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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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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遗症
双击自动滚屏 发布时间:2011/10/12 21:27:49  阅读:2059次

                           后 遗 症
                                 一
    自打钱镇长出车祸后,政府办老王就成了转弯镇最忙的人。处理日常事务不说,还得一天一趟,雷打不动跑市里,了解镇长的病情,因为老钱还在市医院急救室呢。每次看望回来,面对众多热心人,他都直摇头,“肋骨断了三根,腰椎破损,恐怕这一年半载……”,失望和遗憾充斥在这一句半句里。老王只顾发布“噩耗”,没大注意热心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的感情。而他本人因为太忙,所以紧张。这不,已熬到办公室主任的老王,按说早被磨得没了棱角,可自打镇长出事后,情绪也有些反常了。好在他左右逢源,包装得体,在大家心目中,依然是政府大院里那个陀螺似的老王。
    镇长的办公桌已经空了好多天,也歇了好多灰,可政府工作还得运转啊。签字的、拍板的、办事的,天天排着队。这摊子事咋办?其实很多事,老王是可以处理的,也是可以推给镇长的。不管怎么说,老王骨子里还是乐于应酬的,毕竟这么多年上下左右的穿梭,再多的事也自然不在话下。何况老王跑市里,车去车来的,简直小菜一碟,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比以前更有了价值。可是,镇长秘书长和镇长是有很大区别的,这一点老王还不清楚?所以,镇长尽管倒了,他这个秘书长还把握得住自己,该办则办,该推则推,这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看着那些人希望而来,失望而去,几天以后,老王有了种莫名的冲动,恨不得立马坐到镇长的位置,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那摊子事摆平了。可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毕竟自己享受副镇级待遇没到一年呢。
                        二
     俗话说“缺了谁,地球照样转”,可没了镇长,真的就不行。这不,老钱躺在医院没一个星期,转弯镇就转不过弯来了,千头万绪的工作,只能堆在镇长办公桌上,眼瞅着上面盖了一层灰,实在让人难受。

      秋收在即,镇委张书记明显感到力不从心,逢人就说“镇长问题是个大问题”,最后不得不召开镇四大家领导会议,分头消化镇长的工作,同时找上面要人。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其实,书记不知道,镇里已有好几个够级别的分管领导,明里暗里比他还急呢。有那么几个只差把 “要什么人哪?我不就是现成的吗?”这句话说出口了,可谁敢拉下脸,当面跟书记申请“干脆镇长给我算了”?何况镇长问题,不是书记点头就能算数的。
    会议当晚,有点燥热。王主任熄了灯躺下,空调的冷风刺激着他的思绪。这一次,镇长的帽子又会落到谁的头上呢?四十老几的人了,起来的希望太渺茫了,老王虽有些不甘,也有些遗憾,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从政20年,一个办事员能爬到这个位子,他还是知足的。只是镇长的位子这么老空着,老王的心,也就这么老悬着。一想起这些,老王心里就烦烦的,酸酸的,可他不能不想,而且只能一个人想,像现在这样靠在床上、吹着空调想。
    悠悠的风,凉爽而又安逸,老王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连他老婆什么时候上的床,他都不知道。
    突然,床头的分机扑扑地响了起来。
    “谁他妈报丧啊,这个时候,打球个啥电话。”老王动都懒得动一下,愤愤地顺手抓起电话,一听,原来是镇里管农业的赵副书记,语气马上松了些:“哦,赵兄啊。有啥指示?”说是“赵兄”,其实赵书记还小四五岁呢。
    电话那头传来了谨慎的声音:“王兄,睡了呀?说话方不方便?”
    “方便,赵书记,就我一个呢。”老王心里一紧,睡意顿消。
    “老哥子,下派三年来,咱俩关系最铁。直说了吧。明天上午九点,组织部要下来考察,而且是周部长亲自来。”
    “啊?!感谢书记,考察我什么呀?”老王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提升副镇级还没到一年呢,组织部又专程来考察了。
    “不是考察你,哥子,而是解决镇长问题。我,孙副镇长,李副书记,三个人中要起来一个。”话说到这份上,老王这才转过弯来,他虽有些失望,也猜到有人已在采取行动了,可没想到行动会这么快,而且组织部都出面了。组织部在老王心里,那可是神秘的机构。不然,周部长每次来,他老王都有种压力,甚至不可企及。即便有过一两次陪部长喝酒的机会,老王总是抢不到敬酒的机会,所以和部长老停留在严肃的上下级关系上。
    天!姓赵的真他妈手眼通天,连组织部几点几时来,谁来,都摸得清清楚楚。老王心里隐隐一阵酸,但还是爽快地应付着:“恭喜呀,赵兄。还记得吧?你来的当天我说过,从组织部下来,不是吃闲饭的,早晚要爬起来。看看,兑现了吧?你起来了,鞍前马后的,就知会我一声儿。”
    “我就是为这事才找你。哥子,事成了,有我的,还少得了你的?要不是老钱半路插一杠子,我俩早就一起办公了。明天有道关,你得帮我使点劲哪。”
    “兄弟,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能使……使啥劲啊?”老王真滑头,只想掏赵书记的话。可老王老婆这时好像也醒了,使脚蹬了他两下,以致老王说话也不大利索起来。赵书记哪知道这些?只顾倾诉着自己的计划:“使得上,哥哥!明天下午三点整,全镇党员、村组干部要民主投票,周部长亲自组织的。你要用好你的关系,帮我这个、这个……”
    不用说,老王知道“这个”的意思,想到姓赵的虽然年轻几岁,但大有来头,而且从没小视过自己,就连周部长每次来,还点名要姓赵的陪酒呢。看来,他的上层路线走得稳,明天的投票,怕只是走个形式了。老王感到镇长已经内定了,连忙满口答应,只差排胸脯表态了。赵书记生怕老王出现啥失误,把所有细节都点到了,最后还没忘“不要说出去”,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不愧是组织部下来的,考虑比我还细,老王开始佩服赵书记了。想到以后的日子,虽然钱镇长帮不了自己了,可赵镇长能发挥作用啊,他有开心起来,还差点地笑出了声。人一旦兴奋,那是要失眠的。老王哪有什么睡意?他索性穿个大裤衩下了床。
    本来俩人电话里一通叽里咕噜,老王老伴早就火不打一处来,蹬他两下,本来就是叫他早点挂了算了。这会儿,见老王干脆下了床,火气哪还压得住?“干啥?干啥?你还让人睡不睡?空调不吹,出去喂蚊子啊。”
    老王这时温顺多了,既不生气,也不还嘴,边开门边说:“不是喂蚊子,是为位子。一会儿还有电话呢,你先睡吧。”
    “你猜得到?猜得到的话,早当镇长了。”
    老王也不答话,径直来到客厅,泡好了一杯浓茶,开始翻找电话簿,那上面有全镇的电话。老王边找边想,其实跟下面交代不交代都一样,反正镇长是铁定了的事。再说,打吧,一两百个电话,少说得一通宵,不打吧,又怕赵镇长知道了。谁叫我是办公室的呢?在这个位子上,陪了好几任镇长,本指望老钱帮我挪挪窝,谁知……唉!不过,不是老钱,我这副镇级恐怕还得几年奋斗。想到这里,老王有些激动,但更多的还是不甘。眼下就只有姓赵的能帮自己了。他定下心来,准备挨个的交代,让弟兄们知道上面的意思。不,是新任镇长的意思。
    客厅燥热得多,老王首先打开了电扇,在电话机旁坐了下来。他觉得风力不够大,又起身调了个档位,顺手摆了摆电扇,风乖乖地吹向电话。老王只到把自己整个的裹在了风里,这才惬意地含了口茶。然而,眉头随即皱了起来。怎么?今晚泡的剑豪,苦苦的,酸酸的,好像味道不正。老王也顾不得茶道了,心想舍不得儿子套不了狼,还是打电话要紧。也许过几天……老王凭想象给自己增加着动力。
                              三
    他拿起电话簿,刚准备拨第一个电话,电话却先响了起来。老王不紧不慢地一看来电显示,是孙副镇长的,这号码太熟悉了。他知道该来的,躲也躲不过,赶紧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问,那头发话了:“老同学,睡了吧?起来起来!”
