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疆
1
谢芳和李进是大学同窗。
虽然他是个山里娃,却率真、朴实、帅气。而她的父母都是教师,自然文静、聪明、娇气。但他俩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学习刻苦,有才气。家庭背景的反差并不妨碍他们交往。他们志趣相投,一起切磋难题,诵古论今,无话不谈。漂亮的姑娘总是招人喜爱。她的手机里常常会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求爱短信。走在路上,男生的回头率也很高。同学们常常开玩笑,说在她屁股后头明里暗里追求的男生,不是一个营,起码也是成连成排一大串。令大家跌破眼镜的是,这个天之娇女对那些火热的求爱短信统统置之不理,一个也不回,偏偏就喜欢上了那个穷山窝里长大的,连手机都买不起的山伢子。当然,他也喜欢她,他们俩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唐诗宋词,常常在一起谈论李白杜甫孟浩然,还有唐琬谢道韫李清照;周末假日,他们或登山远足,或踏青郊游。当两人单独相处,倾诉衷肠的时候,身心都很愉悦,彼此有一种通电的感觉。没想到,毕业以后,她一帆风顺,考取了硕士研究生。他却由于家璄所迫,无奈地进了地市一家国企,当了一名出息不大的工薪族。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又过了三年鸿雁传书的日子,为情所系的她不听父母的劝告,执拗地放弃了留校的机会,从省城来到地市,重新回到他身边,成为外企WQ公司的白领。离别的思念和再次相聚的喜悦,使他们很快谈婚论嫁。父母激烈反对,理由是她还事业无成。周围的朋友也劝谢芳三思而行,理由是他家穷。性格倔强的她却不以为然,一意孤行,心里只有他。理由很单纯:那些都不重要,有爱就够了。别人问她什么叫爱?她说就是他对我好,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同事们开玩笑:“婚姻可是爱情的坟墓哟!”她也玩笑道:“如果没有婚姻,爱情岂不死无葬身之地了?”
出租屋里的婚礼异常简单。婚后的爱巢蜗居生活温馨甜蜜。
李进勤快,把家务活几乎全包了。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打扫卫生,从不让谢芳插手。谢芳并不乐意,说丈夫侵犯了自己劳动的权利。李进笑呵呵地:“别让这些粗活把我媳妇累坏了。你要是变丑了,我咋对得起丈母娘呀!”
她娇气,吃惯了丈夫下厨别出心裁精心烹调的时令小菜,有时候还突发奇想,炎炎夏日,要吃麻辣烫。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直奔夜市;数九寒天,她要吃冰激凌。他找了很多地方硬是买着了。被宠的感觉真好。隔壁邻舍和同事们羡慕的不得了,都夸谢芳好福气。连那些结婚前一度劝谢芳三思的朋友也夸她当初好眼力,找了个心地好又能干的模范丈夫。其实,瞅着丈夫每天忙忙碌碌的样子,谢芳心里总是涌动着不安与内疚。倒是李进常常安慰她:“反正我这个国企工薪族上班压力不大,家务活就多做些。你在外企不容易,腾出精力好好干,老公我还盼着你升职加薪呢!”
可心的丈夫就象妻子的充电器。有了李进的支持,谢芳感觉电量十足,凭着硕士研究生的实力和刻苦打拼,事业一帆风顺,很快就因为业绩突出升为部门经理,薪水翻了一番,比丈夫高了许多。正在她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儿子阳阳出生了。也就在此时,由于单位效益不好,李进下了岗。谢芳亦喜亦忧。李进却不以为然,安慰她说:“那半死不活的厂子我早就不想干了。正好,本模范丈夫可以在家里安心兼职做个模范父亲。”幸亏有他作坚强后盾。从坐月子到儿子咿呀学语,一直到上幼儿园,谢芳一直享受着小家庭的甜蜜,确实没操过多少心。
“你娶了我后悔不?”谢芳明知故问。
李进的回答很浪漫:“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有两个最爱的人:美丽的妻子和聪明的儿子。你说,我骄傲还来不及,有什么可后悔的?”
2
终于有一天,谢芳发现一向开朗的丈夫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没有以前那股鲜活劲了:“进,你怎么啦?”
“没什么。厂子近来半死不活,效益不好。这几天又因为没有周转资金停了产。妈的,几个月没发工资了!都是那几个贪官闹的。最近上上下下都在传说企业要破产。”
“管它呢!万一不行,有媳妇我在,饿不了你们父子。只管继续当好你的模范丈夫吧。”
“开什么玩笑?”从未发过脾气的李进恼了:“今天,公司聚会,那位发了国企改制财的暴发户‘老板’象发了酒疯,竟阴阳怪气地说我是‘宅男’、‘吃软饭的人’。这分明是对我人格的嘲讽和漫骂。我忍无可忍,趁着酒兴在酒桌上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这家伙欠揍!拿下岗来吓唬我?说实话,老子和大伙儿早就想炒这家伙鱿鱼了。不过这家伙说的也对,我咋说也是个男人,三十多了还事业无成,沾老婆的光。我可能真是一个失败者和懦夫……”
李进说着说着垂下了头。谢芳还从来没有见过丈夫如此垂头丧气。一向引以为傲的模范丈夫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委屈、痛苦和压力。为了成全妻子和儿子,他始终默默奉献,把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而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想到这里,她感到无比歉疚。
“芳,前几天,几位朋友告诉我:‘国家正在开发大西北,那里有数不清的机会,干不完的事业,挣不完的钱。凭你那一肚子学问和技术,当个老板不是梦!’说真的,我心动了。”
谢芳犹豫着劝道:“你别瞎想。咱们小日子过的不是还可以吗?”
