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红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女，但却爱上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穷小子钱正波。钱正波上有年迈的爷爷奶奶，他是老大，脚下还有三个弟弟，最小的才十二岁。母亲劳累过度，落下一身的病，家里穷困程度是可想而知的。这蓝红云不是疯了吗？对贫富相当敏感的村人议论纷纷，最后传到了母亲马金花耳朵里。
马金花本想给女儿找个有钱的婆家，自己也能跟着享享福，没想到女儿找了个比自己还穷的人，就责问女儿。蓝红云早想把这事告诉母亲，见母亲问，就红着脸叫声妈。还没等她说别的，马金花就一巴掌扇过去，口里大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怪不得人家戳我脊梁骨的！我对你说，我要是再跟波娃子缠一起，我要你的命！”
钱正波在校品学兼优，读初二时，父亲打柴摔下了山崖去逝了，他不得不停学回家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但再苦再累他都没忘记看书学习，他有思想有胆魄，人又生得高大帅正。可当时还是改革开放的第五个年头，对山里来说，改革开放仅仅是分田到户，其它没半点改变，“打工”二字还是陌生的字眼。受时代的局限，又有那样的家庭，钱正波自是累断了腰也混不了肚儿圆。
这天下午，蓝红云一个人在田里锄草，钱正波赶去帮忙。没干多大一会儿，就听到一声暴喝，一个人从山上扑下来，一牛鞭抽在两人身上，是马金花。钱正波忙把蓝红云护在自己身后。马金花骂着你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手中的牛鞭带着尖利的呼哨抽打在钱正波身上。末了，又抡圆巴掌狠狠扇了女儿几个耳光，揪着女儿的头的把她拖回了家。
当晚，马金花就指使老实的丈夫把女儿吊起来，但打死蓝红云都只有那句话，“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直到蓝红云被打昏死过去，才被放下来。当晚，蓝红云就上了吊，幸被及时发现才救了下来。
钱正波当天就去舅舅家了，准备第二天给他们耕田。第二天晚上刚进家门，就有人把蓝红云的事告诉了他。说马金花放出话，叫他拿500块钱去，钱拿到就把蓝红云弄走。钱正波心知有异，当即飞跑到蓝红云家。蓝红云脖子一圈红肿，手脖子也是一圈一圈的勒痕，肿起老高，身上更是伤痕累累。钱正波跪在蓝红云床前大哭起来，只恨自己太穷，带累心爱的人受这样的折磨！他想先把人弄走再拿钱来，马金花冷笑道：
“你想得倒是美！人弄走了你还会拿钱来？我一泡屎一泡尿地把她拉扯大，不该要点彩礼？也才500块！”
是的，500块搁现在也才值得两盘小菜钱，但在那个时候的山区却是天文数字。钱正波东筹西借，母亲卖了年猪卖粮食、又卖山上的树，才凑得400多块钱。马金花说，少半个子儿都不行。钱正波筹了几天的钱，蓝红云就几天没吃饭，已是奄奄一息。钱正波冷然道：“蓝婶，人叫什么？钱叫什么？红云已成了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们里应外合使苦肉计，我说了，少半个子儿都不行！”
没办法，钱正波连着卖了两次血，凑足了500块钱，才把蓝红云弄回家。
马金花住在路边，精明的她用那500块钱做底码开了个副食店，她短斤少两，高抬物价，又省吃俭用，副食店迅速翻成百货副食店，成了有钱人。钱正波却是雪上加霜，他连着卖了两次血，身体已不如从前。加上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欠了好几百块钱的医疗费、丧葬费。钱正波弟兄四个，才两间茅屋，他挣扎着起早摸黑和泥码砖，盖了一间茅草房和一间猪屋，另起了锅灶。房子盖好，人也病倒了。
过年时，夫妻俩买了礼物回家给父母拜年，马金花竟叫着叫花子，提起礼物扔到大门外。后来，蓝红云生了两个儿子，儿子吃满月酒、满周岁，马金花看都没去看一眼。外孙会跑会叫了，追着她叫外婆，马金花理都不理。大人没听你的话，你赌气不认，这孩子有什么错？马金花知道孩子没错，但一理他们就得花钱贴补。她挣的可是血汗钱，她才没那么傻哩？
这年夏天，蓝红云两岁的小儿子小龙拉肚子，没钱治，就用土方止泻。可总不见好，本来已会说话的小龙又不会说话了。不得已才到村医生那儿去看，医生大惊：“都拉成这样了怎么才来？孩子已严重脱水，再不救治将有生命危险！”叫先交一百块钱。
钱正波求医生先救孩子，说秋里收了粮食一定把钱还上。当时，人们都很穷，常常是起病时硬扛，等扛不住了去治，已经晚了。这医生极善，开始总是先救人，可人治好了，钱却记账上，说还没钱还，应收款高达一万多，自己进点药都是赊了又赊。没办法，就在家门口写上“见钱看病，概不赊账。”而且说到做到。钱正波另起锅灶时认下的大半欠账到今天一分都还没，到哪儿去弄一百块钱？那年粮食欠收，吃的都不够，也没得卖的。邻居出主意，叫蓝红云去找她妈借。马金花有了钱，两口子又开始贩新鲜疏菜，盈利越丰。邻居说：“你妈这个做外婆的，没为外孙花过一分钱，你去借，说不定她会给你一百块钱。”