    老王装作睡意朦胧的样子:“啥……事……啊?”话音刚落,老王还对着话筒来了个哈欠。逼真的造假,老王自己都想笑。
    “还啥事?人家都急死了。你得帮我啊,老同学。”
    老王似有一丝快感,那种感觉比刚才的浓茶味道强多了。老王很快换了副腔调:“我都知道了,老同学。赵书记刚才来过电话了。”
    “啊?那你更得使劲了。姓赵的知道党办是小李书记的天地,插不下的手竟然伸到我政府办了。”一股怒气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看来官道真不容易,想爬一级,更不容易,就像攻城一样,那是要踩着人梯上去的。老王心里暗笑,也暗自庆幸,庆幸自己陷得不深。他说:“你老表不在省财厅管预算吗?有他就高枕无忧了。”
    “你懂个屁呀,我岁数过了硬杠杠,操作起来太难了,何况那俩家伙都有后台,一个在县里活动,一个市里有人。县官不如现管哪,老表又不是省长,远水能救近火?”
    原来都是有背景的呀!老王替老同学着急起来:“你说咋办,我咋帮得上啊?”
    孙副镇长压低了声音:“上面的,我去协调。下面的,你出点力。搞成了,啥不用说。除了老婆,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明天组织部来的人,你搞得定?”
    “我有办法,李县长跟我老表是同学,应该能为我说句话。”
    “啊?跟县长都扯上关系了。”
    “嘿嘿,这有什么。我不两手抓,怎么两手硬?只要县长拉我一把,就不怕那俩家伙派老婆上阵了。嘿嘿。”
    几声深沉的“嘿嘿”,老王感觉孙副镇长不屑于对手的歪门邪道,也感觉到他成竹在胸,心里不禁一动:“不说了 ,老同学,我马上跟下面交代。”
    老王感觉镇长问题好像是场战争,白天还风平浪静的,没想到早已暗流涌动,这会儿已经白热化了。他不由得替老同学紧张了起来,额头上不知啥时候堆起了汗珠子。也许是风的作用,客厅里也不怎么燥热了,老王只感觉空气凝重了,粘稠了,充满了汗臭味。他也搞不清这股汗臭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想起刚才自己爽快的答应了这俩人,而且是水火不相容的俩人。老王又犹豫不决了。怎么办?到底靠向哪一边?站错队那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一向自诩脑子转得快,没想到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是啊,谁处于老王的位置,此时任一个选择,都是担着风险的。管他呢,姓赵的那边好应付,帮不帮他,他咋知道?他就是调查,下面的人谁会傻到承认投了反对票?再说,他们俩谁转正了,还不照样感谢我?姓孙的说他是两手硬,那我就是双保险。想到这一层,老王笑了,笑得很开心。
    这时,老王想起了赵副书记交代的“不要说出去”,那我就不把你的事“说出去”了,还是给姓孙的拉拉票吧。姓孙的毕竟是老同学,就连他的绰号“孙猴子”的来历,老王依然记得。老王还记得读高三时,姓孙的把裤子借给自己穿过。还有一次,俩人疯狂,老王一不小心扯破了姓孙的新衣服。读书那阵,连吃的都成大问题,弄件新衣服太不容易了。但他只是哭了一会儿,并没找麻烦。欠人家的人情哪,老王有些愧疚。
    对!救同学要紧!老王心里涌起了一阵感激。他抓起电话,一气拨通几十个。
               四
    一杯水不知什么时候喝完了,老王感觉嘴皮有点发木,口还是渴。他正要去倒开水,一阵沉闷而急促的敲门声震得客厅都动了。又有人来了!老王装作没听见,直到茶杯里倒满了开水,转身收好了电话簿,才去打开门。然而,匆忙之间,电扇竟忘了关。
    门口赫然站着的是李副书记!满头大汗的李副书记呼哧呼哧的还在喘气,看上去真有点狼狈,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斯文。“是……是你呀。十一点了,有急事?”老王睡眼惺忪地靠着门框,像刚被吵醒一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
    “怎么?你睡了啊?哎呀,我都急死了,打你电话,老占线。”
    老王边让座,边泡茶:“电话这几天是有问题。几个都说打不进来。啥事啊,领导?”不占线才怪呢!几十个电话打出去,少说也得一两个小时。老王的定力真不错,硬是把笑憋在肚子里。
    李书记也不客气,径直坐在电扇下,“哦?!怪不得。没人找你?”
    “谁?谁找我?没有啊。”老王故作惊讶地反问。
    “是吗?真没人来?”李副书记出了口长气,顺势扫了一眼周围,“哎,嫂子不在啊。”
    老王递过茶,随口说:“她?打牌去了。”
    “哦。是这样的,明天吧,县里要下来考察几个人,有我一个。我从城关调来,只过渡一下,你是知道的。我本家子说,考察镇长人选,算是给了我个机会。”李书记喝了口茶,“你爱喝剑豪啊,下次叫弟妹给你弄两斤更好的。”
    “书记的茶,哪敢要?你要转正?好事啊!恭喜恭喜!我就知道,你早晚要起来的。看看,兑现了吧?”老王此时已经没有了“睡意”,摆出一脸的羡慕。
    老王知道李书记嘴里的“本家子”,指的就是县长大人。有他撑腰,眼前这位来镀金的“小兄弟”,会坐直升飞机的。可老同学说他也找了县长啊,这县长到底想怎么玩?老王心里似乎理不出个头绪,也不是个滋味。内心尽管翻江倒海,嘴上还得顺着眼前的书记说啊。老王太有才了,这戏演得真叫天衣无缝。
    “上面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可是明天的评议,我还有点担心。我是管工业的,跟基层接触少,赵书记就不同了,他直接管下面,也不能跟孙镇长比,他是本地人。几个人竞争,变数大啊,老兄。所以,你得帮我说说话。”李书记一脸诚恳,他把凳子朝老王面前移了移,茶杯也随手挪到了脚边。
    老王瞅瞅李书记的动作,心里只想笑。小李毕竟年轻,既没有赵副书记的范儿,也没孙副镇长的稳,但他却是县太爷的“家子”。在县太爷的地盘上,自然就是“家天下”,看来“孙镇长”叫不成了,“赵镇长”更叫不成了,眼前这位副书记恐怕真的就是正镇长了。老王算盘打得飞快,开始暗自为自己的同学捏了把汗。
    他突然想到三个候选人都把自己当成了“亲人”,而自己却在玩弄着他们的信任,一种虐人的满足感爬上了老王的脸。
    李副书记看见老王一脸笑意,信心大增:“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本家子要我把好下面的关,得票只要过半就OK了。党办那边,我已安排了,陈主任知道我跟县长的关系。政府口的,就靠老兄出马了。”
    “出马”?还“将军”呢。真像象棋里“将军”、“闷杀”一样,老王有种被逼到死角的感觉。电扇的分呼呼的响着,打破了深夜的沉默,客厅的气温似乎下去了些,老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思维也如一团麻一样凌乱起来,说话竟然失去了往日的流畅:“那,我,我该怎么帮你呀?都快——”老王扭头看了下电子台历,时间显示的是10:55,但他没说出来。
    李副书记的眼睛也定在这个时间上。“老兄,今晚不行,还有明天哪。明天上午才通知开会,集中投票还在下午,完全来得及。关键时刻,你使点劲,我咋可能会亏待你?”