“虽然小日子过的还行,但住的还是租来的蜗居房,上班还得天不亮挤公交。这样下去,啥时候才能拥有自己宽敞的产权房和私家车?”
那天晚上,儿子早早地睡去了。因为有个文案急着要完成,谢芳打开电脑,准备加班。
这时,忙碌了一天的李进凑了过来,吞吞吐吐告诉她:“芳,今儿个几位老朋友又来电话催我到西北去,说那边非常需要我这样的技术人才。听那近乎央求的口气怪猴急的。没想到,我这个‘宅男’还成宝了。现在,发展的机会来了。你说,我该咋办?”
不出谢芳所料。果然,丈夫的心关不住了。为了回答那位发了国企改制财的暴发户‘老板’的嘲讽和漫骂,也为了买房买车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失败者和懦夫,他要趁着自己还年轻,抓住这个机会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去闯荡拼搏一番了。
谢芳是个明事理的女人。她理解相濡以沫的丈夫。为了这个家,丈夫奉献的太多了。为了爱,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能扯丈夫的后腿。第二天,她悄悄地从不多的存款中取了几万块钱交给丈夫。丈夫死活不要:“毕竟儿子还小,你又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我怎么能忍心抛下你娘俩扬长而去呢?”
一向文静的她发火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不求上进啦?告诉你,不混出个人模狗样,别回来!”
良久,李进才笑着说:“三年之后,我一定像模像样地回来。”
“不过。大西北虽说是个有神灵的好地方,但毕竟地处高原,风沙又大。生活还是比较艰苦的。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谢芳眼圈红了。
李进把妻子楼在怀里,亲了又亲:“知道。老公我这么能干。你那心就放在肚子里吧!”
出发那一天,她没去送。她怕自己哭。倚在门边目送丈夫远去,直到他那魁伟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她才回过头,抱住儿子,忍不住泪如泉涌。
丈夫走后,谢芳开始忙碌起来。每天大清早伺候完上学的儿子,才匆匆忙忙赶去上班。部门经理不好当,全凭业绩说话。白天跑市场,开发新客户。晚上辅导儿子做完作业还得熬夜做策划书。如此辛辛苦苦,半年下来自己的业绩急剧下滑。从老总和同事们异样的目光中,她感到了危机。最要命的是儿子的学习成绩也从班上前几名掉到了老幺,班主任已找过她好几次。此时,身心疲惫的谢芳尝到了单身妈妈心酸,更加深了对丈夫的思念。后来,为了儿子,她选择了辞职。她只有一个愿望:省吃俭用,一心一意把孩子养大。就是再苦,也要等混出个人样的丈夫回来。
转眼大半年了。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真难熬啊。
更让人揪心的是,近几天,出租屋附近接连发生了几起入室盗窃和抢劫凶杀案,闹得住户们人心惶惶。
谢芳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她每天晚上睡觉不敢关灯,也不敢开窗户。不巧,今天又停了电,谢芳更加紧张不安。黑暗中,她摸索着点燃了半截蜡烛,哼着儿歌壮着胆儿哄儿子阳阳睡熟了之后,自己却再也无法入睡。再这样下去,孤独的谢芳精神几乎要崩溃了。她辗转反侧,思念起远方深爱的男人。于是她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谁呀?深更半夜的。”一阵咳嗽过后,那头传来嘶哑的声音。
谢芳听出来了,是丈夫李进。她没有回答,却对着话筒抽泣起来。
那头李进也听出来了,是妻子在哭。慌忙问:“芳,有啥事你快说,别哭啊!”
谢芳止住哭泣,轻轻地把近来身边发生的事诉说了一遍。然后又补了一句:“老公,我想你!”
李进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安慰道:“老婆,我也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回去看你和宝贝儿子。可是,我这边工作刚上路,不能半途而废呀!”思忖片刻后,又说:“当初贪图便宜僻静,咱那出租屋也是偏远了点。为了安全方便,干脆,换房吧!”
有丈夫拿主意,谢芳终于下定了决心:搬家。
3
晚报中缝广告里介绍的那家房屋中介公司地址在闹市区繁华的天桥下。
一大早,谢芳匆匆忙忙带着儿子挤了两路公交车,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家房屋中介公司。公司不大,只有一间门面,可门口那块“温馨房屋中介公司”的牌子叫谢芳感到了一线希望。
进了厅堂,只见两边墙上的广告栏里密密麻麻满是二手房出售或招租信息。谢芳在字里行间搜寻了半天,目光才定格在一套三十平米两居室的招租信息上。
“请问这位小姐,哦,对不起,这位女士,”一位业务员模样的中年男子看了看谢芳身边的阳阳,热情地迎了过来:“想买房?”
“不,我想租房。瞧,就是这套。”
“哦,真不凑巧,这套昨天已经被几个刚大学毕业的‘蚁族’们租去了。”中年男子抱歉地搓着手。
“类似的房子还有吗?”
“小套没有了。大点儿的,就这套,行吗?”
谢芳顺着中年男子的食指看过去“月亮湖公园附近,中原派出所对面,一楼两室一厅……”
环境优雅,地段不错,就是楼层低了点。不过,派出所对面,治安肯定差不了!过两条街是学校,阳阳上学近,往东拐个弯就是集贸市场,买东西也方便。谢芳不禁怦然心动。可再往下一瞧,却有点儿泄气:60平米,月租至少要600元呐!她叹着气,拉着儿子失望地走出中介公司。
刚出门,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跟了上来:“请问,您找房子?”
肯定是“房托儿”。谢芳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那女子又问:“您是单亲妈妈?一个人带孩子,挺难的吧?”
