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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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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予我生命的人远去了
双击自动滚屏 发布时间:2009/10/25 21:14:01  阅读:1688次

     (题记:值此重阳节,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的父母,祝福老人安康幸福!)


  二十岁的父亲,穿着一件白粗布大褂,兴奋地大步走在家乡的土路上。一路上尘土飞扬,父亲却压抑不住满心的欢喜,他考上了一所省纺织学校,手里正汗津津地攥着那张录取通知书。
  父亲要赶快回村,把这个喜讯告诉爹娘,告诉他新婚的妻子。
  考上城里学校,预示着进城了,终于可以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摆在前面的是一条艳阳大道。
  父亲进了城,坐在了窗明几净的学校里读书。母亲在乡下的地里依然挥着那把锄头。
  日子在母亲肩上的锄把上悠悠而过。转眼八年过去了,大姐已经是个小丫头了。父亲中专毕了业,在城里一家国营工厂上班。真的吃上了商品粮。那年月,家里出个吃商品粮的可了不得,是会让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艳羡不已的事。
  父亲先是在厂里下车间实习,后来当工长、技术员,父亲潜心钻研技术,很快赢得大家伙的承认和尊重。
  有一年,父亲从城里带人到老家招工,母亲和另外几个姐妹一起强烈要求进城当工人,父亲不答应,说哪有这样事,自己来招工,把自己老婆招去,别人会怎么说啊。父亲让母亲在家照顾好孩子和老人,母亲只得按捺下一颗好胜的心。
  六年之后,有了二姐,紧接着是我的降生。但是我的出生却给这个家带来了一生的灾难。
  我是在阴历九月来到这个世上的,乡里的九月比不得城里,西北风恶狠狠地刮着,父亲不在家,母亲月子里还要做事,还要挎了我的尿布到河边去洗。河边的风像带矬的刀子,直刮得母亲瑟瑟发抖,伸手摸摸河里的水,一股透心彻骨的冰凉,直把人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层都激出来。
  那天回家后,母亲开始发烧,总也不好。后来烧退了,身体却出现了异常,先是一只手指轻微发抖,接着两只,然后整个身体都不得劲了。
  母亲病了。
  在我出生半年后,父亲带上我们一家来到了他工作生活的城市,在一间简陋的平房里暂时安顿下来。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老是飘着一股刺鼻的药味。父亲的书柜上除了那些纺织机械书就是一些药理书。父亲认真地翻阅着,从各处打听着偏方,寻找着良医妙方。
  后来知道了那种病叫帕金森症,是医学上难以攻克的疑难杂症,甚至连发病原因都无从知道,更无处下手治疗。
  父亲不死心,多处打听,母亲也极力配合着他,针灸,药熏,电击,再苦的药也仰脖咽下,再难遭的罪也咬牙挺住。
  他们盼着病好的那一天,盼着能站起来,能像正常人一样的走路,劳动,生活。但是现实彻底让他们绝望了,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直至再也没有站起来。病魔像绳索一样牢牢将她捆绑在了床上。
  我儿时的记忆里,便一直是母亲坐在或躺在病榻上,身边是勤快做事的姐姐,母亲的日常生活离不了人。但头脑依然清醒。家里一切经济开销都是母亲在操心。她能把一家大小吃喝穿用一切收支在心里盘算得不差毫分。我一直钦佩母亲的心算能力,搁了我,却是一个遇见数字就犯晕的主。
  人是暂时安顿在城里了,七十年代,国内还是计划经济年代,凡事都是按计划供应,凭城镇户口领取各样布票,粮票等等票据。而我们除了父亲一人是城镇户口,剩余四口还是“黑人黑户”。
  当时的城市户口何等难办,父亲在单位的支持下和母亲的催逼下,一次次向上递交申请报告,一次次踏上求人办事的路途,一回回徘徊在冰冷的办事窗口前,一次次看够了人家公事公办的冷面孔。
  父亲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最做不好低声下气求爷告奶的事。为了这个家,为了几个孩子,却不得不迈着一双黑帆布平底鞋,往来穿梭在各个办事门前。
  岁月更迭,这一跑一忙,竟又是整整的七,八个春秋。
  申报上去四个人的户口,人家只批了两个人,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父亲忙回来和母亲商量先报哪几个,母亲略一思忖,毫不犹豫地把老大,老二的名字报了上去。
  可怜小小的我,有时拿了户口本,天真兮兮地问大人,妈妈,户口本上怎么没有我的名字呢?你们是不是不想要我啊?直问得大人心里酸涩涩的,眼泪只有往肚里咽。
  母亲的病眼看治好无望,便向父亲提出离婚,遭到父亲的断然反对。父亲对母亲极其耐心,细致。我一直搞不清楚的是,性情暴躁的他缘何在患病的妻子面前如此安静平和?
