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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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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秩序
双击自动滚屏 发布时间:2011/9/13 9:44:20  阅读:1664次

小说 秩序

马忠静(回族)

那个名叫余敏馨的严肃小说作家竟然发财了。其实在文坛,她只是个不咸不淡的作者。现如今,一个不写电视剧不写通俗小说的人会发财,而且是人到中年,简直就是现代神话。我是她几篇小说的责任编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不是神话,这种事就发生在余敏馨身上。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和她的小说差不多,大致属于跟漂亮不沾边,丑又没丑出水平的一类。她不高不矮不白不黑,发魔怔的眼睛和大嘴巴之间吊着个扁平的鼻子, 一般来说这种女人容易被忽略,但她那爱出怪招儿的小说让许多人记住了她。我编发过的小说有《虽然藏羚羊不是你八辈祖宗》《野人再生记》《只要人家乐意,同性恋又咋地》。这些小说帮她挣到些名气的时候,也挣到了腰肌劳损和神经衰弱。
好几年前吧,余敏馨一度思维混乱,文理不清,很好的故事和人物,经她一捣腾,就弄得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很多人都说她闭门造车闹的,搞得黔驴技穷了,跟发表的那些较成熟的作品比,完全回落到创作的初期阶段。她试着写过剧本,按别人提供的提纲写十集,可她只老老实实写了三集,就甩开大纲自说自话了。“触电”没成功,回头继续写小说。被她影射的人在作品中看到了自个儿,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挖她家祖坟。她把部分作品晒到博客上,我看没几个人点击。
写作的尴尬期,经常收到一些匿名手机短信,劝她少写多调整,一定还有佳作问世。她猜想,发这种短信的不外乎过去的某个朋友,或是默默喜欢并关注她的读者。别看余敏馨相貌不济,却有好人缘,暗中一直有人帮,帮还不露身份,属于有境界的一类。开始她有些别扭,后来习惯了,渐渐变成写下去的支撑。她想过,如果没有这种支撑,活在世上也没劲。她一边跟腰肌劳损和神经衰弱对抗,一边和北方某出版商合编畅销书。他们搞的畅销书其实就是“地摊文学”大拼凑,别看不上台面,但能获暴利,一套书12本,书商净赚2亿1千万。余敏馨说那个合作伙伴是她命中的贵人之一,佩服她干活儿卖力,欣赏她为爱执着,除了稿费,还借给她钱在当地开发区买了三套房子,一套住,两套搁着,当储蓄。活该她走运,仅仅三十多天,房价涨了,翻了几倍。
出版商劝她抛掉一套房子,在股票低得快要崩盘的时候买了若干股票。看不出这摞纸跟钱有什么关系,她就把几十万人民币变成的票据塞到碗橱的作料盒里。当她忘了这事的时候,出版商打电话让她把股票抛出去,抛出去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富人。
谁也不知道余敏馨身价多少,但有一点,这个相貌不济的、毫无理财概念的、一根筋写小说的中年女人确实成了一个富人。

    隔上个把月,总有作者邀我聚会。多半是去上海远郊游玩散心。一般是一大早出门,月上柳梢的时候回市区。我和这帮作家谁也不知道,那个帮余敏馨神速致富的神秘合作者是何许人,只知道她一天比一天有钱。有一次她被问急了,承认自己已有上千万身价。可这又怎么样呢?这个老女人仍旧眼皮浮肿,胃比胸高,咋看都和从前一样磕噌。见过她的人都记得,她经常头发篷乱,紫套衫配红鞋子,像样点的衣服和化妆品都没有。不少人私下嘀咕:钱再多也白搭,这是无福消受的一种人。有一次在远郊活动,她就坐在我旁边,一根接一根抽烟,劣质烟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她说了声对不起,接着抽。吃饭的时候,她搛一块三黄鸡,搁酱油碗里沾沾,酱色点子从碟沿一直滴至她的下巴,嚼得是满嘴流油,囫囵咽下之后唠叨:“是的,我是有些钱了,可钱就是一串阿拉伯数字,还没有吃块三黄鸡实惠,真不知道拿它们干吗使!”