“你……什么意思?谁是单亲妈妈?”谢芳有些反感。
那女子一愣,随即又笑了:“不好意思。您误会了。俺叫柴玲,是个单亲妈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俺们可以把那套两室一厅合租下来。”
“合租?”谢芳停下脚步,仔细端详着那女子:山东口音,圆圆的脸,高高的个儿,随意的马尾;上身穿的那件红黑相间的毛线外套,绝对是她自个儿的手工杰作。还有那条发白的牛仔裤肯定穿过很久了。她看起来衣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有点寒酸。可那张清秀朴实略显苍白的脸和笑容的酒窝里却透着一片真诚。“我还以为你是‘托儿’呢!”
那女子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冒昧,脸红了,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谢芳也笑了:“那我们进去谈谈吧。”
“还进去干什么?俺们先去看房,相中了,直接跟房主谈。还可省笔中介费。”柴玲快人快语。
谢芳觉得此话在理。便拉着阳阳跟着柴玲一块儿上了朝月亮湖方向的公交车。没费太大的功夫,她们很快找到了那栋房子。
开门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柴玲说明了来意。老太太很高兴,领着她们屋里屋外看了一遍:“儿子在上海给我添了个孙子。要我和老伴过去照顾。你们要是相中了,趁早搬过来。”
“大婶,您老这房子还不错,地段也方便,就是楼层低,潮气大,离马路太近,嘈杂了点。”柴玲说。
“这么好的单元房,好多人想租呢。你们还挑三拣四。”老太太嘟囔着。
“大婶,房租太贵。能少点儿吗?”柴玲快人快语。
“六百还贵?你们说,眼下这钱还值钱么?”老太太有些不快。
“唉!大婶,不怕您老笑话。对俺们孤儿寡母来说,钱还是值钱呐!”柴玲叹着气低声诉苦,试图博取同情。
“算了。我们老两口好歹是离休干部,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再说这房闲着也是闲着。五百,可以了吧?不能再少了。其实,你们不易,也是在帮我看房。那一百就算我发挥余热扶贫了。”
“大婶,您老好人一生平安。俺们一定把您这房子看好。您老就放心吧!”柴玲一个劲儿地甜言蜜语。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在此之前,谢芳对这位刚认识不久看上去老实厚道、却又心直口快的柴玲还心存疑虑,所以她一直在旁边静静地观察没啃气。现在,她不禁打心眼里暗暗佩服起这位精明能干的单亲妈妈来。
速战速决。预付房租时谢芳轻声说:“两间卧室,我们各住一间,客厅厨房共用。我经济条件比你宽裕。价钱是你还下来的。月租你按两百我按三百吧!”柴玲死活不干:“那不公平,你瞧不起俺?”
一个星期以后,她们同时搬进了新蜗居。
4
后来谢芳才知道,当初她把柴玲看低了。
柴玲原来很有钱,老公在世时是一家私企的老板,生意很红火。女儿佳佳十三岁,聪明乖巧,正上初一,学习成绩不赖。老公在外面忙乎,她就做“宅女”,专门照顾孩子,料理家务。空闲时,便邀几个要好的朋友搓麻“打晃晃”、“卡五星”,也不在乎输赢。因为姓柴,姐妹们都戏称她“财主”。日子过得挺滋润。
听到这里,谢芳说:“柴姐,你的命真好!”
“人的命,天管定。”柴玲目光变的黯淡了:“好景不长,在一次赴宴回来的路上,俺那死鬼酒精发作,神情恍惚,宝马车撞到了几个行人之后,钻到了一辆大货车尾巴底下,车毁人亡。那几个行人中,一个老头当场死亡,还有一个妇女受了重伤。交警队勘察以后认定俺那死鬼负全责。经过调解,连赔偿带医疗费花了一百多万。老公的厂子还欠了一屁股债。其实,俺那死鬼人品不错。他平日不爱喝酒。可生意桌上不喝不行啊。都是他那帮狐群狗党闹的。”言谈中,柴玲充满了对丈夫的怀念与遗憾。
一下子从富婆变成穷女,柴玲的确够惨的。
老公死了,可欠债不能赖。柴玲把厂子和存货还有别墅都贱卖掉,总算把要账的客户打发了。可到现在还有几个老公生前好友的钱还没还清。她老公是个好人,那几个生前好友都是互相帮衬过的患难之交。他们安慰柴玲:“都是生死朋友,那几个小钱算啥?别提了。”柴玲咬紧的牙关里蹦出一句话:“朋友归朋友,心意俺娘俩领了。欠债还钱的理俺懂!”
“看得出来,柴姐是个有骨气的能干人。”
“能干啥呀?算下账来,俺那死鬼啥也没给俺留下,倒是教会了俺俩字:‘义气’。好在娃大了。我现在在环卫公司上班,虽说脏点儿累点儿,钱也多点儿。再有年把,剩下的那十几万块账就能还清了。”说这话的时候,柴玲脸上自信的微笑很可爱。
两人正说的热乎,佳佳放学回来了,一放下书包就嚷着:“妈,我饿了。”柴玲赶紧起身进了厨房。
谢芳瞅着窗外,天色不早了,便披上外衣,准备去接儿子。她出了门,拐了个弯,顺着马路走了半天也不见阳阳的人影。待到了月亮湖,才发现一个小孩在湖边玩水。走近一看,正是阳阳。谢芳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淘气包,这么晚了还贪玩?你知道水边有多危险吗?”
阳阳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湖水。正值仲夏,空气有点闷。湖里的鱼儿都张着嘴浮在水面,不时翻起阵阵水花。
“妈妈,鱼儿怎么啦?”