    “那好,我明天一早行动,保你成功。呵呵,明天下午恐怕就要叫李镇长了。”老王挤出了点笑容。
    “让你操心了。以后我们会合作愉快的。”李副书记有些动容,深喝了口茶,“嗯,老兄的茶叶不错。明天也拿点新茶给你尝尝。”再三道了谢之后,李书记还使劲儿握了握老王的手,才有些不舍地走了。
    李书记也许心满意足了,可老王的心就平静不下来了。看来自己像个磨盘心,被夹在中间,虽然有操盘的快感,还真是左右为难,但又不能不有个明确的态度。虽然他脑子转得飞快,却没有时间过得快,眼看就要12点了,他感觉到一阵燥热。要在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在梦乡了,而眼下,竟然连一点睡意都没有,有的只是难以抉择。也难怪,谁摊上这档子事,也都不好操作。再说了,哪一路神仙他得罪得起呢?老王毕竟是老王,看准这三股势力都只是暗箱操作,既然都是暗的,我出没出力,自然都无从知晓了。反正最后,他们成与不成,都以为我是出了力的,还不一样感谢我?那就让他们去斗吧,看谁是那只斗败的公鸡,不,是两只斗败的公鸡。想到这里,老王感觉有点好笑,他索性又倒了一满杯茶,坐在电扇下,放开了自己的思维。     
    看到电话的时候,他又意识到多少还得为老同学出点力。当然也不知为什么,老王有些隐隐地替这个同学感到担心。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应该帮帮自己的老同学。谁叫他和我有这一层关系呢?老王主意一定,心里坦然了许多。
    大半夜了,电扇的风打在老王身上,已经有些凉快了。老王打了个寒噤,站起身来,决定还是先睡一觉,天一亮再继续未竟的“事业”。
                            五
     又是一个艳阳天。上午九点钟刚到,镇政府的大门口,赫然出现了两辆轿车。接着就是一阵警笛似的长鸣。
    乖乖!周部长真是雷厉风行,说来就来了。王主任一听这特别的喇叭声,就知道是谁来了。这声音怎么可能不熟悉呢?部长每次往返市里,都要来这里歇歇脚的。何况老王的办公室在一楼,接待自然就多了。再者说了,连县委组织部长都不熟,这个镇办主任还怎么混?一股潜意识的力量推着他连忙跑出来迎接。咦!部长的车后面是辆崭新的奥迪。也不知门卫死哪儿去了,司机不耐烦地又按了按喇叭。这怪异的喇叭声,在政府大院里震荡,仿佛一通闷鼓,敲得叫人发颤。老王边跑边掏钥匙,三步两步之后,也就麻利地打开了大门。
    这时,周部长已经自己打开车门,亲自下了车,司机很生气,头一扬:“你们门卫呢?部长来了,门都不开,啥意思啊?”老王正准备为门卫开脱,却被周部长打断了:“算了,算了,王主任,来,给你介绍一下,”周部长指了指后面的奥迪,“车里是新上任的县人大黄主任,秋后选举,就是新县委书记了,这里考察干部,就亲自过来了。”
    老王忙不迭地走向奥迪,此时,奥迪的车门也开了,一个三四十岁的敦实青年,麻利地钻出车来。“老周,这就是转弯镇哪?路还不错嘛。”还没等老王搭上话,年轻人就开腔了。周部长忙迎过来,指着老王说:“这是政府办王主任。”老王连忙伸出手去,叫了声“黄主任”。真他妈邪气!老王觉得当了几年的主任,从没今天这么被动。伸出去的手,一下竟然没有握住黄主任的手,待他再伸过去的时候,黄主任的手指着大门说:“这里也该翻修一下了,你看,连门卫都待不住。书记在不在?”老王本想热情地周旋几句,可关键时候,却挤不出话来了,只一味“啊,啊”的应酬着。
    周部长引着年轻的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度进了政府大院。“一楼二楼政府办公,三四楼是党委的。”部长毕竟是部长,边走边介绍着这里的情况,像个熟络的导游。老王却寒酸多了,插不上话不说,而且浑身不自在,看着像个跟班的——跟着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可恨的是,老王竟然嫌弃自己今天有点多余,然而这么有份量的上司来了,总得有人出来迎接吧。其他镇级干部,明知道重量级人物来了,好像故意避开似的,躲一边轻松去了。那三位主角今天不约而同的也都不见了踪影。唉!要是钱镇长在的话,自己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老王觉得有些窝囊,一肚子气只好干憋着,他也觉得明明自己可以唱主角,可偏偏发挥失常,唱成了丑角,不,完全被自己唱砸了,什么角都不是。老王从部长冷冷的眼神中读到一阵阵寒意。
    “我们上四楼吧,张书记应该在。”“就是昨晚拼酒的那个张书记?”“对,对,他酒量不错。”周部长连忙补充。“何止酒量不错,歌唱得也不错。”黄主任顿时来了兴致,脚步也加快了。老王还是很机智的,知趣地站在楼下,朝着四楼喊了一句:“张书记,黄主任和周部长来了。”喊过之后,他有了种卸了包袱的轻松。
    临上楼梯时,周部长回过头来,朝着老王抛下一句话:“哎,你知道今天民主评议吧?通知发了没有?”老王忙接过话来:“部长,我知道一点,就是不知道通知哪些人?几点开会?”“张书记还没说呀?你通知村组党员干部,下午三点整。”部长亲自下的命令,还会有错?“好。我马上去办。”部长的命令,好像驱散了老王刚才的晦气,他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些活力。“几位领导,你们亲自上去,张书记等着呢。”
    周部长一行有说有笑地自顾上了楼,王主任也一步跨进了办公室。
                        六
    老王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狠狠地吐了口长气。然后开始检讨自己,今天到底是咋啦?那次市长来,也没这样尴尬呀?这个黄主任又是哪路神仙?这么年轻就爬到这个位子,还要当县委书记,岂不是一肩挑,简直不敢想象。还有老王不敢想像的!这不,去年才通过钱镇长跟县委书记扯上了关系,还没发挥多大作用,这书记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老王有点痛苦,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自己的使命还没完呢,因为今天的事已经摆那儿了,连人大主任都来了,这后面的戏应该更有看头了。
    会议是要通知的,但张书记没交代呀,就是交代,也应该交代党办陈主任去办哪。老王想不通,也不敢怠慢,觉得还是先去问问张书记。
    党办临近四楼楼梯,老王径直走了进去,里面只有小张一个人,正忙着打电话呢,竟然没发现有人来。老王只好敲了敲桌子,“你们主任呢?”“哦,王主任,你还在这儿啊?我们主任去陪客了。你没去啊?”“哪有时间,不是通知开会么?”“是啊。我正打电话呢。主任说,书记交代过,今天下午三点的会,我们通知镇直机关,你们通知村组。”“这都九点多了,我咋没接到安排呢?”老王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抱怨,转身走向书记办公室。
    书记办公室在四楼正中,两大间连在一起,进门的一间是接待室,里面的才是书记的办公室。两间去年才装修,既浑然一体,又各具特点,但都古色古香。办公室里爽朗的笑声配合着热闹的场面,老王还没到,就已经感觉到了融洽的气氛,这种气氛让老王一下子联想到镇级干部吃团年饭的场景,可惜今天不是。
    他无暇也无心融入这个气氛,可他不能不来。“呃,都在啊。”老王算是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书记办公室里人并不多,但几个布艺沙发还是被占满了。
    他一看书记不在,就走到党办主任面前,“张书记呢?”“哥子来了。哎呀,你来得正是时候,领导一来,我差点误了大事儿。”党办陈主任比老王小好几岁,是党校毕业后安排来的,平时对老王就是“哥子,哥子”这么的叫,老王听着心里很甜。今天感觉却不一样了,这个小年轻好像玩味着什么。也不至于为了陪领导,什么都不顾了吧?最起码在通知开会上,搞得政府办很被动,老王多少还是有看法的。
    他被陈主任一把拉到走廊上。“书记不在,他交代,今天下午的会,叫我们两个办公室分别通知下面的。”
    “我就是为这事。刚才周部长已经安排了。我想找书记核实一下。”
    “你傻呀?这事书记和部长是通的。他们昨晚在一起,又是喝酒,又是唱歌的。这不书记还没起床呢。我已安排小张在落实了。”
    老王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午饭问题,话还没说完,就被陈主任挡了回来:“急什么?书记自有安排。黄主任从大城市来,下面的机关食堂他吃得惯?”
    也是啊,人家毕竟第一次来,肯定要盛情款待,至于怎么款待,老王没有更好的主意,幸亏书记早想好了。老王第一次有了落伍的感觉。
               七
    老王决定关起门来,亲自给下面打电话。等到快11点的时候,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到位了,他才有了喘气的机会。
    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倒杯水润润喉,却听到楼上有人喊“王主任”。他连茶杯都没来得及放下,急忙走出了办公室,朝楼上观望。一行七八个人,像刻意编排过似的,主次分明,有说有笑的已经下到了二楼。
    二楼中间是钱镇长的办公室,虽然也是去年装修的,只不过是简装,但接待客人,还是有点档次的。他满以为领导们要到镇长办公室。这可遭了!老王一激灵,额头马上挤出了汗。咋啦?自打镇长出事后,办公室很少有人进去,也就一直荒在那里。毕竟镇长办公室代表着转弯镇的形象啊!这些人要是进去,看到乱七八糟的样子,办公室的脸可就丢大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准备上二楼,“你不用来了,喊你有事。”这是张书记的声音。说话间,这群人就到了楼下。老王忙紧走几步,迎向他们。
    该不会去陪酒吧,老王想。书记那可是千克的量,陈主任的量,也跟书记有一拼,还有其他的副书记、副镇长呢,我可是甘拜下风?再说陪部长,哪次不是小心翼翼的?饭也吃不饱,酒可是有得喝。老王第一次想打退堂鼓。
    “你把会议室布置好。另外,周部长说,散会后,还要找你谈话。”张书记在老王身边停下来,小声的嘱咐了一番。老王只有点头的份儿,瞟眼间,发现书记眼睛通红通红的。 “书记,你眼睛不舒服?”“没有啊。记住,散会后别走远了。”书记拍了拍老王的肩。
    “谈话?部长找我谈话?”