“你可以跑国外去玩儿嘛,把你这个破包包扔了,买个奢侈品包包背。”娇小的人精似的纪实文学作者褚嫣然说。
“跑国外……去玩儿?你饶了我吧,比不得从前,胆儿大,喜欢玩儿孤旅,现在我连出省都嫌远。安全是个问题。有人觉得足够昂贵的东西叫做奢侈品,而我理解的奢侈品就是写出个好小说。”她说。
“有位心理学家说,喜欢孤旅的人会终身喜欢。只会是某个阶段不喜欢。”诗人说。
“我不想让汪二明步步紧跟。”她说。
“那么多钱跟着你太冤了,不如我帮你消费吧!”以写血腥小说见长的熊彪悍半真半假地说。
“那些数字,还是搁我帐上放心。你吧,得端正心态,它们真不如一碗米饭、一钵汤和一杯龙井茶实惠。”
他们说他们的,我只听不发表意见。
余敏馨是那种天分很足,靠悟性写作的作者。如果再多看些书,文学前途是光明的。按照我新近研究的理论看,作家父母职业的技术含量,决定作家的成就大小。余敏馨的父亲是中文系教授,母亲是戏曲演员,蓄积在她身上的艺术细胞够用。有些作品的确能看出她才气逼人。我仔细琢磨过她的已发表作品,结构讲究,魅力叙述,小人物小事儿跟大人物大事儿同样出彩,每一页总有几个令我吃惊的句子。
她写老板、资本家、卑微者、失意者、同性恋和房奴;她写患有心理疾患的一半清醒一半癫狂的现代文人;她写都市时尚一族,写小乡镇经年不衰的古老纠葛和争吵。她的作品雅到极致,俗到掉链子,总有一些说法让我哑然失笑,什么“叔子不跟嫂,树上不结枣;公公不扒灰,人前没啥吹。”
有篇《和你一起种樱桃》的小说给我留下很深印象。里面有这样一段文字:“郭彤第一次和城里人夏芜孟见面,就攥着人家的手撒娇,说想吃樱桃。夏芜孟甩甩挑染过的头发说:走,去水果店,买。郭彤和这个城里男孩的恋爱没过百日,无疾而终。后来,她又结识一位进城不久的农民工。第一次约会,郭彤又说要吃樱桃。这位农村青年憨厚地捋着她的额前刘海儿说,赶明儿在我老家后院栽一棵樱桃树,年把两年就长成了,年年春天能结满树樱桃。郭彤露出比吃了樱桃还甜蜜的笑。樱桃挂果的那年,郭彤和他结婚了。”
余敏馨把一位浪漫到骨子里的农民工写活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浪漫真不是都市人的专利。
“浪漫农民”的文字还在散发余韵的时候,余敏馨的创作出现问题,小说写糟了,糟得没法看。她变得自恋。有人说是“身价”害了她,也有人说,是那些阿拉伯数字一次性买断了她操控文字的灵气。我的看法是,除了自恋,她的思路也比以前狭窄了,哪儿能只写自己的经历,甚至只写前夫和前夫的新女人,对自己主动逃离的第一次婚姻产生病态的纠结。她在一次孤旅中邂逅一个男人,毅然决然地丢下一切,走了。而她却在作品中把自己描写得圣女一般,把其他人写得极不像人。

她来编辑部找过我。望着这个比苏珊大妈腰身还要粗壮的作者,我既不喜欢她的暴富身份,也不喜欢她的穷人打扮,更不喜欢她那鸭子死了嘴壳硬的德行。
压抑着不舒服,我用揶揄的口吻跟她瞎摆活。我说你现在吧,除了正文写不好,题目那是一篇比一篇好。什么《你以为堕落是件容易的事》,《我想跟前夫的新女人谈心》,照我看,你光卖小说题目也能成富人,可惜,仅有好题目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知道不?她发魔楞似地盯着我。

她只比我年长三岁,可怎么看都有些龙钟老态,走路时身子有些歪斜,吃不准是腰痛还是腿痛。我对她除了不喜欢,但同情是有的,也想帮她把创作路子拨正。我找出一篇她的小说稿,翻到某一页,指着红笔划杠的一行字读给她听:“我离婚前的房子很大,客厅大得有些辽阔,简直能尥蹶子跑。在那个房子里面,我们无话不说,无事不干。”
我把“尥蹶子跑”敲了几下,问她这是什么意思,能用动物的跑法形容人么?被我问住,一时语塞,伸出肥肥厚厚的五个指头,在眼前煽忽几下(猜想她还患有飞蚊症),脸涨得红亮锋薄,像一只水分很足的西红柿。她生气地嚷嚷:“你是一位名编辑呢,这么咬文嚼字怎么行呢。这样只能说明你比我更缺少生活。我又没说像骏马奔驰。好了你这个编辑老弟,我们越来越聊不到一块了。刀把子在你手里捏着,割哪儿砍哪儿,你随意。”
琢磨着她的话,握紧原稿。我当然不希望她劈手夺走稿件,永远不见我。
一般来说,爱情总是如影随形地粘乎那些漂亮女人。余敏馨是个例外。虽说她能像哲人一样思考,总是像孩子一样说话,但爱情不认这些。余敏馨这个没看相的女人偏偏有人爱,竟然制造了一个能上书的爱情故事。这种事儿,不是谁都能摊上。那个男人名叫汪二明,是个只看小说不写小说的人。