“鱼儿饿了。哪象你,不回家,也不知道饿。”
一进屋,柴玲母女俩正要吃饭。谢芳脱下外衣,准备进厨房。柴玲招呼道:“大妹子,别忙乎了,一起吃点吧!”谢芳还要客气,佳佳已经拉着阳阳坐在了餐桌边。俩孩子边吃边笑,热乎起来了。
“这孩子真没礼貌!”谢芳笑嗔道。
柴玲也笑道:“大妹子,干脆,打明儿起,俺们两家合一家。你不上班,白天买菜归你,中午晚上做饭归我。行不?”
以前在家做饭都是李进的事,谢芳并不拿手,心里正巴不得,可嘴上还讲客气:“净叫你受累了,那咋行?”
“你想躲清闲?想的美!俺们说好了,你有文化,这俩孩儿的学习可归你辅导哟!”柴玲大笑起来。
谢芳点了点头。柴玲又道:“大妹子,你老公不在身边,一个人带着孩儿也不易。这俩孩儿上学正好顺路。每天上学都让佳佳来接送阳阳吧!”
“柴姐,难为你想得这么周道,谢谢你。”眼前这个不幸的女人倒是挺有爱心的。谢芳心里一阵感动。
从那晚起,谢芳的心情好了许多,焦虑和烦恼一扫而光。
第二天上午,她从市场买菜回来,便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给李进发了个短信:“搬家后一切平安。勿念。同住的柴姐人很好。和她在一起我心里踏实。你在外要注意身体,混出个人样赶紧回来。”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李进回复:“知你母子平安,很欣慰。我一切都好,混出个人模狗样不成问题。勿念,吻你!”
尽管信息很简单,谢芳心里还是暖暖的。
5
时间过得真快。马路两旁的玉兰花谢了又开。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几天,清闲下来的谢芳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以前,丈夫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或发短信回来。可近来,电话不打了,短信也隔三差五才来一次。可能太忙了吧。她也没在意。
这天是周日。柴姐加班。佳佳和阳阳复习完功课,谢芳便领着他俩一起去逛公园。到了月亮湖畔,俩孩子自顾自玩去了。谢芳独自坐在湖边观风景。当她看到一对对夫妻领着孩子擦肩而过时,不禁触景生情,心里涌起丝丝眷念和伤感。她默默地想起一首诗来:“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一家人朝夕相处的生活多好呀!她有些后悔让丈夫出去奔波受苦了。
不知不觉快晌午了。谢芳起身呼唤正在草地上戏闹的佳佳和阳阳:“别疯了。该回家了。”
“嫂子!”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年轻人迎面而来。
“你是……阿三?”谢芳想起来了,他是李进原来一个车间后来又一起奔赴大西北的哥们。一下子,她象见到了亲人:“你怎么回来啦?”
“我爸病危住院,得了信昨天刚赶回来。”
“李进他还好吧?”谢芳急切地问。
“好哇!李哥可能干了。他现在已经是总经理啦。这有技术有水平就是不一样。”
谢芳还想问点什么。可阿三急着要上医院。没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嫂子,李哥能干,又帅气心眼又好。你可要盯紧喽!”
这是什么话?谢芳一头雾水,正想问个明白,那心急火燎的阿三一阵风就走远了。
回味着阿三刚才的话中话,谢芳思忖着:李进怎么啦?他能干,性情直率,眼里容不得砂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遇到什么麻烦了?不可能!她对自己的丈夫还是了解的。他虽然有时爱冲动,可基本上还是稳重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格的事儿。说他帅气心眼好,还要盯紧?是不是有了外遇?那倒是有可能。一个风华正茂帅气的男子汉,有人追并不奇怪。但要说他会花心,绝对不可能!相濡以沫十几年了,她还是有那点自信。虽然没往深里去想,可心里还是疙疙瘩瘩不踏实。
不行,还是得找阿三问个明白。
第二天,谢芳拎着一大包营养品来到医院。阿三的父亲得的是肝癌,看来不久于人世了。
“嫂子,让你费心了。”阿三显的很憔悴。
两人聊了一会儿,谢芳便问:“你昨天说让我把李进盯紧点是啥意思?”
阿三吞吞吐吐:“没什么。嫂子,你别误会。”
“阿三,你老老实实地告诉嫂子。李进到底怎么啦?” 阿三越是吞吞吐吐,谢芳越是生疑。
“嫂子,工地上有个藏族女孩,是个大学生。人长得漂亮水灵,气质也好。你知道李哥人心地善良。那女孩只不过是个小技术员。李哥是管技术的,毫无保留传帮带,教会她不少东西。这女孩十分佩服他,没事老朝李哥那跑。李哥也喜欢和她在一起聊。时间久了,他俩之间很随便。这小妮子没大没小连李总都不叫了,跟我一样叫李哥。还闹起了绯闻。”
“还真有这事儿?”谢芳问脸色变了。
“反正有一天晚上我有事去办公室找李哥,看见他俩头挨头……”
“头挨头怎么啦?”谢芳脸色都变了。
“嫂子你别急,他们看工程图纸呢。”阿三两连忙改口:“嫂子你也别多想。虽然那小妮子好像对李哥有意思,但李哥还是有分寸的。”
“就这些?”
“没了,就这些。”
回到家里,谢芳躺在床上,心里仍然郁闷得慌。午饭也不想吃。柴玲问:“大妹子,你这是咋啦?”
谢芳拉着柴玲在沙发上坐下,把近几天发生的事诉说了一遍。
柴玲劝道:“这男人哪,还真说不准。象你那位,又年轻又潇洒,事业又成功。漂亮妮子围着转,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男人嘛,长年在外耐不住寂寞,也在情理之中。你确实要防着点儿。可从你说的情况看,你老公还不是那种人。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不相信自己的男人,相信谁去?再等等看,不要瞎想了。想了也白搭。听姐的,吃饭。啊?”