  那样的时代背景下,一家人过得艰难拮据。但父亲对母亲的好,却是当地远近闻名的。
  父亲背着母亲到厂电影院看电影。四十多岁的男人背着妻子挤行在拥挤的队伍中,父亲本来就微胖,此时气喘吁吁,额头上渗着密密的汗珠。跟着队伍前面的人一步一趋。收票阿姨看见了,说,大家让让,让老秦先进来。人们便自觉让出一条空隙来。
  父亲还经常从厂里带回一些报纸,每每坐在母亲面前,为她一段一段地朗读,读新闻,读故事,父亲操着地道的家乡话,一字一句地念着,间或微笑着和母亲评论一下社会上的某人某事。久居室内的母亲此时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们姊妹几个在父亲的影响下对母亲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倘或谁慢怠了母亲,是要遭到父亲的训斥乃至体罚的。
  七十年代中期,物质生活还相当匮乏,父亲为母亲每天订了新鲜牛奶,再大的雨再大的风,每天总要按时到取奶取回 奶,在煤火炉上加温消毒,一点一点喂母亲喝下。
  又是一个十二年的光阴飞逝,匆忙的脚步声中,父母的鬓角一点一点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霜。
  一九八零年,父母已经四十八岁了,眼瞅已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听得有文件下来,说是南方有个新兴城市正在建设中,极需大量招揽各类人才,优惠条件是可以带家属过去,一次性解决决农转非的问题。得此消息,父亲和母亲做了商量,最后做出南迁的决定。
  下了这个决心,父亲的心里并不好受,毕竟父亲在现在的城市里早已熟悉安定下来。
  父亲和周遭的朋友,同事道别,握手,相拥,说些宽慰的话,两下不免心生几许悲凉,感伤。此一去,经久别年,何日再见?
  随着南迁之风的大量涌动,许多人的命运在那个时刻被改写了。
  我终于如愿以偿,名正言顺地成了城里人。
  俩个姐姐为了这个家,也早早弃学工作。只有我这个老疙瘩,在父亲的仳佑和呵护中,一如既往地在学校里继续享受着读书的快乐。
  父亲在学业上一直很关心我,从上小学开始,就常常辅导我的数学,常常搬了小马扎,坐我面前给我讲题。开始还面色和缓,耐心有加地讲,可怜我天资不敏,对数学是一桶糨子,再加上从小畏惧他,眼见得父亲的眉毛剑一样耸起,两只大而饱的眼睛越睁越圆,越睁越大,我的心恐惧到了极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最后是父亲无奈地放弃了对我的“威逼”。这不是强迫的事,在学习上,很大程度来自于内在的禀赋。
  父亲在新岗位上迅速适应,迅速地投入到一切事宜中。父亲有个习惯,喜欢记工作笔记,喜欢把一段一段的工作逐层汇总,分析。就看见书柜上的工作笔记一本本摞起来老高。
  父亲被工厂委以重任,挑起了培训新学员的任务,又担当起工厂设备保养的职责。走至嘈杂的车间,父亲能从一片噪声中听出哪台机子有问题,症结在哪,并能下手很快解决好。这不得不让同行们钦佩不已。
  父亲不遗余力地工作着,担当着他的担当。他的严肃认真,他的和蔼亲切,让当时的工人师傅们对他记忆深刻。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父亲为人的磊落光明,从不做背人的阴事损招,更不会奴颜卑膝。对上点头哈腰,对下欺压凌辱。父亲的脊梁始终是笔直挺拔的,正如他的走姿,昂首阔步,大气凛然。
  父亲,在这个城市里一共生活了四年。一九八四年的年底,就在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父亲却在上班时间突然倒地。
  脑溢血的突发,众人的手足无措,让一切都猝不及防。
  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父亲紧紧攥着恸哭不已的二姐的手,艰难地挤出笑容,孩子,别哭。不要紧的。
  麻醉剂的注入,喉管被切开,置入呼吸器,头盖骨被打开……
  这一次的昏迷竟是持续了整整六天六夜!
  这昏沉沉的六天六夜,竟是父亲生命里最后的倒记时。可怜我当时还幻想着,有一天父亲从床上起来,我手捧鲜花向他跑去,他依然会抚着我的发,轻声说,幼娃,咱回家。
  我扑在父亲的棺木前,望着一身蓝衣,蓝帽的父亲,怎么也不能相信,父亲,就这样弃我而去。我疯狂地撕扯着周遭,垂泪问天,老天爷,你为啥如此不公?!
  那一天的太阳忽然再也没有任何力量抬起头来。世界,在我的眼里坍塌了!
  那年,父亲只有五十一岁。我少年的天空顿时阴霾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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