我的一位作者是他俩的好友,告诉我余敏馨的中篇小说《谁陪我到草原看骏马》几乎原原本本讲述了他俩的故事。
许多年前,他俩在山东殉马坑展览馆认识。
那时候,余敏馨还年轻,既上班也相夫教子。她的一大爱好是旅行,尤其喜欢孤旅。她背一双肩包,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浮肿眼皮包裹的眼睛相当有神采。她让一双乳房逃离管束,自由主义地垂挂在胸罩之下,弄得像有四个乳房似的。那时候的她走起路来脚底生风,加胖版女侠似的。

殉马坑展览馆管理员告诉游人,大棚内不许拍照。余敏馨有些生气,但没吱声。跟在后面的汪二明嚷嚷:“这算啥么子规定。阿拉从上海大老远跑来看坑里的殉马,照片都带不回去一张哪能行呢!”余敏馨回头瞄一眼说话的男人,想笑,心想上海人也真是,放着好好的“我”不说,说什么“阿拉”。这个自称“阿拉”的人,长得倒是够二十四个瞎子看,可就是肤色像咖啡色绸缎,掉到酱缸就捞不着了。心里没想再看汪二明,可眼睛不争气,她又回了一次头,眼光正好落在那人的胸脯上,天呐,它们结实高挺,简直比一般女人都丰满,竟把墨绿色T恤衫撑出款形来。
二人一前一后朝殉马坑大棚挪动。余敏馨看着脚下,踩着台阶,逐级下行,越走光线越暗,越走阴气越盛。靠近坑沿,有专用灯照进去,殉马坑内很清晰:被殉的马们排列有序,姿势是战马奔腾状,却是一具具马的尸骸,情态惨烈而悲壮。
照说余敏馨不是一个娇媚的女人,但那一天她就像许多娇媚的女人那样犯了晕。也许当时的想象功能发挥较好,她听见了当年战马引颈杀戮的嘶鸣,马们血流成河,惊心动魄。再看眼前的群马白骨,嗅着四壁阴气,解说员的声音变得飘渺,余敏馨只记住那儿是齐景公墓东边仅陈列的六分之一,约106匹,均为蒙古马,当时是年轻力壮的战马。殉葬的过程是,先朝马的脑袋敲击,打晕后搁置坑内,将后一匹马的前蹄敲折,搭上前一匹马的脊背。
渐渐地,余敏馨头晕目眩、心慌无力,接着冷汗涔涔,双腿打颤,出列蹲到到大棚一角,蹴下去,干呕。解说员的声音像从水底浮上来:打昏的马在坑内会醒来,会挣扎,但挣扎是徒劳的,坑内空气稀薄,严重缺氧,反抗的力量十分有限,只能按活着时被摆放的姿态毙命。
余敏馨哇哇大吐。
“你舒服些了么?”上海男人问她。他递给她一个手帕,她接过去盖在嘴上,在嘴角处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嘟囔:“这可怎么好?”
“忽哧”一声,他撕下半张报纸,折成厚厚的几层,盖在那堆东西上,双手往里收拢、紧捏,快步往大棚外面走。“这人心善。”余敏馨望着汪二明的背影说。
当晚,二人在当地某宾馆,简简单单成了情人。
他说她长得够奇特的,身子圆滚滚的,沙丁鱼似的,连锁骨都寻不着。她说他长得也不咋地,关公似的,公鸭嗓儿,一个男人家,胸脯鼓那么高,咋看都是个草包样儿。
房间暧昧的灯光,二人看对方都有些忽明忽暗忽实忽虚。她说早就认识他似的。他说前后加起来才认识三小时。他说单位累人心累心,用公休假出来散心。她说也是公休假,最近两个多月感到从未有过的抑郁,没多想,打起行囊出发了,第一站是这儿。他说这就是机缘巧合,本来计划一星期后来这儿,可见上苍冥冥中是有点拨的。天亮时分二人又忙火一次。她一个劲儿嘟囊:坑里的那些马,死了被动排列,那它们活着是什么样儿的呢?他喘着粗气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让他想象一下。他喘着粗气说:它们活着的时候……肯定是……自由的……景公爱马……拿它们殉葬,依秩排列。情急之时她喊出的是“只想看骏马奔腾”。
那时候,汪二明应该是爱这个余敏馨的。那次邂逅之后,她离开了丈夫和孩子,离开了原单位,径直“漂”到了北京。他没动,还在原单位,但她成了他的坐标。她在北京文化界打工,他就定期奔向北京;她到广州做娱记,他就定期奔向广州。她和书商收揽“地摊文学”编畅销书全国各地跑,他就跟到全国各地不断地制造团聚。汪二明飞行几小时,见面放下行李,二人话都顾不得多说,先把那桩事做了。余敏馨在小说里这么描写那个汪二明:黝黑健壮。胸脯厚而鼓,怎么看都是性感的。但她当面从不说他性感,而是打击他:草包才长这样的胸脯。汪二明的胡子疯长厉害,必须天天刮,刮完之后两鬓呈黛青色。现在,他的头发、胡子连同胸毛都白了一半,二人因结婚而结束了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生活,余敏馨也从北京“漂”到了上海。

余敏馨写不出小说的时候,爱跟圈内朋友谈理财。一个优秀的小说作者不谈小说谈理财,该是谁的悲哀?