谢芳静静地听完,想了想,柴玲的话不无道理。可心中还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天生是个心里憋不在事儿的人。放下饭碗,又立即掏出手机给李进去了个信息。把压抑在心头的疑问一股脑倒了出来。
没过几分钟,李进回信了,内容很简单:“小芳,快嘴阿三那捕风捉影的话你也信?你老公是那种人吗?带好儿子。别瞎想。”
看完短信,谢芳心里稍微平静了点儿。
6
没过多少日子,谢芳忽然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内容是这样的:
“嫂子吧?我是李哥的崇拜者。李哥有本事,人品好,是个干大事的人。能够成为他的妻子,我真羡慕你。高原红”
无聊!这个高原红是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谢芳疑窦丛生:“不行,得问个明白。”于是,她迅速按下了回复键。
很快,手机信息铃声又响了:“高原红这个名字还看不出来呀?当然是女的啦。我喜欢李哥,也可以说爱他,甚至追求过他,可是,都失败了。所以,我才羡慕嫂子你呀!”
这下谢芳恼了,立马给李进去了个信息。谁知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回复。谢芳更加坐立不安。正准备要打个电话过去,手机信息铃声响了:“哈哈,夫人,那个高原红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藏族小姑娘,本来叫嘎玛,可偏偏改了个汉族名字。她是个满腔报国热情,充满浪漫幻想、刚回到家乡的大学生。她跟你开玩笑哩!别理她。也别瞎想。今天太忙了,没及时给你回信,还请夫人谅解。照顾好儿子。吻你。”
看了丈夫的解释,谢芳的心里还是不踏实:“‘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藏族小姑娘’?废话!你们这些花心的臭男人,不缠那些年轻漂亮的美眉,难道还看得上比我还老的黄脸婆呀?”。
没平静几天,那个奇怪的短信又来了。谢芳瞅了瞅号码,还是高原红。这次信的内容是一首古诗词:“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谢芳一看就知道这是唐代诗人张籍的词《节妇怨》。描写的是一位有情有义的贞节女子面对外遇时的复杂情感。
难道这个高原红是在暗示什么?难道丈夫真和她有什么婚外情?她手足无措,烦恼、疑惑、不安,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从梳妆台上拿起手机,拨通了李进的电话。
很快,那头传来丈夫那熟悉的男中音:“小芳啊,有什么急事吗?”
谢芳没好气地说:“我一个‘宅女’,能有啥急事?”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没急事发个短信就行了,就两毛钱。手机双向收费,长途通话可不便宜。”
“手机通话贵?对我这个家庭妇女来说可能是贵了点。对你这个大老总算个啥?你现在潇洒得很呐。打扰一下,请问,你那个叫什么高原红的小蜜还好吗?”
那头李进一听老婆阴阳怪气话中有话,急了:“小芳,什么潇洒邋遢、大蜜小蜜的,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有啥事快说,我这正忙的焦头烂额呢。”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谁有心思跟你开玩笑?快三年了,你连家都不回。早把我们母子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谢芳一阵连珠炮。
“看看,越说越不像话。小芳,我简直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了。”
“什么像话不像话。你那个叫高原红的小蜜不会说话会咏诗哩。不信,我念给你听听。”接下来谢芳把那首《节妇怨》念了一遍。“还‘感君缠绵意’、‘恨不相逢未嫁时’哩。”
听到这里,李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这是高原红发给你的短信?”
“你还不信?要不要我给你转发过去呀?”
“这小妮子,就爱瞎胡诌。待会儿我骂她去!”
“还是骂骂你自己吧!别拿人家一个弱女子出气。”说完,谢芳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
7
西北这头,李进懵了。他连忙来到工地,四处寻了半天, 也没找见高原红的影子。一抬头,发现高耸的脚手架上的一个红点在晃动。他掏出手机:“小高吗?赶快下来!”
听电话中李进那严肃的口气,高原红不敢怠慢。不一会,气喘吁吁来到李进面前,先来了个‘巴扎嗨”:“李哥,找我有事?”
“别嬉皮笑脸叫我李哥,叫李总!”
“哟,不叫李哥难道叫李叔呀?你有那么老吗?这么正经。谁差你钱啦?”
“别嬉皮笑脸的。小高,我问你,是不是给你嫂子乱发短信啦?”
“前几天是发过。我看你近来天天愁眉苦脸的,想把嫂子的误会解释清楚。我可是好心,没别的意思。”
“那《节妇怨》是咋回事?”
“那是我发给你的呀!你别看我生在青藏高原,是藏人的后代。可我喜爱汉族的古诗词,太优美了。本来我是闲来无事,想跟你切磋切磋,闹着玩儿的。”忽然,高原红摸摸后脑勺,愣住了:“呀……,糟了!可能我一时疏忽,按错键,发给嫂子了。”
“瞎胡闹!我啥时候赠你双明珠了?你倒象个还珠格格。乱弹琴!我一直把你当小妹妹看。你却净给我惹麻烦。”
“咋办呢?对不起,李哥,已经这样了。要不我再给嫂子解释解释?”
“算了。锅底灰越描越黑。我来处理吧!”李进叹了口气:“记住,你现在已经是项目经理了。下回可不许乱来。知道吗?”
高原红伸了伸舌头,刚要离开,又被叫住了:“起风了。看样子要变天。你在工地好好检查一下,提醒大家,安全上的事儿不能马虎!”
“是,李总!”
果然,李进预料的没错。夜里刮起了狂风。寒冷的高原上飞砂走石,十分恐怖。电也停了。到处黑灯瞎火的。他有些不放心,起身披上棉大衣,拿起应急灯出了门。
李进首先来到宿舍,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工地上。好在事先有了防备,工地上和民工们都没出什么意外。李进才放下心来。刚打算返回,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影。
“谁?”李进问。
“我。”李进一亮应急灯,是高原红。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不放心呗!说我哩,你不是也没休息?”
