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火的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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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9/9/8 21:42:26 阅读：1786次 |
失火的天堂
我的出生似乎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什么喜气。
母亲说，十七年前的那天，她身边一个陪伴的亲人都没有，父亲那会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护士喊着，12床，该你了。母亲便抱着几包卫生纸，勇敢地，义无返顾地挺着大肚子走上了产床。
“呱呱”的坠地声，在医院的走廊里传得很远，清晰而嘹亮。奶奶扭着她半大的解放脚从家里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当打开包裹我的小棉被时，奶奶的脸子一下掉了下来，撇了撇她那没牙的嘴，迈着八字步嘟嘟囔囔地走了。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看见我，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沮丧，甚至连抱我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牵强。
我在母亲的怀抱里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我会笑了，会用小手去擦母亲脸上的泪痕。母亲说，再累，只要一看见我胖乎乎的小手，还有那嫩得能沁出一汪水的小脸蛋，她就又挺直了身子，笑容漾在了脸上，心里像开放了层层芬芳的花瓣，一片，一片，撒满了每个角落。
母亲说，我在三岁以前老爱生病，瘦弱弱得像是一株棉花竿。父亲对我一直不上心，抱在怀里时也说，这孩子咋长这么丑。
那时我身子弱，夜里也好发烧，母亲就搂着我，一夜一夜地捂着，守在我身边，看着那一针瓶一针瓶的药水一滴一滴滴进我小小的身体。
打从懂事开始，我就从心里贴近母亲，对父亲好象没有多少亲近之意。父亲，见了我脸总是阴沉着，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看不见一丝丝的光亮。。我站在他旁边就觉得闷得透不过来气来。一有空我总厮守在母亲身边，母亲的手是软软的，气息是温存的，说出来的话也带着腻腻的甜香味。
我的样子一天天乖巧起来，身子也发育得像个大姑娘了。那年，我十二岁了，一米六三的个子站在哪，都是一道引人的风景线。母亲看着我一天天丰盈起来，眉梢眼角里全是暖暖的笑意，父亲看我的眼神，也明显温和了不少。
可是我并不买父亲的帐，对他的拘谨丝毫没有削减，他从街上买回来黄澄澄的大挂香蕉，带我上街，给我买鞋子，衣服，冲我温柔，讨好地笑着，似乎想把他以前的过错弥补过来。有时候，看见他眼里有想和我说话的意思，喉结抖动了一下又一下，欲言又止，我别转头假装没看见。
父亲依然在工厂里上班，母亲则在超市找了一份工作。日子过得平淡而温情。
家里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这时候，世面上连续的物价上涨，猪肉恨不能涨到十几块，屋漏偏逢连阴雨，父母所在的单位效益也不好，准备实行裁员。眼见父母的岗位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这种情绪影响着我，也笼罩在这个贫寒的家里，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让人感到压抑，紧张。
这个时候我正在上初中。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不是那种成绩优秀的孩子。小学升初中时，还是母亲愣花了几千借读费，又偷偷塞给老师几百块钱，说尽快乐好话才被一所名气一般的学校录取，其他的学校尽管可以不要借读费，但据说校风不太好，母亲一辈子不愿落人后，自然希望我能为她争气。
我承认，我只是一个普通平庸的女孩。上了初中，尽管我也想努力争取，成绩不但没有上去，反而下滑许多，那些ABCD，那些欧姆定律，我真搞不明白。父亲的责骂声便常常出现在耳边。母亲说，蕊蕊啊，别怪你爸，你也太不争气了。我和你爸省吃俭用。供你上学，你咋叫人一点都不省心呢。我觉得很委屈，可母亲的话却令我无语，难言。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满意，才能让他们在艰难的生活中得到一点慰藉？
日子就这样晃悠着过去了，我的身材愈发接近大人了，现在我都可以平视父亲，俯视母亲了。我长大了，长高了，上了高中。一颗年轻躁动的心，更渴望着外面精彩的世界。
母亲的唠叨声渐渐让我越来越厌烦，父亲忙碌起来，从早到晚看不到他的人影，这样最好，我也懒得看他那一副嘴脸。