她不厌其烦地开导我们怎样拿积蓄去投资。其实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对理财一窍不通的人,对自己不懂的事儿津津乐道,跟附庸“风雅”没什么两样。
那一次,余敏馨努力睁大眼睛,生涩地搓着手,向我们吹嘘,北京那个非常前卫的文学评论家冉俐俐,在写一本评论她的书。说得我们面面相觑。那个冉俐俐曾经写文章调侃她是“奔波在城乡之间的蠢材跳蚤”。说她那点哲学家细胞用作搞阴谋诡计差不多,搞小说,不好使。
“这怎么可能呢?”褚嫣然眨巴几下眼睛,巧笑倩兮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懂吗?”
我不置可否。
血腥作家攥着拳头站起来说:“这是一个钱主宰的时代,钱能净化任何一种肮脏。”
有人拉他坐下,说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别弄得像个愤青似的。
余敏馨把指关节扳得咯叭响,得瑟道:“别看姓冉的吹毛求疵,我只要花几个小钱她就对我莺歌燕舞了。”
听出这女人的暗示,我不愠不火地说:“我对冉俐俐的人品很清楚。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是我她是她,我不可能学她。”
没过多久,有家杂志发表了冉俐俐写的《论余敏馨小说》,宣称她的有些小说很经典,会载入中国现代文学史什么的。这篇文章只是一部长篇评论的片段。在这篇文章里,冉俐俐不止一处称她为天才,滔滔不绝地谈她在中国文坛的重要地位。余敏馨没有撒谎,那位评论家已经那样儿了。我只能承认:只要有钱,后妈能变亲妈;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名头。
我对余敏馨说:“你完全可以凭才气慢慢写,出高价急于求成就是不遵守游戏规则,是在破坏一种秩序,是对其他作者的不公平。”她答道:“谢谢你用排比句!可我必须学会出钱收买一切。假如我喜欢一个男人,我想把他从情人变成丈夫,就得让他知道我的经济实力,让他知道,他值得我花钱供养他。我决不让那些为我尽心办事的朋友吃亏,我要超出他们办事若干倍的效益,感恩答谢,而且决非一时,而是一世。至于别人怎么理解我的做法,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让我拥有的钱财有意义。”
说完,她略带挑衅地盯着我,说:“总有一天你也会称赞我!”
我不寒而栗,说:“我很看重你,可要让我写文章吹捧你,给我多少钱都不够。”
她仰面大笑,笑到高音处,破了声,笑声变成沙哑的嘎嘎嘎,肥厚脖子上的颈纹,像菊花怒放,绽出垂死的热烈。片刻过后,她安静下来,认真而讨好地对我说:“十万元也不够么?”
“一百万也不够!”我看也不看她,冲远处一只丹顶鹤摁快门。
有位作者说:“余敏馨,你一点儿也不聪明,砸了自己的场子都不知道。他已经告诉我们迟早会写文章评论你。”
“不错,我不止一次说过,”我说,“现在,不便写了。”
另外几位作家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她有些没趣,堆起一脸假笑,怅然若失地望着远处那只扑腾翅膀的丹顶鹤。
“好了好了,我算领教老弟的脾气了。把你杯中酒干掉,我再敬你小半杯。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况且我还没说给你十万元哩。你这么年轻,价钱会比冉俐俐便宜得多。”说完她仰面大笑,胖脸上的肉一个劲儿颤抖,发出母鸡下蛋讨功的咯哒声。
“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我说。
这件事过后,她发给我一封电子邮件,恳求我写一篇评论文章,二千字或千把字都行,她一定会给我丰厚的稿酬。当然,如果包揽她下半辈子的文学评论,她会让我下半辈子锦衣玉食,再不用天天绞尽脑汁为人作嫁,编主编社长编辑部主任扔给我的连文句都不通顺的文章。“请你三思而行好不好?”她还用斜纹把这句话处理了一下。
我把这封邮件分别转发给我的一些作者。几个人都这么问:“余敏馨有什么错吗?”