    “是的。是为镇长的事。”老王虽有些不相信,但书记的强调,让老王不再怀疑,只是感到有些无所是从。部长找我,会为了什么事呢?他开始忐忑起来。管他呢,只要不是纪委找我,其他人找我都不会是坏事吧。老王给自己吃着定心丸。
    “就这样,你去忙吧。好好准备一下,别误了事儿。”
    老王只好眼巴巴的目送着领导们钻进了车子,内心多少有些失落,但从昨晚以来的事,杂七杂八的纠结在一起,老王还是觉得沉甸甸的。
    会场布置自不在老王的话下。但一想到部长的谈话,他的心里一刻也没轻松过。书记还一再强调“为镇长的事”,莫非……老王自作多情起来,他很快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相信天上真会掉馅饼,而且是有份量的,恰恰就砸中了自己。
             八
    如果说部长的谈话让老王七上八下的话,那街道主任的登门,老王才真正的紧张。
    吃午饭时,街道肖主任突然神秘兮兮地上门了。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啥话先不说,吃饭。肖主任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吃。他本来就和老王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有什么话从不瞒老王的。饭桌上,他的连珠炮让老王的心越悬越高。“接过你的电话后,又有两人找我,一个是党办的小张,叫我发动街道的党员干部关照李书记,还送了一张整十斤的香油票,说是李书记的,我哪敢要?可不行啊,我只好收下,还发了誓,小张这才走。另一个你压根儿就想不到,是赵书记的老婆,她调过来是管计划生育的,这一次赵书记走的是夫人路线,她几句好话一说,加上平时和我老婆姐妹长姐妹短的,可亲热了,我能不答应吗?还有你的嘱咐。事临头,不自由。纠结在三股势力的较量中,实在感觉力不从心。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做啊?还有呢?他们既然能找我,也会找其他人做工作。老大,你看着办吧?”
    “不!兄弟,是你看着办。选择固然很艰难,不选择的话会更难。我不交代你了吗?都答应下来,最后的关头,手长在你身上,受你指挥。除了你我,谁还知道你唱的是红脸还是白脸?”对自家兄弟,老王语气一向都这么柔软。“他们都是有神通的,都得罪不起啊。”肖主任由衷的感叹。
    老王真没想到这俩家伙,还留了一手。幸亏自己跟下面交代时,话说得很活套,也让他们里外都去做好人。老王想,关键时候,手里有几个人,还真不一样。饭哪还吃得下?他丢下碗,二话没说,就给老同学打电话,一连拨了好几次,却没人接。老王只好安排他老婆:“去,找找孙镇长媳妇,赶紧想办法,人家都到基层用油票拉选票了。”
             九
    两点多一点,参会的人陆陆续续地进了会议室。有的三五一群,交头接耳。老王扫一眼会场,三五十人了,就安排办公室的几个,赶紧上烟发茶。他走上主席台,认真地摸了摸桌布,看了看摆设,还是放心不下。今天的会太特殊了,他生怕一不留神,哪儿出现了纰漏。突然,老王想到,赵书记他们三位,有可能列席,又特意加了三把凳子,这才满意地坐到与会人员的中间,聊了起来。
    三点钟不到,周部长一行就浩浩荡荡地来到会议室门口,“黄主任请,周兄请!”张书记滚圆的脸上堆满了微笑,通红通红的,简直就是一朵盛开的玫瑰。他诚恳的语气配合着优雅的手势,绅士到了极致。几个村组干部伸长脖子,看得傻了眼。黄主任和周部长也不客气,各自托着个茶杯,径直到主席台中间坐了下来,几个镇级领导也一左一右分列在主席台上。陈主任自觉地在第一排找了个空位,他的脸也像贴对子似的,放着红光。偌大的会议室,刚才还喧闹不已,此时像谁喊了“预备起”一样,立刻安静了下来。老王心想,开了这么多次会,今天的秩序还是头一次。
    “王主任,到齐了没有。”老王扫视了一圈,数还没出来,话就出来了:“我才统计的,该来的都来了。”还差三个人呢,但老王没说不口,因为主席台上那三把椅子已经被人占据了,虽然坐那些椅子的人,不是老王想象的那几个人。
    “那好,我们开会了。”张书记熟练的抚摸着话筒,抬高了声音。“这个……啊,开会之前,啊,先跟大家介绍两位重要领导。”然后站起来,躬下腰去,拍拍身边的黄主任说:“这位呀,新调任的县人大常委会黄主任,秋季县委班子换届,他就是新县委书记了。年轻有为呀,啊,大家欢迎!”说完,带头鼓起掌来,噼里啪啦的掌声随后附和起来。黄主任礼貌地站了起来,微笑着向主席台下点了点头,又挪了挪面前的茶杯,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周部长就不用介绍了。会议很快进入了主题。
    考核表上果然只写着赵副书记、孙副镇长、李副书记的名字。党员干部们都是有素质的,各自用笔一勾,表格一对折,就算完事。三两分钟之后,考核意见就集中到了周部长的手里。
    怪不得赵书记他们三位到现在都没露面,原来是避嫌哪。
    老王估摸着,有黄主任和周部长这两位权威在,接下来该是公开唱票了吧?他正等着张书记发布唱票的指令,好安排人手去落实。却见黄主任凑近周部长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周部长会意的点点头,顺手接过话筒:“感谢同志们配合,对三位副镇级干部的考察意见,我们原本当场公布的。黄主任刚接到紧急通知,马上要赶去市里参加个重要会议。”环视了全体参会人员一眼,他又面露难色的说:“所以,考核结果,回去后我安排人落实,组织部考核大家应该信得过。今天就不当众公布了。请大家谅解。”
    下面窃窃私语起来。“议论什么?嗯?不许议论考核对象。”张书记叩叩桌子,嗓门也提了起来,可他的话今天却有些失灵了,竟然一下子没镇住下面的交头接耳。老王也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但他更觉得浑身轻松了。这样的结果,他是希望看到的,镇长问题由上面处理,本来就天经地义。只是让赵书记他们在下面白忙活了一阵,像猴子一样被人耍了,实在是件不公平的事,老王开始同情起这三位仁兄了。
    随着张书记讲话的深入,下面的波浪才逐渐趋于平静。“黄主任今天大驾光临,这个,这个,啊,不仅是考察干部问题,更重要的还在后面呢!啊,不妨提前告诉大家。我镇地处市县道路中心点,黄主任说了,啊,特殊的位置就要发挥特殊的价值,他上任后,会立即申报上面,把我们这个,啊,这个农业大镇转型为工业强镇。”张书记说到动情处,把话筒往黄主任面前让了让,小声说:“黄主任,给大家指示几句吧。”黄主任一扬头,张书记马上意会了,正了正身子,觉得不过瘾,干脆拿着话筒站了起来:“黄主任已经表态了,到时候,我镇就是县域副中心城区了。啊,真是托黄主任的福,我这个书记啊,还有镇长,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副县级,陈主任和老王起码也是个副局级,各位村组干部啊,呵呵,都成了副镇级了。”张书记最后来了个高八度,简直给在座的打了针兴奋剂,掌声不约而同地爆响起来。
    书记的点名,老王听着真是受用,但他的注意力却转到还没停下来的掌声上,因为这一次的掌声远远超过了会议前的掌声,在老王的记忆中,甚至盖过了张书记上任时的掌声。下面的干部们,因为注入了兴奋剂,个个都感觉浑身带劲。现场的气氛一下子被书记的三言两语推到了高潮。
                     十
    主席台上的人早就走掉了,党员干部们好像还恋着会场,以致离开会场的时间似乎比到会的时间长了许多。老王心知肚明,大家的热情并不是考察镇长问题,而是考虑自己级别问题,都提了级,那老百姓是不是也会提个一级半级?这么多人还在呢,晚饭是个大问题,他不得不说:“弟兄们都撤了吧。”
    周部长的车和新奥迪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走,只有张书记的车孤零零的停在大院里。老王心里还有事,他还惦着部长的谈话呢?便到党办找到陈主任:“黄主任有急事,可周部长没有啊,哪儿去了?”
    陈主任见办公室只有他和老王,红着的脸马上绷了起来,显得很严肃:“哥子,你是真糊涂啊,还是装糊涂?我就不懂了。”
    “咋啦?”老王不免有点紧张。
    “部长找我们有好事?还不是为镇长问题。他上午跟我谈了,就是通过办公室了解那三位领导的为人处事。我们能咋说?”
