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二结巴”是舅舅家的老二，因为说话有点口吃，都喊他“二结巴”。在我的印象中，他比我小五、六岁，小来啥时候都挂着两行清鼻涕。书老是读不进去，一读就喊头痛得厉害。初中没念完就辍学到城里做临工去了。
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二结巴”却是一副西装革履、牛逼烘烘的老板派头，完全没有乡下人那种矜持样儿。酒气冲天，说起话来还是那样结巴。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面上，还得喊老表吧。我就问道：“老表，不知道这会儿在哪儿发财呀？”
“发什么财哟，混饭吃吧。”说着拿出一个名片夹，很老到地抽出一张，“来，这是我的片子。”
我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印着“辉煌企业包装公司总经理”。
早些年，听说他在镇办一家厂子里当修理工，又跑了一阵子推销，后来厂子跨了，摆地摊卖些毛巾布头塑料凉鞋什么的。可这会儿却当上了总经理，还是什么企业包装公司，新鲜！
当我掏出“18黄”（18元一包的黄鹤楼）递给他时，他摆了摆手，连忙从手提包中掏出一包 “黄鹤楼1916”，“我抽这个。操——你那家伙寡淡，没劲儿。”我不好硬抵他，买他那一盒烟得花我半个月的薪水。
这会儿，只听见他卡包里的手机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他也不接，自顾自地昂着头翘着嘴吐着烟圈由小到大地往上盘旋。
“老表，你的公司都经营些什么呀？”
“你猜、猜看？”他故意拉长了腔调，“说了恐怕你也不相信，我、我是专门倒腾破产关闭企业的。”
“企业都垮台了，你还倒腾什么呀？”我被弄得一头的雾水。
他诡秘地笑了笑，“瞧，你还科班出身的，榆木脑壳吗！你没听说，我们中国人有五次发财的机会吗？第一次是胆子大干个体；第二次是利用权力当倒爷；第三次是玩、玩智商炒、炒股票；第四次是碰、碰运气玩彩票。我说，这第五次机遇就是倒企业。现在不是经济下行吗？咱就专门倒、倒那些破产关闭企业。”听得我一楞一楞的。
“你看，企业关闭破产了吧，我呢就搞了个包装公司，花几个小钱将企业或设备先盘下来，简单的维修一下、粉刷一下，当个二传手，卖给那些福建人啦、广东人啦、温州人啦，这差价不就就出来了吗？”
“那一年下来，你得赚多少呀？”
“不多，就、就摸这个数吧！”他先伸出三个指头，随即又伸出五个指头。
“三、五万？”
“哪、哪里。”
“三、五十万？”
“不、不对！”
“三、五百万？”
“这、这还差不离。”
我想，我这个正科，寒窗十年，处心积虑，也只能混个肚儿圆呀。他呢？阿乡一个！
“二结巴”打断了我的思想，“咳，莫看你混得周五正王的，还什么科长，送给我还不当呢！瞧，你这屋子像不像贫民窟？哎呀，还不如我呢。”说着“呃——”长长地打了一个酒嗝。
我的脸面就有些挂不住，有意岔开了话题，“咋没有见着我们表弟媳？”
“你说的哪一个？”我原来见过他在县城找的一个蔬菜队的女子， 娇小玲珑的，成天一副苦瓜脸的。
“就城关镇的那个。”
“早、早死球了！”原来表兄弟媳妇因宫外孕误诊出事故撒手西去了。
“哪现在没再找一个？”
“还用找，门槛都快踏霹雳了，随便留、留了一个。标准的川妹子，小我一零子（十来岁）。在市区的城市花园给她买了一套复式，180平。见天就是上网逛街打麻将，一个月没得个三五万的打发不了哇！”
这时，“二结巴”的手机又像外面法国梧桐树上的鸣蝉高一阵低一阵地叫唤起来。他骂骂咧咧地，“你看，想跟老表多聊一会儿都不行。他妈的……”说着，拿出iPhone手机划拉了一下屏幕，“谁呀？我、二结巴。啊，高局长，什么？下午，谈水泥厂那套设备。好，好，我就去。”他站起身夹起包，“高、高局长约我谈生意呢。晚上，他妈的肯定要管场。改、改日，我有空了，请你去贵妃楼喝花酒去。”
我推开窗子，只见“二结巴”扭着微微发福的身躯挤进了奥迪A6，一溜烟地消失在街的尽头。
这一晃就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前几天，“二结巴”的老表等于也是我的老表——余三到我这玩，闲聊中，我问起了“二结巴”。他长叹一声：“他呀，把自己给倒腾进去喽。去年夏天，放高利贷让人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给骗了，几场官司打得他皮踏嘴歪，小老婆把房子一卖不知道跟谁跑啦。” “啥？你再说一遍。”我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