“她没有错。而她也的确有才华。可她胆敢行贿收买编辑、评论家之后,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为她写评论文章了。即使有才华也白搭。”我这样回复那些作者。
“要是有人用枪抵住你的太阳穴,你也不写吗?”有人较真。
“送命的事就算了吧。为文学的事儿牺牲生命好像不值得吧!现在文学到底算什么,我们都很清楚的!”敲出这行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余敏馨的磕噌样儿。

后来,余敏馨淡出所谓的文学圈子,撂下几套害得她不会写小说的房子,浪迹天涯了。余敏馨去了哪儿,没个准信儿。有人找她母亲打听,老人家一会儿说这儿,一会儿说那儿,跟没说一个样。几年过后的一天,我到一家熟人开的餐馆,在能看到街景的地方坐下,凳子还没焐热乎,一个现代派诗人扯着嗓门儿跟我打招呼,端着酒杯走过来。服务员问我要点啥,我说老样子。诗人自顾自呷了口酒,告诉我某刊物最近发了他一组诗。我是小说编辑,偏爱诗,特别是这个人的诗。我说已经拜读过了。诗人眼睛一亮。我来这儿除了填饱肚子,有大半原因是想轻松一下,不太想聊文学或文学者的事儿。诗人没谈他的那组诗,而是问我诗人和作家哪个更需要才华。我说这是不用讨论的问题,天才之作必定出自天才之手,才华对他们同等重要。诗人说,有人说他的组诗毫无内容,只是些空洞词汇的拼凑。我让他想想《小马过河》的寓言。他怔了怔,露出快乐的神情。茶和面点同时端上来,我问诗人要不要也来一份。他说他已经饱和了,呆在这儿是想找同行聊天。他目不转睛盯我吃面,我有点儿饿,顾不得吃相,偶尔有一根面条不听使唤,沾着汤水甩到我的脸上,我以最快的速度捋干净,担心诗人会在某一组叙事诗里写上我吃面的样子。吃完面,盯着汤,犹豫着是不是喝。这时,血腥作家走进来,问我听没听说余敏馨的近况。
“没她的消息。她还好吧?”我说。
“有人说她跑了很多地方。先是到青藏高原保护藏羚羊去了。后到内蒙古研究蒙古马。”
我“哦”了一声。
“她还算成功。”诗人说。
“咋样才叫成功呢?”血腥作家说。
“我理解的成功,就是过上一种迷离的生活,在迷离中务实而浪漫地活着”,诗人说,“可我听说她失踪了。”
“失踪?那她那么多财产就白瞎了。”我说。
“也不白瞎,汪二明在家守着嘛。他说她迟早会现身。”血腥作家说。
“她要是永不现身呢?”诗人和我说。
“谁能保证她永不现身呢?我只是搞不懂,干吗非得把男人撇家里呢!带个伴不好吗?”血腥作家说。
“她可能厌倦他了。当然,不排除其他因素。人是复杂的,没法说清楚。”诗人说。
几个人不咸不淡地绕着圈子。诗人带着醉意为我们各点一杯咖啡,希望我们多坐会儿,然后逐个看过我们的脸,绕到自己热衷的问题上:
“我的那组诗,究竟是佳作还是毫无价值的字句堆砌,请各位给个定论好不好。怎么说都行,我保证,不生气。”
“谁的定论都不一定有你自己的定论准确。现如今,诗作能发表就是硬道理,别人怎么说并不重要。”我说。
“其实吧,我们的文学队伍正在减员,老的虽然没停笔,但创作速度明显减慢;更年轻更优秀的还没出现。再过些年,到底有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我们这批人,没法预测。”
“即便知道有过我们这拨人,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呢?对时代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题沉重了,都缄默不语。我说咖啡不错,喝着不错的咖啡,谈论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是对咖啡的一种浪费。又看看表,我借故离开。

双休日在家百无聊赖,想想也没什么非写不可的文章,也没有非看不可的小说。闲着似乎又不太习惯。我把那篇新写的文章打印一份,摆在电脑键盘上准备细校一遍。想想似乎也用不着这么急,早几天校晚几天校一个样。写字台凌乱地堆着中短篇小说原稿,有三部同时看的、一部也没看彻底的长篇小说,忽然觉得日子充斥着理不清的线头,哪是头哪是尾整个都搅和不清了。
面条、汤和咖啡在肠胃笃悠悠蠕动,我惬意地躺到沙发上,摸到一个纸坨。最初它是一封读者来信,搁在外套里被粗心的家政扔进洗衣机洗成了这样。我瞅着它,琢磨寄信的是哪一个。现如今,谁还用这么OUT的方式联系。
有人敲门。凑上猫眼一看,脑袋“嗡”地一热,我好像直接从现实跃入梦境。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面貌雄性而胸脯高挺进的男人,一个有着咖啡色脸膛男人。他穿着宽大的灰色T恤,一双哺乳期女人才有的大乳房紧抓我的眼球,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是深邃的,多疑而有怨恨。心里的词儿是:来者不善。进门后,这人弯腰换鞋,我继续打量他:胡茬儿黑白相间,笼统看上去呈银灰色,一撮鼻毛纽成一团支愣到鼻孔外面。天气不错,他却带一把带柄雨伞,应该是当拐杖用的。凭借作者曾经的描述,我知道,这就是余敏馨的男人汪二明。老实说,他和余敏馨那场爱情倒是挺为男人长脸的,可他当时为男人长了多少脸,这会儿就给我们男人丢了多少脸。他那过于女性的胸脯几乎把我们男人的脸丢尽了。这一刻,有几个邻居探头探脑,担心有的对我行动感兴趣的邻居看见他后会找到笑话我的理由。希望他影子一样闪进来,屁股朝内,绝不要冲门外蹶着,以便影响我及时关门。可他缓慢地换着鞋,像故意弄给人看似的。我说请进,汪先生。他没好气地说:“请不请我已经进来了!”