“我都检查过了,没什么事儿。我们回去吧!”
刚出工地,突然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来,那雨里还夹着雪花。两人只得折回来躲避。许久,那雨加雪也没有停的意思。他俩只好在一块木板上坐下等待。
夜深了,阵阵寒意袭来,刚才还浑身冒汗的他们才感觉到又冷、又累、又饿。高原红的双肩在微微地颤抖,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李进知道她是冻的。于是解开扣子,打算脱下自己的棉大衣,披在她身上。
高原红苦笑着制止了他:“我披着,你不也是照样挨冻么?”那闪亮的双眸和不经意的嫣然一笑,不禁令李进怦然心动。
黑暗中,高原红侧过身来,紧紧地靠在了李进结实的胸脯上。李进赶紧用自己的两片衣襟,护住了她那颤抖的身体。然后,又用自己温暖的双手,紧紧地把她拥在自己的怀中。就这样,两人相互依偎着,以各自的体温相互温暖着对方,用火热的心抵御着大西北那深夜的严寒。
拂晓的时候,雨停了,风也停了。李进叫醒了还在自己怀中昏睡的高原红,说道:“醒醒,别睡了。我们回去吧!”
高原红一动不动。李进轻轻地捧起她的头。他惊讶地发现,她那俊俏的脸庞上满是泪痕。
8
谢芳病了。从早到晚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这可把柴玲吓坏了。她煮了碗鱼汤,端到她床边。
谢芳紧闭双眼摇了摇头。
柴玲火了:“俺知道你是心病。不就是老公有了外遇么?那有啥呀?不瞒你说,俺那死鬼也曾经被几个臭钱烧的出轨过。俺原谅了他。后来俺们不也过得蛮好。何况,你老公事业有成、成熟帅气,当然有人追啦。这正是你的骄傲哇。你这么漂亮,咋没点自信?还值得你象那林黛玉似的,不要命啦?快,听话,把汤喝了吧。”
过了一会儿,谢芳睁开双眼,支撑着身子想起来,可一下子又倒在了枕头上。柴玲慌了,摸了摸她的额头,似乎有点温烧。于是劝道:“俺陪你到医院瞧瞧吧!”
“可能是受了凉,头痛脑热,不碍事。” 谢芳身子发软,不想动。
“小病不治,大病上身。大妹子,听话!”不由分说,柴玲把谢芳从床上扶了起来。
到了医院,一个大夫又是号脉,又是听心跳,然后胡乱开了些感冒药。一连几天,谢芳仍温烧不退,病情不见好转。在柴玲的陪伴下又来到医院。
大夫说:“这样,我给你开个单子,做个全面检查吧!”
第二天,医院通知复查;第三天下午,结果出来了。拿着检验单,谢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乳腺癌!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倒。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步履蹒跚地来到月亮湖畔。
公园里人不多。杨柳依依,清凉幽静。微风轻轻吹过湖面,拂起阵阵涟漪。谢芳独自坐在那排曾经坐过许多回的木椅上,呆呆地望着湖面出神。
“我该怎么办?是死?还是活?死,很简单,闭着眼朝湖里一跳就了了。活,这可是癌症啊!丈夫的绯闻,在她单纯的心上已经划了一道伤痕。多年的情份眼看要付之东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死了之,阳阳、还有年迈的父母怎么办?”此刻,无助的孤独感涌上谢芳的心头。
“大妹子,你咋一个人跑到这儿观风景来了?快跟俺们回去,姐做了好多好吃的等着你哩。”柴玲满头大汗。她的身后是佳佳和阳阳。
“妈妈,我们回家吧!”阳阳抱住谢芳的双腿哭喊着。
谢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抱住阳阳放声大哭。
柴玲掏出纸巾,擦去谢芳脸上的泪水,露出强忍的笑容:“大妹子,我刚才问过大夫了。你的病是早期,不要紧。做完手术,再做几次化疗就没事了。你不是对我说过。女人要坚强。难道都忘啦?”
许久,谢芳抬起头,起身擦干了眼泪,左手拉着佳佳,右手拉着阳阳,跟着柴玲,缓缓离开了月亮湖公园。
身患癌症的消息,谢芳没有告诉李进。从今天起,她要争口气,独自坚强地撑起生活的一片天。
手术的日子到了。谢芳显得很平静。在柴姐关爱的目送下,被护士慢慢地推进了手术室。
整个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柴玲在手术室外也焦急地守望了五个小时。当大夫告诉她手术很成功的时候,她的眼眶里湿润了。
接下来的日子,柴玲一个人挑起了照顾谢芳和两个孩子的重担。又是买菜又是做饭,每天要在医院和家之间跑几个来回。
化疗非常痛苦。那些不知名的药物每注射一次,谢芳就翻江倒海地狂吐一次。呕吐的时候,她胸部的伤口就象刀割撕裂般的疼痛。每当这时,守在床边的柴玲便紧握住她的手,一遍遍鼓励道:“大妹子,你一定要坚强,咬牙挺过这一关就好了。”每做完一个疗程,谢芳全身虚脱如骨头散了架一般,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柴玲给她煲来热腾腾的乌鸡汤。她不吃也不喝。柴玲便象哄小孩子一样哄她:“听话。补补身子好的快。阳阳在盼着你早日出院回家呢!”