我周围的世界愈来愈精彩，我用母亲给的早餐钱省下来偷偷攒起来，慢慢地攒够了买手机、Mp4的钱，我实在看不下去班里同学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后来母亲发现了也只有无奈的摇头。
我整天戴着Mp4摇头晃脑，脑子里想的都是超级女生，快乐男生，我模仿着他们的装扮，过着我认为潇洒快乐的日子。
我上的这个高中，说穿了就是一个职高，里面的孩子大都和我一样成绩平平，在吃穿上却拼命比攀。
我渐渐对读书厌倦了，再也读不进去，我迷恋上了网络。开始偷偷去，后来干脆逃课去网吧。直到有一天，老师的电话打到了家里，父母才知道这一切。此时，我正在一家网吧里投入地打着游戏，母亲说，她得知我旷课的事后，气得头晕目眩。和父亲分头去找我，一家网吧一家网吧的找，从下午找到晚上。母亲向网吧主描述着我的样子，问人家有这样的女孩子来过吗。人家一一摇头，母亲的心就一点一点下坠，直坠到冰冷逼仄的角落。
夜幕的灯荒芜地亮了起来，母亲实在抗不住内心的焦虑和身体的疲惫，一屁股坐在了马路上，越想越难受。这时候，马路上空旷无人，只有孤单的路灯默默地笼罩着母亲，她忍不住哭泣起来，越想越伤心，越哭越很。不远处一两声的蛐蛐声也似乎显得不忍闻听。
第二天早上，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见母亲红肿的眼睛和散乱的发髻，蓦地，几根白发那么显眼地刺着我的眼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着长长短短的烟蒂。我顾不上想这些。我看见父亲怒目而视的样子，我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就要来到。果然，父亲一把操起一条扫帚，劈头打了过来。我想，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打就打吧。我像刘胡兰那样倔强地昂着头，同样怒目而视着父亲。一下，两下，扫帚落下，我的肩膀，后背一阵火辣辣的。我想，你们打吧，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学不进去。
母亲凄厉着声音求父亲，她爸，你消消气，我劝劝蕊蕊，她听我的。好么？把孩子交给我。
我在母亲的哭泣声中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愤怒地插上门。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要出走，再也不回来了，不回这个破家了！
当夜，我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隐隐听见父亲在给谁打电话，老师，给我家蕊蕊一个机会吧，我给你保证，她再也不会逃课了。老师……老师……以前都是我们的错，没管好孩子。老师……
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装什么装，这个时候来求老师了，当初呢，当初为什么不多关心我呢。
迷迷糊糊地一直到后半夜，我才勉勉强强睡着了。浑然不知，一场弥天大祸正暗无天日地一步步向我们袭来。
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改变了我的一切。
那是个恐怖的深夜，万籁俱静，疲乏了一天的人们，都沉浸在睡梦的甜香中。我迷迷糊糊地正睡得香，只觉得一股呛人的烟味直窜入咽喉，鼻孔，热，一阵灼热的浪袭了过来，我惊恐地刚坐起身，就见母亲和父亲已经冲进了我的卧室。母亲拉着我冲了出来，父亲，那个我一直憎恨的人冲在最前面，用身子护着我和母亲，我们一路跑到二楼走廊，却发现已出不去了，又退了回来，退到边上一间屋子的阳台上。母亲用手紧紧环抱着我，父亲则在后面紧紧环抱着我和母亲。炽热的火焰蔓了进来，疯狂地舔噬着……
我们冲阳台上大声呼救，黑夜里一片哭喊声惨不忍睹，凄厉得划破夜幕。
火，火，明晃晃的火舌，一直在我眼睛里燃烧着，燃烧着……
一片洁白的世界，到处是消毒水的味道。我静静地躺在了医院里。胳膊上还挂着吊针。虚弱的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打量着一切。我明白，我得救了 ，可是母亲呢，父亲呢，他们怎么样了。
我向护士姐姐打听着，护士姐姐只是说，他们在另一间病房抢救，还没醒过来。
我急切地找到母亲的病房，当从门外面的玻璃窗口看见一个满身裹着白纱布的人时，我知道是母亲，心里顿时疼得一揪一揪的，眼泪大把地淌了下来。
我没有找到父亲的病房，一种不详之感隐隐越了过来。
那场大火，让我失去了父亲 ，父亲直到临死还保持着环抱姿势，两手分都分不开。母亲也被烧残，而我仅仅是背部受了点轻伤。
一年后，当我牵着妈妈的手，一起来到父亲的墓碑前，我想告诉父亲，他拼尽全心去救的亲人没有死，而是好好的活着。女儿会好好照顾好母亲的。放心吧，父亲。
墓碑上的野花摇曳着不住的点头，像是明白了我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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