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自觉地在那个曾经让余敏馨痴迷的地方扫。他显然很敏感,瞪我一眼,那意思相当于:像你这样的名编也和俗人一样无聊么!
他把拐杖靠在沙发扶手边,生气地看着我。我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得罪了他。他的声音因为太高显得有些尖,一尖就配合他的胸脯成了十足的女人。“侬住处太难寻。我转了四趟车。好像我还是小伙子似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又没邀请他。
“不好意思,老房子造得远,许多朋友都说不方便。请坐!”我说。
“阿拉不是已经坐下了吗。侬有口香糖吗你?”
“唔……有。”我对这个刺儿头说。
他不问能不能抽烟,存心误导我把他当女人看。
揭开盒盖,递到他面前。他的手有些颤抖,好一会儿才取出一枚,喂到嘴里,边嚼边说:“口苦,苦的不得了。”
这人八成是雌性激素过多,像个娘儿们似的爱嚼个口香糖。
“我想把余敏馨找回来!”他突然停止咀嚼,满眼焦虑地说。
“是的。她的事我听说了。我很难过。”
“她离开我,你有很大责任!”他的话让我震惊。我问他是什么意思。
“记得你以前对她说过,无论给你多少钱,你也不会写文章评论她。当时,你可能只是随便说说,顶多是抬高自己的身价,可你哪儿知道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俗话说,‘打人莫打脸,骂人莫揭短’,你的话深深刺伤了她。你对她的伤害是没法想象的,不然她怎么会撇开家,离开我,去受颠沛流离之苦!”
心被他说乱,惊异地望着他。
“余敏馨很有才华。北方,不光一个冉俐俐称她是天才;南方,也有评论家力挺,是她自己犯贱,偏偏在乎你怎么说,你放个屁她都恨不得录音整理哩。听你说决不写文章评论她,她都快要崩溃了。那天回家,她的脸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失魂落魄好些日子,那么胖的一个女人,后来瘦得像个纸人儿。她一直不肯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是从别人嘴里打听到的。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从那天以后,我家余敏馨完全变了一个人。她虽然亚健康,可心情还是不错的,好多年前预订的写作计划,突然就提不精神动笔了,一提笔她就胃痉挛,头晕目眩的。”
“汪先生,可能她误会我了,应该不大可能……”我努力反驳,却语不成句。
“我对上苍起誓,我说的是真话。”他说。
“严格说我不是什么评论家,我只是一名好文笔的资深编辑。她也并不是没人评论,特别是大名鼎鼎的评论家冉俐俐,用厚厚的一本专著书评论她,我觉得已经够了。”
“这个贱娘儿们偏偏不看重人家!她对文学的理解就像对我的乳腺增生一样清楚明白。她对你不是崇拜而是膜拜:细读你写的每一个字!有时候喊我跟她一起读。赶上我俩都失眠,她就津津有味地谈你,无论扯多远,落脚的话是‘他真有才!’后来,竟然是你给了她那么大打击。她模样粗糙,内心却比你想象得敏感得多,脆弱得多。我一直想,文学是她的什么呢?是她整个生命可能说重了,但至少是她的大半条命。我跟余敏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你懂得共同生活二十多年意味着什么吗?她写的每行字我都细读。有的是初稿就先读给我听。写作中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需要什么资料和作品,都是我一手帮她弄。是的,有许多人怀疑我们的感情,议论我们情感的花开得烂漫,却没结出一个果实。是的,我们没有孩子,可她一直说她的作品就是我们的孩子,最好的孩子!你也写过爱情,也评论别人写的爱情,可你并不一定懂得什么是爱情。很多人会把激情当爱情,根本不愿为爱情作出丁点儿牺牲。在这方面,我和余敏馨要比别人高出N个境界。你有烟灰缸吗?我要吐口香糖,嚼得没味儿了。”
我给他拿烟灰缸。他把一小坨白色的东西摁在烟灰缸,好几下才摆脱粘连,用自由的手摸摸嘴。他扬起两道扫帚眉,面对我,眼里的真实愠怒借助晶亮的瞳人直戳我的心。他为那个女人激动着,咖啡色皮肤变成了猪肝色。我想:这爷们的大半个魂儿,被余敏馨牵跑了。
说累了,看累了,他才消停。我尽量平静的打量他,可内心的狐疑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压着火气说:“把你眼中的问号去掉。我是有点乳腺增生,但我不是女人,地道的纯爷们。想说啥就直接了当!”