    “可是部长已经走了?还有什么好谈的?”老王有种被涮的感觉。
    “人走了,事没完呢。部长走时要我们搞两份材料,是关于考察对象的。这会儿,张师傅应该在你办公室,你回去看看。”
    果然,张书记的司机张师傅真的坐在老王的办公椅上,拿着老王的笔在桌上胡乱地写着画着。一见老王进来,把笔随意地往桌上一撂,话里好像有股火药味:“老王啊老王,你去哪儿了?要不是等你,我跟张书记他们早到了市里。也害得书记挤了部长的车。”
    老王陪着笑脸:“有啥去头啊,他们喝酒,你只能吃肉。”
    “吃肉?你懂个球?”老王实在想不出还有啥好处,见司机的怨气也没退下去,只好又劝解:“兄弟莫有想法,哪天打牌输你几百块,你满意了吧?”
    “哥子,那不是钱的问题。你不懂。”司机狡黠的笑容让老王云天雾地了,而一句带有拖音的“不懂”,更让老王犯了糊涂。难道我一个堂堂的办公室主任,还没一个司机见识广?
    司机稍稍平静了些:“张书记说了,部长本来约你谈话的,走得急,就叫我留下来,让你写个材料,是关于赵书记他们三个人的。至于咋写,张书记说,你会把握的。”
    写份把材料,老王自是小菜一碟。“兄弟莫急,坐这儿看会儿报纸,最多半小时就能写好。是交给你吧?”张师傅有些不情愿,但想只等半小时,也就没有挪屁股。“那你快点,莫忽悠啊。”又依然坐在老王的位子上翻看起来。
    幸亏办公室还摆着两排沙发茶几,老王不便叫张师傅让位,只好委屈自己,靠着茶几将就将就。办公室里一下子陷入了死寂,唯有刷刷刷的声音点缀其间,还稍微显出点生机。没费多少时间,三大篇稿纸就塞满了文字。
    签上名字以后,老王递了过去,司机简直不相信,“这么快,不会吧?一篇文章我还没看完呢。”老王说:“你给看看,合不合书记部长的口味。”司机接过来扫了一眼,“嗯,不错,我觉得也应该这样写。相信他们会喜欢的。”
    尽是些好听的话,谁不喜欢?老王有些得意起来,他虽嘴上不大带甜味,但笔底下麻人的功夫还是有的。不然,仅靠个人奋斗,也混不到现在的位子。            
          十一
    下班的时候,天气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好像要下雨了。老王在心里默念,抢黄粮可不能下雨啊,老天爷给几天笑脸,大家就有个好收成了。雨说来就来了,老王被迫加快了脚步,办公室离家只有几步路,但他还是淋了不少雨。
    到家以后,他发现老婆竟然还没回来。这可是个例外!以前老王每次回家,都热饭热菜的摆在了餐厅。临时出去应酬,是经常的事,老婆也习惯了。男人回不回来,到点儿了,她就开饭,既不等,也不问。可今天,着实让老王体会到了孤单。想到子女们都在外读书,而老婆天天面对着冷冷清清,老王一换位,心里多少有了些愧疚。
    都说男人奔事业,我的事业在哪里?老婆没照顾好,家庭没建设好,前途眼看也没有了,老王有些不甘心。不甘心的老王还想奋力一搏,人家没条件的还创造条件呢,我多少跟县里有点联系,为什么不用?难道等热络的感情都淡了,再去联络,岂不是过期作废!毕竟午饭没吃好,老王感到肚子有些饿了,但一想到还有救命稻草可以抓,他的思维马上又活跃了起来,自己不能就这么消极下去。想到了救命稻草,老王自然就想起了钱镇长,有两天没去看他了吧?
     想起了钱镇长,老王的心情立马复杂了。按说老钱是对得起自己的,本指望靠着老钱这棵大树,可以悠哉乐哉地乘凉,享受着你上一步我上半步的快感。可现在,镇长一倒,希望也就跑了,而且镇长的后遗症,好像传染给了我。不,这段时间感觉转弯镇的天都变了,变得不怎么正常了。这不,今天这雨来得就有些蹊跷。
    雨越来越大,老王觉得应该给老伴儿送把伞去。刚准备出门,他老婆就上楼来了,手里拎着一把伞,还在连线似的往下滴水呢。
    “咋才回来呀?”老王的关切却被挡了回来:“咋才回来呀?还不是你交代的事。”
    老王把门关上以后,才低声问老婆办的咋样。老婆说,你瞎操心,人家早有准备了。今天他没上班是吧,其实他的人昨晚就到了省里。他老婆亲口说的,他什么老表是省里管钱的,权力大得很。你呀,笔杆子再好,也只是领导的工具,有啥用?要是也有个亲戚在省里,早不是现在这个熊样儿了。老王哑口无言。他能说什么?还能还嘴?想到自己搞材料,说半夜就半夜,说通宵就通宵,老婆也没说过什么,这时发几句牢骚又算什么呢?
              十二
    雨依然下着,似乎没有停的意思。两口子可不管这些,第一次配合着烧了顿晚饭。老王确实饿了,饭好香,他多吃了一碗。
    两天没看老钱了,老王总觉得缺点什么,他好容易查到市医住院部的电话。好说歹说,值班医生一口回绝不便透露病情,这是病人家属再三嘱咐过的。只到老王发火了:“我堂堂转弯镇办公室主任,还不能了解镇长的病情?叫你们院长来。”那个值班医生才被镇住。
    市医的院长姓吴,他老爹上山下乡那会儿,就下放在转弯镇,不过老王那时还小,只是个放牛娃。凭着这层关系,再加上镇长入院的当天,老王就挑明了病人的身份。院长自然格外关照,住特护病房不说,还亲自协调专家组,据说还请了省医的专家来亲自坐镇。当然镇政府还是有投入的,至于多少,老王不知道,但镇财政所知道。不然,医院这个讲究级别的地方,钱镇长怎么能享用到县级领导的特护呢?
    老王的电话真及时,值班医生说,镇长都能睁眼了,也能认识人了,只是还需要继续消炎几天,才能上手术台。老王拿着话筒,久久舍不得放下。他一阵高兴,竟然不知道对方啥时候挂了电话。钱镇长有希望了,那自己也有了希望,老王欣慰地看到了自己的曙光。他在心里骂道:“谁他妈的没医德,还提镇长后遗症。钱镇长都能认识人了,这像有后遗症的样子吗?”镇长没有后遗症,那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的。老王多么希望钱镇长马上完好如初,风风光光地回到镇长办公室。
                   十三
    就在老王把话筒放回去的时候,电话反而响了起来,他还以为是医生打过来的呢。一听,才知道是孙镇长:“你跟谁通话呀?老是占线,我拨你好几次了。”焦急的声音里含有责备的意思。
    老王心里马上也生了些火。求我,你还发哪门子脾气?语气自然硬了些:“你昨晚就知道电话有问题,这还没修呢。一整天你到哪里去了。”他想套一下孙镇长的实话。
    “电话里说不清楚。”老王还在等下文的时候,听到的却是电话里“嘀、嘀、嘀”的忙音了。“这个孙猴子!”老王这气得呀,竟然喊出了孙镇长的绰号。读高中时,他就喜欢上窜下跳,同学们都叫他孙猴子,出学校这么多年了,老王还是第一次这么叫,可见已是恼火之极,但他此时只能拿话筒出恶气,于是话筒“砰”的一声,就无辜地飞到了座机上。
    老王转身拧开电视,想看看新闻联播。人还没坐稳当,“砰、砰、砰”的敲门声直炸老王的耳朵。他真不想起来开门,一连几天,都是一事赶着一事,从没消停过。更何况敲门的人老王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但敲门的人真有耐心,一遍接着一遍。他老婆在半室里绣着十字绣,受不住敲门声的折磨,出来看见老王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任由人家在外面折腾,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你要死啊,也不看看是谁?烦不烦哪,你?”“让他敲,是只猴子!”
    门一拉开,孙镇长的声音就钻了进来:“我就知道你在里面,看谁挺得住。”一看是老王老婆开的门,语气马上软了:“哦,是嫂子啊。”话音还没落,人也溜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在外面。敲!敲!敲!那么重的声音,除了你还有谁?”老王这才站了起来,只管发个茶递过去。他老婆也知趣,一句“你们聊”之后,又把自己关进了半室。
    各自坐定后,老王也不客气:“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这一天都不见你影子。那两位都到基层搞串联了,你知不知道啊?今天周部长果然来了,还来了个重量级人物,人大的。”
    “我知道了,老同学。个把人到场,那是造舆论的。让他们二位去下面浪费时间吧。再说,下面的工作不有你吗?”孙镇长挂着笑脸,看着老王说:“任何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弟妹都说了,为我的事,你操了不少心,我是有本帐的。可我的事吧,已经到这个份上,开弓没有回头箭啊,老同学!”