在柴玲的精心照料下,谢芳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出院前,医生对她进行了严格检查,高兴地告诉她:“经过手术和化疗,癌细胞扩散的可能性已非常小。只要你心情开朗,定期检查,坚持吃药,注意调养,身体会完全康复的。”
听了医生的话,谢芳有一种浴火重生的感觉。她和柴玲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放开。
“柴姐,你瘦了。”望着柴玲那憔悴的面容,谢芳心有不忍。
“瘦好哇!你看,俺还不到四十岁,就腰成水桶,腿成柱头啦。正好减肥。这叫一举两得哩!”柴玲哈哈地笑着。
“柴姐,这些日子,真难为你了。为了我,你好长时间没上班。要扣好多工资吧?”
“不要紧。俺请了长假。钱那玩艺儿挣不完的。”
“遇见你真是我娘俩的福分。你人好心好。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傻妹子,你这话可生分了。做人就要有爱心。啥报答不报答的。你老公不在身边,娃又小。俺不帮你谁帮你?”
听柴姐提起老公,谢芳心又碎了。其实她始终在挂念那个男人。尤其是现在。
9
这一天,李进的手机响了。很长时间妻子没和自己联络,就连一个问候的短信也没有。他心里一直十分纳闷:因为高原红的事误解太深?还是发生了其它的什么事情?
李进迅速按下了接听键,一个稚嫩的呼唤传进耳朵:“爸爸——爸爸!”
是儿子的声音!李进激动地大声呼唤起来:“阳阳,我的乖儿子。爸爸想死你了!”
那头,传来阳阳的哭声:“爸爸,我也想你!”
李进抹了抹眼睛:“你好吗?你妈妈好吗?”
“阳阳好。妈妈不好。”
李进感觉有点异样:“妈妈怎么不好?”
“妈妈病了。她住医院了。”
李进还想继续往下问,信号突然断了。他焦急万分,回拨了好几次都是“暂时无法接通”,急的直跺脚。
高原红走了过来:“李总,怎么啦?”
“正好,小高,我有事找你。”
“啥事?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你嫂子病了,在住院。明天我得赶回老家一趟。工程上的事就拜托你了。”李进叹了口气,呢喃着:“三年多了,想她们呐!”
“那,明天我送你。”
“不用了。明天我走的早。你把心思放在工地上吧。”
归心似箭。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进就起床,匆匆忙忙洗了把脸,上了路。几年来,他十分想念妻子和儿子。他想赶上头班火车,早点回到那久违的家乡。
晨风吹来,频送着清凉。这清凉中还混和着高原黄土的泥香。倏地,李进发现在前方拐弯处伫立着一袭苗条的倩影。那刘海的头发在熹微的晨风中轻轻地飘动。从那略显单薄但又健美匀称的身影和那件漂亮的红上衣上,他已经猜到那是谁了。
“李哥!我还是想来送送你。”
听到这甜润的嗓音,李进立刻有一种脸红耳热,心神不宁的感觉。在此等待已久的高原红,正喜滋滋地含笑向自己迎来,好似一枝灿烂的雪莲花在眼前绽开。她那有着淡淡高原红的娇艳脸庞,此时显得格外俊美动人。那双会说话的美丽清澈的大眼睛闪射出神奕的光彩。
“别送了。我很快就回来。工地上好多事情还等着你处理呢。回去吧。”李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劝道。
“一路上注意安全。记着问嫂子好!”高原红停住脚步,默默地目送着李进渐渐远去的高大身影。
进了车站,李进直奔售票口。当他买好火车票走出售票大厅的时候,突然感到脚底下摇晃的厉害。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只见好多房屋瞬间都坍塌了。
“不好,可能是地震!”李进双腿微微一颤,顾不得多想,拔起腿立马往回赶。
气喘吁吁地赶回工地,李进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工地上除了现浇的水泥厂房塌了一半外,临时的办公楼和宿舍、食堂全都垮成了一片废墟。民工们都还在熟睡,周围没有一个人。
李进来到高原红住的房前,大声呼唤着:“小高,小高!” 坍塌的楼板下传来微弱的声音:
“李哥,我在下面呢。”
李进毫不犹豫冲了过去,象疯了一样,独自徒手在废墟上扒了起来。还好,高原红被埋的不深。当她被刨出来的时候,满脸是灰,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快,继续救人!”他们迅速找了几把撬杠和铁锹直奔民工宿舍。
幸亏这是排简易的平房,两个人不停地大声呼唤,只要听见微弱的求救声,他们便小心翼翼地连扒带撬,徒手搬开每一块砖、每一片木板。很快,有十几个藏族民工被救出。这时,满头大汗、有点体力不支的李进和高原红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这些藏族民工中受伤不重的人,也在他们的感召下自动加入了营救的队伍。没有人抱怨自己的脚被扔过来的砖头砸到,更没有人抱怨铁锹扬起的阵阵灰尘。他们徒手清理坍塌的房屋,期待奇迹的出现。
当解放军和武警部队的救援大军赶到的时候,李进他们已经把大部分救出的伤员转移到安全地带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时,李进忽然想起昨夜在工地厂房值班的阿三。他脑袋嗡地一下,大喊着拼命朝工地上跑去。
废墟下面果然传出了有气无力的呻吟声。阿三和两名羌族保安被埋在了废墟之中,所幸一块巨大的天花板在倾斜的水泥柱支撑下,和地面形成了一块不大的空间。三个人头露在空间外面,一半身子被埋在了底下。
“阿三兄弟,你要挺住。我们救你来了!”
李进立即猫着腰钻进那片狭小的三角空间,从后面将三人用力往外推。就在他把他们推出废墟的那一刻,忽然间,天摇地动,强烈的余震发生了。未垮塌的一半厂房也被震垮,李进顿时被压在沉重的水泥板之下。
情况紧急,大家立刻蜂拥而上,急速地用手扒,用撬杠撬,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小心翼翼地把李进刨出来。只见他满头是血,一息尚存,还在有气无力地问:“阿三……他们呢?民工们……咋样了?”