“我可不可以问你为什么——”我用食指在自己胸脯上比划。
“我知道,从我进门你就想问。不过就是单纯的乳腺增生,其实你也应该看到我的胡子。我恨不得每天刮它两次,实在没法跟上它生长的步伐。你也别以为光我一个人乳腺增生,成千上万个男人也都增生,不信你去咨询专家。这种病根本不是女性的专利。”
“我问这干吗呢!”我赶紧搪塞。
“其实你还想问,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我尾随她忽而北上忽而南下忽而东忽而西,然后让她在上海在扎根是吗?”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放开了:“世界上不变的只有精神恋爱,似乎没有忠贞一生的性伴侣。我很想知道,你俩是不是存心编造爱情神话呢?”
“爱情?还神话?你把我搞糊涂了。也许我是个恋丑高手,变态地迷恋她的丑,像她迷恋我的胸脯,一边沉醉一边骂它们是草包。现在她迷恋的东西正在因增生而下垂,点缀它们的芦苇也由纯黑变成灰白,像一片有着梦幻色彩的深秋芦苇。可能她也是一位审丑高手。因为我一直以为,男人长成这样儿,并不美。”
“唔……你俩,我是有些搞不懂。你们的感情故事我听过不止三个版本。”我说。
 “相信我讲的是正版。我和她在殉马坑相识,不到三个小时,我们成了情人。她在宾馆床上狂吻我的胸脯,说我丰满得像个女人。那些日子,她乐不可支,坠入奇异的兴奋状态。她首先迷上了我这儿,很难相信吧?我也不太相信,但这也是真的。她清清楚楚告诉我,她愿意跟我结婚,但有一个条件——我得一直做俯卧撑,八十岁或是更老也得让它们坚挺。我当时没理会,原来她不是随便说说的。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太那个?”
“你应该去找她。”我说。
“我一直想把她找回来。前一段跑了一些地方,没找着。我也想过了,她回来以后麻烦事更多。比如,回来以后她还跑不跑了?她还会不会还督促我做俯卧撑?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现在的情况不妙,我可能会做乳腺切除。我不想让她再受刺激,再受打击。当然,我还担心,手术以后她还爱不爱我。”
递给他半杯水,听他继续说。
“几十年了,那桩事,我只喜欢跟她做。最近我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有同性恋倾向,甚至就是个同性恋。可这又怎么样,没什么妨碍的呀。”
“你俩……我不太明白,没法说。”我说。
“不少人都这么搪塞,没想到你也一样。原指望听到你独到的见解。实话告诉你吧,余敏馨不搞同性恋。她的怪癖一定源于极至的孤独。和她结婚以后,我母亲和她母亲曾先后到上海来看我们,见我刻意练胸肌讨好她,差点儿要晕过去了。”
“会有人接受不了。”
“我几乎陪着她与世隔绝。即使退休以后也不多和外界联系。不少人骂我重色轻友。可我非常看重她的个人愿望。这种爱情许多人都欣赏不了。现在,她跑了,尥蹶子跑了,一个敢逃离家庭、敢挑战原单位秩序的人,随后再次逃离家庭,挑战新生活秩序的人,残酷地强加给我极至的孤独。唉,这个女人,让我怎么说她呢!我还想告诉你许多许多事,可我不是到这儿来解释我俩的感情和我病情的,我是想让你知道,余敏馨快被你断送了。”
“请别这么说。她是我看重的作者——之一。”
汪二明又和我谈了一会儿。我答应他,适当的时候写文章评论她。他对我说:“要让她回来,光写文章也许还不够。可她要是看到你评论她的文章,她肯定会得到一些安慰,即使不回来也会快乐许多,但也不排除,可能哪一天她就结束漂泊回来了。”
“你理解的‘漂泊’,在她看来,也许就是摆脱‘秩序’,追求自由的一种行为方式?”