蓝红云摇摇头，父母起五更睡半夜地奔波，做女儿的不能为父母分担半点劳苦，也没力量孝敬二老，她哪有脸白白地要她的钱？况且，母亲至今还赌气不认他们，会不会借给她都还是两回事。可又一想，母子连心，母亲面上倔倔的，心里怕早就软下来了。自己去说点好话，借一百块钱应该不难。这样想着，蓝红云就去了母亲家。马金花却冷笑道：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借给你一百块钱？”
蓝红云哭着跪在母亲面前：“妈，小龙都快死了啊！他是你外孙，你女儿的儿子啊！求你老人家救他一命！”
马金花说：“我没女儿，我只一个儿子！我儿子还要读书，我还要交这费那费，我自己进点货都还要赊账。我一分钱都没有，你趁早死了那个心！”
没办法，钱正波去找屠户卖猪。屠户来了，说猪太瘦，杀不出肉不要。万般无奈，钱正波夫妻抱着小龙又来到马金花家。小龙小脸蜡黄蜡黄，眼睛都懒得睁了，只昏昏沉沉地睡。马金花心一沉，一个村子住着，她知道小龙拉肚子拉得厉害，没想到已拉成这样了，要再不救治，怕真的没用了。可借给他们了，他们会还她吗？就说会还，用什么还？什么时候还？不行，他们自己都顾不得自己了，我也别想得他们半点济，还是自己攒点钱到手里来得硬强！可是，待不借，小龙要真的死了，自己就要落下一辈子的骂名，怎么办？马金花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我借给你们可以，但你们得押点儿东西给我。”
围观的乡亲们都吃了一惊，蓝红云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母亲又重复了一遍。蓝红云顿时泪水双流，家里一贫如洗，她把什么东西押给她？
见女儿没转过弯来，马金花索性点明了：“听说你们那猪太瘦没人要，就称给我算了。”
天哪！这是母亲吗？农村指望杀个猪才能沾点油荤，平时别说买肉，连油都没吃的啊！蓝红云直愣愣地看着母亲，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乡亲们好一番急救，蓝红云才苏醒过来。她大哭着一个劲儿地问：“妈，你是我妈吗？妈？你是吗？妈、、、、、”
乡亲们人人不忍，个个掉泪。有那直肠子的人骂马金花不是人，连畜牲都不如！马金花说：“我得为我以后着想，到我老了爬不动的时候，我不能去要饭！”
钱正波把猪拉了来，称了一百零八斤。钱正波说，算个整数算了，反正便宜不出外。说到价钱，刚好马金花隔壁家大前天卖了头百把斤重的猪，那邻居就说，一块七角钱一斤。马金花把脸一板：“这猪这么瘦，我只能出一块四角钱一斤。”
乡亲们“嗡”地议论开了。蓝红云不再说话，也不再掉泪，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母亲。一时间，她把什么都看穿了，看淡了。
钱正波怕岳母难做人，连忙说：“屠户也说出一块四，可一看，说猪太瘦，还没要。”
马金花把猪牵进猪圈，喂了食，确定没病，才放心地数出一百四十块钱给了女婿。
马金花高兴坏了，这猪喂养得不好，很瘦，但架子很大，催一下就能出手。她买回苞谷催膘，每顿尽它吃，不到一个月，那猪就跟小水牛似的。马金花本准备再催几天就卖掉的，可是一天晚上，那猪跟往常一样吃得肚子滚圆，早晨起来，就那样死在猪圈里。算算日期，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月。乡亲们拍手称快：“这是上天在惩罚她，她遭天谴！”
钱正波把猪称给岳母后的第二天就走了， 成了村里第一个外出搞副业又把搞副业说成“打工”的人。他以超出常人的胆魄，承包了一个鞋厂，村里的年轻人乃至中老年人都跟着他相继走出大山。 有了钱，留守的人都到外面去买东西。马金花短斤少两，高抬物价，商店渐渐无人问津。一心要指望儿子的马金花在儿媳进门不久，就跟儿媳水火不相容。家里是呆不下去了，没办法，已快六十岁的她，跟着乡亲们出了门。此时的钱正波已是道道地地的大款，他听说岳母也出来了，就做蓝红云工作，说结婚时女方找男方要彩礼是家乡的风俗；父母不同意女儿找的对象，采取关、打、吊的也不乏其人，一辈子都不认女儿的也多得很，“不要跟她计较，我们身打何处来啊！”
丈夫胸襟这么宽阔，还反过来劝她，蓝红云百感交集，大哭了一场，跟丈夫带着两个儿子到火车站把母亲接到家里。马金花为以前的事感到羞愧，不愿享福，也不住女儿家里。钱正波只得由着她，让她在厂里当了个清洁工。钱正波还时不时地叫她声妈，那蓝红云只尽一个女儿的职责照顾着母亲，却从不叫她妈，别人也不知道她们是母女，她们口音相同，都以为她们只是老乡。有人知道她们的关系后，都说蓝红云不是，蓝红云方痛哭着讲了这个故事……
湖北南漳汪玉莲
201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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