半个小时以后,阿三和两名羌族保安活过来了。可李进由于伤势过重,几名医生也无力回天,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李哥,你是为救我而死的。我咋对得起嫂子呀!” 阿三拍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那些获救的藏族、羌族民工齐刷刷地跪在李进的遗体旁,含着眼泪,悲伤地深情祈祷着,久久也不愿意起来。
披头散发的高原红,一头扑在李进血肉模糊的身躯上哭成了泪人一般。
10
出院后,谢芳按照医生的嘱咐,每天坚持到月亮湖公园锻炼。
清晨,她先绕着湖畔幽静的小路走两圈,不时停下来张开双臂做做深呼吸。然后,在木椅上静静地坐着听会儿广播。
看着那些美丽丰满,骄傲挺拔的女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变形的胸脯,心里便生出强烈的自卑感。她问柴玲:“我是不是变丑了?阳阳她爸见了是不是会更嫌弃我?”
柴玲说:“俺觉得,外形的美是打扮出来的,假。心态和气质的美才耐看。自信的女人永远是最美的。你这么有气质,老公会永远爱你。”
谢芳的心情渐渐开朗了起来。
这一天,象往常一样,谢芳边散步,边打开手机的调频广播听新闻。倏地,耳机中传来西北发生严重地震的消息。她屏住呼吸往下听,接着一惊,震中正是老公所在的城镇!
“不知他怎么样了?”她忐忑不安地问柴姐。
“大妹子,你老公福大命大,应该没事的。”柴玲安慰着她。
“不行,我得打个电话问问。”谢芳拨了几遍李进的号码,得到的回音都是“暂时无法接通”。这更让她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到了傍晚时分,电话响了。谢芳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李进的号码!她又惊又喜,颤抖着问:“老公……,是你吗?”
“嫂子,我是阿三。”那声音低沉的几乎听不见。
“阿三,大声点,快告诉我,李进他还好吧?”谢芳急切地问道。
半晌,电话里传来哽咽声:“这里发生了地震,很可怕。死了好多人。到处都是废墟。李哥他……为了救我,不幸……”
话还没听完,谢芳只觉得天旋地转,手机咣当一声重重地掉落在地上……
工地上,为了悼念李进和不幸遇难的工友们,死里逃生的民工们在简陋的临时板房里设立了一个简单而庄重的灵堂。李进的遗像前摆满了昆仑山上早开的白色雪莲花。灵堂两边的布幔上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着:“地震无情,人间有爱”。
谢芳擦干眼泪,拉着阳阳的手:“来,给你爸磕个头!”
阳阳懂事地跪在草垫上,先烧纸又上香,然后对着爸爸的遗相,一面哭一面不停地磕头。
一旁头缠硼带的阿三泪眼迷离:“李哥,你为了救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这个臭快嘴,对不起你和嫂子呀!”
高原红哽咽着:“嫂子,李哥是个好人。他生前对我说过许多次,他此生只爱嫂子一个人。是李哥教会了我做人做事。我一辈子都感谢你和李哥。”
谢芳平静地回答:“妹子,我应该感谢你才是。我明白,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是你一直替我爱护和帮助着这个男人。”
眼睛红肿的高原红和谢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刻,这个藏族女孩和这个汉族女人彼此都打开了心灵的窗户,相互擦着眼泪,又互相安慰着。
多情的藏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一张火车票和一张银行卡,说:“这是从李哥身上找到的遗物。李哥知道了你生病的消息,焦急万分。那天大清早就买好了这张火车票,急着赶回去看你,正巧赶上了地震。他本来是可以躲过这一劫的。可危难之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大家。是李哥救了我们。李哥生前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给你和儿子买所属于自己的大房子。这张用你生日加密的银行卡,就是他这次回去准备送给你和儿子的礼物。上面钱不多,大概只有六十万,是他几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说到这儿,高原红潸然泪下。
谢芳接过手机,发现那屏幕上的待机画面,是三年前她们一家三口的温馨合照,止不住双泪长流。她思索片刻,开口道:“妹子,谢谢你!这手机和火车票,姐会永远珍藏在身边。这张银行卡中的十万,我想带回去送给用爱心陪伴我战胜病魔的柴姐,让她还债。剩下这五十万,请代表长眠于九泉之下的李进和我,还有阳阳,捐献给灾区那些还在受苦受难的人们吧!”
高原红不解地望着谢芳:“嫂子……,你不是还要买房吗?”
谢芳理了理头发:“妹子,阳阳大了,省心多了。我可以再出去工作。WQ公司的总裁已同意我回去上班了。”谢芳凝视着李进的遗像喃喃着:“进,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实现你购房买车的愿望!”
“嫂子,你永远是我们的好嫂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进的遗像前聚集了很多人,有当官的,有老百姓;有老板,有民工;有俗人,有僧侣;有藏人、羌人,也有回人、汉人;还有老人和小孩、男人和女人……
远处,徐徐的山风吹来阵阵隐约的歌声:
“如此漫长而坎坷的路,始终有你无私的付出;
让儿一丝思乡的脚步,愿倾歌声为你祝福;
藏家有了你,高原如此美丽;
敞开宽阔的胸怀,献给世界最深深的爱;
雪山有了你,永远不会融化;
你是儿女心中永不凋谢的雪莲花……”
这深情悠扬的歌声象缕缕春风,缓缓驱散着人们失去亲人的悲痛,默默抚平着大家心灵的创伤。谢芳和高原红相互搀扶着擦干眼泪。她们都听出来了,那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传奇。
大爱无疆。此刻,不分民族,不分性别年龄,不论职位高低,不管来自祖国何方,人们都在用不同的语言默默地深情祈祷着。
博爱,是大家共同的语言和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