    老王总算听到几句公道话,心里受用多了。刚才的那点怨气,已经没有了:“那你打算咋运作?”孙镇长也不隐瞒,椅子向老王挪了两下,一五一十地交了底儿。啥人哪,他能隐瞒?好一个宏伟的蓝图!又像是参谋部拟定的作战计划。老王听得心里直发麻。
    还有呢!孙镇长凑近老王的耳朵说,我老表跟县长通电话时,县长透露那两个今天都去县长家里了,只是县长对他们俩都没松口。既然县长都找了,别的领导那儿还用说?
    老王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位今天都不见了,原来各显神通,都去跑路子了。这何止是场战争,简直就是一场战役,搅得下面乌烟瘴气不说,搞得上面肯定也是焦头乱额。老王彻底崩溃了,没有相当的实力,怎敢置身其中呢?老王自叹不如的同时,也觉得平时太小看人了,这只猴子除了上窜下跳,从哪儿学来些战略战术,还打起有把握之仗来了。他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同窗了。
    孙副镇长只顾津津乐道自己的战略构想,哪有心思去揣摩老王的心理活动。末了提到活动经费时,镇长也不镇定了,脸上有了些畏难的情绪。老王一眼就看穿了:“不就是钱吗?大家凑凑,先把你扶正了再说。”“你真支持我呀?我家那位没把我气死。”孙镇长像遇到了救星,“她说拿多年的积蓄,去打水漂,没个准儿不说,还是个无底洞。话是这么说,可没有投入怎么会有收入?舍不得儿子套不住狼啊!”
    孙副镇长颇有意味的话,老王是有同感的。手里有两个钢镚儿,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胆略不够,弹药不足,是经不起这场战斗的,又怎耐得住几个反复?“官场如赌场啊。”老王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真的,下了注,就有输的可能,不下注,就没有赢的机会。即便是输了,只要再下注,才有可能翻本。老王不寒而栗,觉得老同学已经深陷其中了。
    唉!这一切都怪钱镇长,你要是好好的,哪有后面的这些事?一个个绞尽脑汁,机关算尽,想着歪门,走着邪道,哪有心思去工作?真是太吓人了。钱镇长啊钱镇长,你的后遗症影响太大了!他突然发现,这才几天,眼前的老同学好像苍老了许多。
    老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直到孙镇长试探他的口气,老王才回过神来。
    “我老表说,镇长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关键得靠政绩。这个时候,他也爱莫能助,要我靠个人能力。可能力在再强,从县里到市里,还得人站出来为你说话,又不能白让人家开口。所以,从昨天到今天,我除了找人,就是凑钱。你看?能不能帮我——”孙镇长迟疑的声音,老王是理解的,还不是为钱的事啊。只是姓孙的不好意思直说出来,把难题抛给老王罢了。
    “帮你,我还不愿意呀?都啥时候了,又不是请我喝酒,我能推辞?你不是不知道,你嫂子没工作,做点小买卖,混口饭吃还行,孩子们都在花钱,也没啥积蓄。万把两万块,我能给你想办法,多了就没有那个能力了。”
    “万把两万块?谈都不用谈。省里就不用说了,从县里到市里,能说话的人那么多,还要突出重点。你这点?压岁钱差不多。我找了一点,加上自己有点,还差个十万八万。唉。”孙镇长也有无奈的时候?老王心里暗笑,可要掏钱,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
    “那我有啥办法?把布屎扣给你也不够啊。”老王打了个寒噤。雨还没有停,他站起来把窗户全关严了,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搞三万行吧?其他的我再想办法。”孙镇长几近哀求的样子,老王不忍心拒绝了。
    三万块,老王还是有的。毕竟办公室主任有几年了,老婆做生意,也是冲这个位子来的。下面需要什么他老婆就卖什么,有时上面的礼品、单位的福利,他老婆更是垄断经营。投点小资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不能打无把握之仗。这只猴子有省里的人出面,转个正,还不是笼里鸡网里鱼?老王觉得拿出去的钱,绝不会打水漂,也就一咬牙松了口。
    只到老王表态明天亲自把钱送过去,孙镇长才放心的连声感谢,信誓旦旦地说了些将来如何报答之类的话之后,才满意地离去。
    一个副镇长都这么舍得投入,那两位副书记呢?老王不敢想了,也不去想了。
    人一旦从激烈的竞争中解脱出来,紧张的神经是需要休息的。
    天还在下雨。电视正在播着新闻,这是老王每天必看的东西,可他今天只想睡觉。说实在的,自钱镇长车祸以来,老王的脑子一刻都 没松弛过。也许是弥补昨晚的睡眠,也许是弥补以往的休息,此时此刻,老王只想靠着椅子躺一下。
    等到他老婆从半室出来的时候,电视开着,灯亮着,而老王早已进入了梦乡。
                     十五
    不大不小的雨整整下了一夜。
    睡得好,醒得也早。老王刚进洗手间,电话却响了起来。他老婆喊了句“张书记电话”,老王来不及办事儿,就乖乖地退到客厅,抓起话筒。张书记说要召开秋收动员会,让他赶一个动员报告。老王赶紧问:“是给你写吧?”“不,赵书记发言。我的稿子小陈在办。”老王一听到“赵书记”,心里就有种酸酸的感觉,这可是代替镇长发言啊!难不成姓赵的要就转正了?老王敏感的神经又绷紧了。
    上班时间没到,老王就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一想到稿子是给赵书记写的,老王眼前就浮现出镇长发言的情景,心里就不是个滋味,脑子也一片空白。这可不是以前的王主任,笔一提就滔滔不绝。整整一个上午,他硬是整理不出一个讲话的思路。
    直到孙镇长找到政府办,老王还没扣不出一个字儿 。孙镇长一进门,老王就知道是为钱来的。他稿子也不写了,示意老同学把门关严。
    “你还蒙在鼓里?这几天姓赵的就要代镇长了!”
    “啥?真的?”孙镇长大吃一惊。
    “不信哪?秋收动员会他要代镇长发言了。这不,我在给他写稿子呢。一上午竟然写不出一个字,真是奇怪!”
    “那赶快,你说今天钱到位的。好在还没宣布,没宣布之前,我就有机会。我就不信他的路子有我广。”孙镇长一想到路子,就有了不小的自信。但代替镇长发言,毕竟不是什么小事,也不是任何人都够格的。姓赵的能发言,是否预示着什么?他不敢往下想,明显紧张起来,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你可不能小视。人家动作就是快一步,不然作报告的就是你了。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副镇长,为什么代替老钱发言的偏偏是个副书记?这事你应该当机立断,越快越好,等他这个生米,煮成了熟饭,看你怎么后悔。”
    孙镇长知道老同学是为自己好,也不再说什么,吞吞吐吐地又提了一次钱的事。老王这才发话:“钱的事,你得找你嫂子,在她那儿呢。注意啊,多说几句好话。弟媳现在啥态度?”
    “她呀?直到我老表答应亲自走一趟,她才松口。女人哪,就是抠!”
    “也不能全怪女人。谁愿意把辛辛苦苦挣来的票子,变成水漂儿?扔出去就没了。”老王又想起了还没动笔的稿子,“你快去跑吧。我还有这个任务呢?”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稿纸。
    “不就一篇稿子,费什么劲?变通一下去年的不行吗?又不是给真的镇长写。”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谁会在意稿子是去年今年哪?谁还会认真去嚼稿子的味道啊?老王豁然开朗。孙镇长走了以后,老王禁不住感叹,玩权术的,鬼点子就是一个字——多。
               十六
    下班的时候,李副书记下楼碰到了老王。
    “走,哥子。有个饭局。”
    老王有点不愿意:“谁请的?”