“唔……可能是吧。”
“我可不可以问你为什么不抽烟,只嚼口香糖?”
“这算什么问题呢?你不必什么都知道。”
汪二明走的时候我很紧张,担心我的邻居看到他。刚打开房门,就看见我的邻居,一个老女人从门缝投来猥琐的眼光。还在犹豫是不是送他下楼,他就嚷嚷开了:“我这儿痛着哩,能不能搀我下楼!”
他攥住我的胳膊。他的乳房不时会碰到我的胳膊肘,令我很别扭。下到半道,一个小孩儿尖声叫喊:“姆妈看,这个人是老爷爷还是阿婆?”
“烘”地一下,我的脸热了。

那天晚上,我出奇地心静,把余敏馨第一本小说集找出来,挑了几篇重看一遍。一星期后,我写了一篇评论她的文章,但我投的那家杂志的编辑把稿件压了很久。不等文章发表,余敏馨跑得连音信也没了。她男人汪二明收到我发的电子邮件,这样回复我:“早就请您帮忙写,可您推迟到现在,还有意义吗?”
我没再答理他。
有一次,我到本市文化人最乐意聚集的一家餐馆用餐,吃到一半,汪二明走了进来。他已经老得不像样了,浑身松垮垮的,所有物件一致冲下。承载身体重量的不光靠两条腿,还要靠那根手杖。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胸脯依然高挺,丰满得像个女人。猜想他一边守着他们的家一边坚持做俯卧撑。他目不斜视,径直朝我走来,跟我约好了似的。
所有顾客都瞪大了眼睛,有的坏笑,有的窃窃私语。接受到四周的无聊气息,我也很想坠入无聊,凑到汪二明耳边,问一个无聊的问题:“余敏馨失踪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练那个地方?”他怔了一下,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样子。我又问:“你不是说它们要被手术吗?我怎么发现它们看完好无损呢?”他别着脖子说:“你——你不必什么都知道!”咖啡色面孔渐变得更咖啡。
汪二明告诉我,余敏馨自私地过上了自己期望的生活,一种迷离虚幻诗意的生活。他说她追求自由没错,但不该拿他垫底,当然垫底的还有她的前夫、孩子和娘家人。我问余敏馨现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他说传言她一开始到大草原拯救什么动物,后来钻进神农架原始森林找野人。中间她回过上海,还是和原来的书商策划畅销书。余敏馨再次变得扑朔迷离。汪二明说她够狠的,回上海竟然不让他知道。我说传言不能不信但不能全信,因为几种说法在时间上有出入:说她在大草原的时候,有人见她在时尚节目做嘉宾。说她回上海策划畅销书的时候,有人在一个搜救队遇见她。甚至有人说她在某个地方,和一个同性恋搭子粘在一块,沉醉得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一滴浊泪率先从他右眼滚落,打在他那已经有了老年斑的手背上。他看上去很可怜,可口气依然顽固:“不管人家怎么说,结果只有一个,她抛开正常生活,把我一个人晾在家了。”正想安慰他,汪二明那个大傻子又说:“她肯定去看骏马奔驰了,看够了,就回来了。”
他不可救药了。
汪二明最后一次来我家,是一星期前。进门后,他掏出一方手帕捂着鼻子嘴,挺着个傻乎乎的胸脯,哭得呜呜的,我又猜忌他是女人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前天,警方找他调查余敏馨的一些事,原因是殉马坑展览大棚出现一具女尸,夹在两具马骨之间,死者是个老女人,和余敏馨有几分相似。监控录像回放的画面是:一个老女人戴着头巾掩去半拉脸颊,随最后一拨参观者进入展览大棚。参观完毕,她蹴在一个角落,逃过了管理员的眼睛,在展览大棚留了下来。后推测,进展览馆之前她已经服毒了,闭馆之后,把自己在马骨之间安顿好,药性发作,随即毙命。我被他说得脊背发麻,突然有些尿急。
嘴上安慰汪二明不一定是她,可心里却不敢打包票。别看余敏馨这号女人没长个浪漫样儿,可她的飘逸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能撂下一切去追逐自己想要的,就没有她不敢做的。有时候余敏馨会惹人不安,但更多时候,他会让我们这些按部就班的感觉活得划不来。谁想被码在鸟笼似的办公大楼,从满头青丝一直码到胡子白,连个骡马都不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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