以改变人，这些刚满十八岁的新兵，也就是慢慢被五中队这个小小的环境改变了。但是在无形中他们也在谱写五中队新的一页。
20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六月。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不过战士们的生活中却多了一处绿荫。
门口那家开小卖部的女儿大学毕业回家了。这女孩儿虽然算不上漂亮，可是长得清秀，人也大方，战士们到小卖部买东西都会跟她聊天，而她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羞涩，而是很豪迈地跟战士们打交道。
黄高羽这天帮厨，师傅炒菜没有味精了让他到小卖部买。黄高羽一听说要到小卖部立刻飞快地冲出营门。他不是急着要买味精，他是急着去找小姑娘。
“小芳，你一个人在啊！”小卖部里也很热，女孩儿拿了一本书坐在柜台前面。
“唉！我爸我妈出去进货去了。怎么了？你现在有时间？偷偷跑出来的？”小芳说完狡黠地冲他笑了。
“嗨！我是公差啊！师傅让我买味精！”他搓搓手开始盯着柜台看，“就要这样的！”他指着柜台里面说到。
“那是胡椒粉啊！哈哈！”姑娘说完扭身在后面的台子上拿了一包味精给他。
黄高羽的脸嗖地一下就红了，而且红到了脖子根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让人家小芳笑话了。
他嘿嘿笑着从兜里掏出钱递给了小芳 ，其实他不打算这么早就回去，他还想要多呆一会儿，平时和班长们一起来小卖部自己是没有机会跟小芳说上几句话的。
“怎么，你还要其他东西吗？我帮你找！”小芳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道。
“我看看，我看看……”他一边在柜台前面瞎晃，一边在大脑里搜索可以聊的话题，可是却发现自己那唠嗑的本领怎么到了这里就没了。
“你不热吗？”黄高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原因，头上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水。
“心境自然凉嘛！”姑娘说着又回到了自己先前的地方坐下了。
黄高羽因为找不到话题便继续在柜台前转悠。
小芳便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黄高羽不时偷偷地抬起头瞄她几眼，心中不禁窃喜，多亏了师傅，多亏了味精。
然而就在他想问一下姑娘大学生活的时候，李一航却走进了小卖部。
“一航，你怎么来啦？”小芳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李一航，声音很是亲切。
“这本《梦里花落知多少》我看完了，还给你。”李一航递给小芳一本书。
“怎么样？还可以吧，这本书我看了两遍，每一遍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是的，一开始还很搞笑，很吸引人，看到后来就会有很深的感触，特别感人，特别伤感！”李一航说完微微叹口气，似乎还没有从书中的世界里走出来。
黄高羽见两人越聊越投入，不禁有些吃醋，心想着，自己先来的居然没有能跟姑娘搭讪，而李一航却能跟她这么谈得来。什么梦里花落知多少，还夜来风雨声呢！他一句话没说就走出了小卖部，走的时候还故意碰了李一航的肩膀。
回到食堂，师傅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黄高羽怏怏地不说话，坐到一边剥葱去了。
这一天黄高羽都闷闷不乐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史晓风问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说是怎么了。晚上熄灯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黄高羽却铺好了床准备睡觉了。
“你这是怎么了？走！我请你喝饮料！”史晓风拉着他往外走。黄高羽本来并不情愿去，可是心里想着小卖部于是就忍不住动了身。
小芳姑娘却不在那里了，老板说她正在上面看书呢。
本来还有些精神的黄高羽一下子又蔫了。
史晓风没有察觉到，老板也没有察觉到，他们便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你们这些战士啊，我可清楚了！”老板一边扇扇子一边哈哈笑着说。
“是啊，您就跟我们的父母一样，关爱着我们的成长啊！”史晓风说着递给他一支烟。黄高羽听这话有点不对劲，什么时候史晓风也油嘴滑舌了？他不知道史晓风在这小卖部还欠了几百块钱呢。
“你们这里面啊，最听话的，要数常天军！将来哪个女孩儿嫁给他，一定非常幸福！你看人家，又会开车，又会做饭，哎呀，多好的娃啊！”
“啧啧！他是会那两手，他也就会那两手 ，其实人可小气了，娶个媳妇肯定要天天吵架的！”史晓风本来还乐呵呵的，一听到常天军的名字立刻气不打一出来。其实他是嫉妒人家常天军，人家小小年纪不仅有几门实实在在的手艺，而且钱也攒了不少。
“呵呵，老兵里面，郑伟啊，还有周增亮啊，我都是看着他们在这里好几年了，都是非常不错的小伙子啊！”
史晓风没有接话一边满脸堆笑地看着他，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身边的黄高羽有点不对劲。
“我说你是怎么了？”史晓风递给他一瓶可乐。
“没怎么啊！”黄高羽打开可乐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新兵里面啊，我看将来那个李一航可以。”老板继续跟史晓风说道。
黄高羽本来还在喝一口可乐，可是一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给呛住了，他开始咳嗽起来，眼泪也咳出来了。
“你慢点喝！”史晓风冲着黄高羽说道，“李一航？我看他一般。呆头呆脑的，我跟您打赌，黄高羽比他强多了！”
“谁说李一航呆？”就在两人还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了。小芳走了下来，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很清雅，黄高羽呆呆地看着她，觉得简直是仙女下凡了。
“人家李一航有思想，有品位，还特别好学。”姑娘一见是史晓风说李一航立刻反驳道。
史晓风知道这女孩儿对自己的印象一直都不怎么样，所以没敢继续搭讪，他怕得罪了人以后就不能赊账了。
黄高羽一听见姑娘这么夸李一航，心里面又气愤又伤心，心想着她怎么看不见自己的好处呢？自己不仅长得标准还会来事儿，比李一航那个木头强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