    “还有谁?搞深加工的李总啊。”老王印象中有这么个人,是镇里刚刚引资来的,搞什么粮食深加工,投资还不小呢。至于李总本人,老王没见过,因为一切运作过程,都是由县里出面的。李副书记介绍说,这个人小视不得,是县政协委员,在全国好几个地方都办有企业,据说深圳还有个公司,神通大着呢。
    李副书记还问他了个奇怪的问题“嫂子没跟你说什么呀?”老王一脸迷惑。“哦。没什么。自家兄弟,给你点茶叶,上班前放嫂子店里了,小意思。你一定要尝尝啊。昨天去县里,本家子送的,全孝敬你了。”
    “真的?太谢谢你了。还是兄弟了解我。我就这点儿爱好。”老王脸上随即多云转晴,心里却有另一番考虑:我以为这家伙只是说说,没想到还兑现了,他真把我当自家人。
    老王有点愧疚,要不是善于掩饰,他脸上绝对是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县长大人肯定为你的事拍板了吧?”“别提了,哥子。我还挨了顿训呢。他说我太急了。说什么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能不急吗?都快争得头破血流了。”
    俩人边走边聊。李副书记还告诉老王,李总面子够大的,其他够级别的副职干部都去了,只是赵副书记、孙副镇长没请到。李副书记还说他们二位有事出门了,都叫他向大家转达一下歉意。
    不对呀,上午11点了,孙副镇长还和自己在一起呢。至于赵副书记,虽说为他整材料,一上午确实没见他的人影。他认真看了看李副书记的脸,那么的自然、嫩白,既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的人。可问题是,不像说谎的人却说了慌。老王不好直说出来。
    很快,老王跟着李副书记来到转弯镇最高档的酒楼。两人还没进门,老板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边递烟,边恭维:“二位领导真是忙啊,好长时间没来了。李总他们在包厢里等着呢。”
    李副书记应着话的当口,推着老王一前一后的上了二楼。包厢里人声鼎沸,开心的谈笑直往走廊里飘。二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又以前一后的闪进了包厢。
    偌大的包厢,除了满满的一大桌好酒好菜,剩下的就是老王熟悉或不熟悉的客人。经李副书记引荐以后,李总久久地握着老王的手,客气地说:“我早就想认识你了,连县长都夸你材料写得好,啥时候方便可得给我的企业做做文章啊。”一边说,一边把老王往餐桌旁拉。“平时弟兄们都忙,难得一聚,今天真是荣幸,要随便啊。”老王感觉到了少有的热情,内心一下子对眼前这位老总,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产生了亲近感。
    入座之前,大家在融洽的气氛里,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聊着,一会儿彼此就拉近了距离。老总的话也多了起来,一会儿书记县长,一会儿这局那局,老王听着尽是些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国字脸,鼓胀起来的肉,像吹足了气的皮球。老王阅人无数,感觉眼前这位还是有点官样的,可惜做了企业老总。能跟书记县长称兄道弟的,不是腰粗,就是腿粗,而眼前这位李总,老王觉得他浑身都粗。看来这个饭局还是来对了,老王想,跟这种人打交道还是值得的。
    几番推让,依次坐落。推杯换盏之后,大家满面红光,都有点兴奋,于是话也多起来。
    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到镇长问题上来了。一个老资格的副镇长说:“现在干部年轻化,当然是越年轻越有前途了。看来,在坐的各位,李副书记最有希望了。”话音刚落,满桌子的附和声就跟过来了,有的甚至还鼓起了掌,搞得李副书记不好意思,椅子往后错了错,陪着大家干笑起来,嘴里连连“哪里、哪里啊”的谦虚着,最后干脆说:“我调来可不是为镇长,只是来锻炼锻炼。能跟大伙儿在一起共事,我就很开心了。”
    “锻炼那是必须的。县太爷的一家子,不想搞镇长都不行。”老王很有把握地说。随后玻璃杯的脆响和着爽朗的笑声,如同一曲欢快的旋律,挤爆了包厢所有的空间。
    又一圈捉对厮杀过后,有几个人开始埋怨自己的酒量,谨慎地应付着场面,其中也包括老王,他生怕在酒桌上把持不住自己。这时有个老副书记开口了:“小李也不能麻痹大意啊。凡事都要防个意外,煮熟的鸭子还飞了呢。我当年还不是觉得笼里鸡网里鱼啊,可组织部一宣布,我这个副镇长变成了副书记,一直干到现在,还是个副书记,看来我要副到退休了。”一种沧桑感,一下子浇灭了包厢里所有的热情。
    这个插曲,老王是知道的,不过那时自己刚刚从办事员提成助理,只知道很多干部都想不通,而这里面的内幕他更无从知晓了。
    “那当时谁是新镇长?”李书记流露出了对这位老者的同情,当然也有对新镇长这个人的好奇。他顺势给老副书记夹了个烤鸭头,尽管他和老副书记坐对面。老副书记简单拒绝了几句,还是拿碗接了过来。不过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向李书记举了一下,也不管人家喝不喝,就手一抬,脖子一扬,似乎满腹委屈也随着酒一并吞了下去。
    “还有谁?”老王抢着回答:“外乡镇调来的。搞了几年,搞不下去了,灰溜溜地又走了。这会儿在县交通局呢。”语气里,似乎还有愤愤不平。“嗯。不错,是交通局的副书记。是第几副书记就不知道了。哼。”老副书记很确切地说。
    “兄弟,要抓紧哪。你上面虽有老哥子罩着,但夜长梦多,要防节外生枝啊。”老总意味深长的话很有震撼力。满桌的人都沉默了,似乎真像他们说的那样,镇委班子已经调整了,眼前的李副书记,还是个副书记。
    “对,我想起个事。你们知道最近要召开秋粮生产动员会,张书记叫我写了个稿子,他说由赵副书记代镇长作主题报告。看来这镇长的位子——”。老王的拖音让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特别是李副书记本人,这时好像有了心事,极不自然地坐着只顾往自己嘴里夹菜。
    一顿饭一直吃到下午两点半。该是上班的时间了,大家才打着饱嗝,满面通红的离开了酒楼。李总还诚恳地邀请大家晚上再过来喝两杯。谁还好意思再来呢?李副书记说:“不来了吧?大家都还有事。”于是,都热情的上前跟李总握了手,彼此客气着道了别。
                  十七
    张书记接到乡镇要进驻秋收工作组的通知时,离动员会还有两三个小时。
    他连忙请示县里,让工作组马上到位,以便在动员会上作些重要指示。得知转弯镇秋粮生产提前进入战备状态,县里当然大力支持,随即表态,驻点领导马上就到。等到张书记想了解驻点领导是谁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秋收动员会马上就要召开,参会的人员也到得差不多了。镇里几个主要领导在主席台依次排开,只是钱镇长的位置暂时空着。偌大的主席台,唯独那个地方少一个人,又处于核心位置,就像一个人打落了颗门牙,实在太显眼了。但就是这颗打落的门牙,却出现了不小的后遗症,它像流行病毒一样,在转弯镇的政府大院内出现了连锁反应。老王看着那个空着的位子,心里就别扭。
    其实,主席台上,除了书记,想安上这颗门牙的人,还真不少。可惜这个惹眼的位子,虽然离他们各自的位置那么近,近得几乎唾手可得,但不是谁想坐就可以随便坐的。老王看着这个空位,想到门牙的时候,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竟然笑出了声来。他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幽默,尽管他老王不够幽默。好在会前的喧闹完全盖住了老王发出的笑声。
    正当下面纷纷猜测谁会坐这个空位时,政府大院里响起了一阵警笛似的长鸣。好多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从空位转移到了喇叭声上,竟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咦!周部长又来了。”主席台上像突然通了电似的,领导们一个个都弹了起来。这喇叭声太熟悉了!稍有点级别的人,这点记忆力和悟性还是有的。
    听到轿车那诡异的喇叭声以后,张书记这才知道,驻本镇的组长就是自己的铁哥们——组织部周部长!心里不免泛起一股暖意,县里安排人原来也是有意向的。他率先走下主席台,领着一帮子够级别的小领导,去迎接县里风尘仆仆而来的大部长。
    坐在下面的参会人员,一个二个都伸长脖子望着会议室外的走廊。会议室里渐渐随便起来,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老王觉得有些嘈杂,也站了起来,准备到外面透透风,顺便瞅个机会,跟部长打个招呼。转身的一刹那,他瞥见主席台上一下子空空如也,又忍不住想笑。这未免变得太快了吧。但一想到这个空位终于有人坐,而且是个大人物来坐,老王心里还是平衡了一下。
    周部长以往风度翩翩的长发不见了,一根根寸发精神抖擞的立了起来。被一群头头脑脑们簇拥着款款而来,更加显出他的干练和威仪。领导完全换了个形象!很多人发出了感叹。部长一进入参会人员的视线,会场马上安静了下来。
    老王乘机走过去,“欢迎部长!”亲切而干脆的声音,换来了周部长的一个微微和一个点头。他又主动伸出手去,却被张书记一把拉开,老王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挡住部长的路了。
    主席台上依然又坐满了人,刚才还空着的位子,正如老王的预料,部长亲自坐了上去。门牙又按上去了,而且还是颗金牙!
    坐满了人的主席台,没有了缺憾。于是会议按照议程正式开始了。
    张书记的开场白说得很动情:“同志们,我们开会了。这个时候,啊,虽然钱镇长还在市里抢救,这个,不能参加今天的会议,但时间不等人哪,啊,我们的秋收工作还必须彻底的抓下去。好在县里体会到我们的实际困难,由周部长亲自坐镇,这个,啊,指导我镇的秋粮生产。大家欢迎。”
    下面还真的是掌声雷动。老王也认真地鼓起了掌。主席台上,包括部长在内,都那么协调的配合着会议室的掌声。只到张书记对着话筒咳了一声,掌声才渐渐地衰减下来。老王想,这掌声也许就代表着民意吧。以往秋收,县里从没派过什么工作组,今年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但不管怎么说,老王还是感觉到上面有些不大不小的变化,至少部长身上或多或少有了些变化。
    后面的事,就是按会议议程走的。老王默念着,下一个就该赵副书记发言了。他的稿子可是钱镇长去年的秋收动员报告啊。
    老王又想起了钱镇长。看着今天马上要代替钱镇长发言的赵书记,而且就坐在部长的旁边,这是不是部长有意安排的?联想到姓赵的是从组织部下来的,此时的老王有种莫名的恐慌:他生怕部长一不小心,就给姓赵的转了正。那样的话,老同学岂不是血本无归。
    老王潜意识里已经希望老同学能坐上镇长那个位子,因为他不仅操了心,也是投了资的。即便老同学坐不上去,李副书记坐也行啊,毕竟人家把我当自家人,送这送那的不说,有应酬的时候,还能想起我,何况他这人相比而言实在一些,至少厚黑学只掌握了点皮毛。姓赵的,哼,就不一样了,厚黑学可是达到了五段六段的水平,只会开空头支票,目的一旦达到,还认得你是老几啊。
    赵副书记的报告什么时候念完的,老王一点都不知道。只到爆棚般的掌声,才把他拉回到现实。然而这次鼓掌,却是因为部长作了重要指示。部长的即兴发言中,老王记住了“转变作风”、“务实高效”、“服务基层”等几个闪光的词儿。是不是真的转变了作风,不是靠嘴巴吹的,老王对部长的表态还是将信将疑的。
    直到会议结束,周部长都只字未提镇长的事,老王心里的那块石头,这才落了地。莫非一切变故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十八
    周部长已经在转弯镇住了好一段时间,天天早出晚归跑基层。为了陪部长,张书记连家都没回。俩人住宾馆的房间,都是老王一手安排的。这一切,老王是有一本册子的。
    他惊奇的发现,周部长这一次蹲点,像变了个人似的。是真的转变了作风,还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抑或其他?老王极力想找到原因,却苦于自己的智慧不够。但部长这次动真格的,却是有目共睹的。他想要是镇长也这样务实的话,谁来当镇长,他都是举双手赞成的。可惜!虽然他希望老同学爬上那个位置,但做不了镇长的正经事,又有什么用呢?
    有人督促就是不一样。全镇的秋收工作很快接近了尾声。
    这期间老王去看过几次钱镇长。钱镇长已经能开口说话了,虽然有些虚弱,但还是问了镇里的工作,还有他的办公室。老王最关心的是上手术台的时间,吴院长摇着头说,这种素质绝对不行,就是勉强上去了,一定下不来。
    看着镇长一天一天有所好转,老王不是一般的急切:“院长你说实话,钱镇长手术后会咋样?”
    吴院长不耐烦了:“你急啥?我比你还急。都这个样了,就是手术再成功,后遗症是肯定的。”一提“后遗症”,老王的头就大了,但他不能不面对现实。镇长的后遗症,那可不是一般的病,长期这样下去,连累的绝不是一两个人,也不止几个家庭,甚至会连累到全镇的工作。
    不管后果多严重,也不管后遗症多严重,是该给镇长做手术的时候了!老王掐指算着天数。越拖不仅对镇长不利,不利的方面还多得很呢。
    老王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不过,不是给钱镇长做手术,而是给转弯镇做手术。
    这一天来得太突然了。张书记只说召开紧急会议,至于什么会,他也不清楚。
    所有村组干部、镇直部门负责人都是老王一个人通知到位的。会议时间依然是下午三点。
    主席台上坐得满满的,只是在上面坐着的,除了周部长、黄主任,还有县委书记和县长,以及其他几位县领导。唯有坐在主席台边的一位,老王不认识,也没见过面。看着那位陌生的人,有种莫测的神秘感,老王心想,年纪轻轻的,脸黑黑的,身体壮壮的,不像是没经风雨的人。端坐在主席台上,这又是什么来路啊?偌大的主席台,却没有张书记的座位,他规规矩矩坐在下面,坐在群众中间。
    更让大伙儿惊奇的是,主持会议的竟然是周部长。原来,如此高规格的会议,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解决转弯镇的镇长问题,说穿了,就是解决转弯镇的后遗症问题。
    全体参会人员这才明白,转弯镇要做大手术了,而且在老钱的手术之前,秋收工作结束之后。
    真的是大手术!那个主席台上的陌生人,竟然是转弯镇的新镇长——钱镇长的继任者。大家无不感到意外。为解决转弯镇的镇长问题,赵副书记、孙副镇长、李副书记都成了斗败的公鸡。老王惨然一笑。
    新镇长是援藏期满后精挑出来的精英。李县长说他能带活西藏一个县,也能管好这个镇。他还说,要不是从转弯镇走出去的大学生,人家还不会降格就任呢。主席台下自觉地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都能体会得到,这掌声是发自内心的。
    不过赵副书记他们三个,也不能算斗败的公鸡,因为他们有了新的用武之地,不外乎该走的走,该降的降。县长亲自宣布的任命,自然份量不小。县长说,既然不喜欢目前这个工作,那就换个环境,继续锻炼吧。他还说,现在不是“家天下”了,没有能力,没有贡献,光靠关系,这样的干部群众是不会答应的。
    宣布任命的时候,老王没有看到那三个人。或许他们想不通,或许他们无法面对全镇的熟悉的面孔。但这一次,老王终于想通了。如果成天只想着钻营徇私,早晚是会把自己也葬送进去的。
    新的任命还在宣布。陈主任调离了岗位,老王是党办镇办一肩挑,这些老王都不再关心。他关心的是,老同学是该醒悟的时候了。
    会议还没结束,新任镇长正在激情发言。实在的话语了充满了坦诚,老王想,这将是另一个风格的镇长。因为钱的事,惦记着孙猴子他们,余光扫遍了整个会场,还是没看见那三个人!
    此时老王只想尽快完成两件事。
    一是找到孙猴子。孙猴子还欠他三万块钱呢。自打秋收以来,老王感觉形势在变,那些找路子、钻空子的人,已经无路可走了。老王敢断定,孙猴子凑的钱一定还在手里。找到他以后,看在老同学份上,再顺便告诉他一句话:自己的身不正,腰不直,在什么位置,也是挺不起来的。
    二是尽快去看看前镇长。因为老钱意识清醒了,身体跟上了,手术就有望了。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会议,怎么这么多掌声?老王的思绪又被拉回了会场。张书记正举着右手,还在当众宣誓呢。
    做一次大手术,就是不一样。转弯镇是不是可以转大弯了?老王想,会议结束后,马上打扫镇长办公室。
    钱镇长的手术很成功。手术那天,老王陪着书记镇长一直在医院。看到推出手术室的老钱,老王激动了起来:老钱哪,后遗症都能治好,你好起来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南漳县刘集中学   闫光成

 
 
 
标题: 感谢肖兄鼓励!
评论人: 闫光成 发表时间: 2011/10/16 9:54:04
内容: 肖总的鼓励,给了我写作的自信。我本愚钝,仓促间,凑合成文,但不敢接收肖总如此抬爱。作为新人,我会借肖兄的鼓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再谢!
标题: 意外与“意外”
评论人: 肖 棣 发表时间: 2011/10/15 14:47:56
内容:

 

  《后遗症》讲述了某镇一个重要位置突然的空缺,由此引发一连串五味杂陈的故事。
  小说以老王的视角,在取舍与权衡中,全程观察、部分参与,并且见证了关于“位置”的补缺那场扑朔迷离的过程。以赵、孙、钱等浓墨重彩的人物事件反复铺垫,穿插推进故事的发生与发展,情节延宕起伏,张驰有度,为读者塑造了一个个丰满的感性人物,构建了一个颇有深度的理性故事。
  小说架构精致简约,脉络发展清晰,语言朴实鲜活,以短句为主,灵动而不失凝重。
  另外,小说的“尺寸”可能突破了“当事人”老王的心理预期,而这更符合米兰•昆德拉所认同的所言语的“存在是小说的主题”的指向。因此,于小说《后遗症》则凭添了艺术的“意外”效果。甚好!甚好!

    共2条  每页显示5条  第1页  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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