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春杯”文学大赛征文
老屋的桂花树
作者:徐先念
我的老屋在南漳县伏龙川村徐家洼。在徐家洼的半山腰里有一棵桂花树。树冠远观如伞,树干挺拔粗壮,须两人才能合抱。雨天,撑漫天雨;晴日,摇万里风;夏天,绿蔭如盖,引来来来往往的行人驻足纳凉。清风一吹,桂叶舞动,沙沙沙地响,令人神清气爽,顿时,不知暑气之所在。桂花树倚石而生,谁也不知道她芳龄几何,亦不见有半点老态。待到中秋前后,满树黄灿灿的小花竞相开放,微风轻拂,十里开外都能闻到她馥郁的芳香……
然而,这棵伟岸的桂花树却在一夜之间老去了。我的侄儿早晨起来,忽然发现房屋东南角的那颗桂花树,重重地摔倒在地,匍匐在老屋旁旱地的一侧。原来,这棵古老的桂花树的部分根须早已经有些腐朽了……公元二00九年冬天的一场大雪过后,接着是百年不遇的长时间冻雨,使山林里许多碗口粗的松柏都拦腰折断了。它们成了这棵桂花树的殉葬者。
我听说老屋的桂花树死了,心中感伤了许久。据老人们说:“房前屋后的树木都是有灵气的,如果突然枯萎或老去,房屋里的主人难免会有灾厄。”对此,我半信半疑。可是,没过多久令我悲伤的事发生了:我的母亲去世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老屋的桂花树突然老去,竟是我母亲仙逝的前兆。可是,我的母亲自徐家洼搬迁到朱家湾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她的身体一向很硬朗的啊!
母亲出生在一个贫农家庭里。十多岁就和父亲结婚了。她不仅生育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还养育了两个革命烈士的遗孤:我的两个堂姐徐先凤和徐先珍。
伯父徐朝坤,出生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一日。是南漳县原农业局局长邱玉阶的学生。伯父二十二岁就参加了由邱玉阶任大队长的游击队,并是骨干队员,后来当了班长。一九四八年,南漳县地方游击队在报信坡发起了对国民党残余武装的战斗。这次战斗取得了活捉伪县长刘仲武,俘获一百七十多名残余敌人,缴获大量武器弹药的胜利。伯父在这次战斗中冲锋在前,英勇作战,却不幸被榴弹片击中要害,壮烈牺牲。年仅二十四岁。
母亲个子不高,慈眉善眼。却是个勇于担当,敢作敢为的人。相反,父亲遇事却有些优柔寡断。父亲在母亲的劝导下,找来了父老乡亲。在报信坡把伯父的遗体从死人堆里找出来,抬回老家徐家洼安葬。这时的伯父,已经面目全非了。父母是从伯父早年砍柴时腿上留下的一块伤疤才辨认出来的。从此,父母接过了兄长留下来的那副沉甸甸的兴家立业的担子。
伯父为革命捐躯后,留下了两个堂姐。当时,大姐徐先凤不足三岁,二姐不足两岁。伯母唐美英迫于生计改嫁后,我的两个堂姐就由我的父母抚养。我们兄弟姐妹加上两个堂姐,还有三叔、四叔、五叔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与其说当时我们是一个拥有十多个人的大家庭,还不如说是由母亲(当年她才二十岁)带领的一群天真而又无知的“儿童团”。一个拥有十多人的大家庭长年累月仅仅依靠几亩薄田维持生计,生活十分窘迫,常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
全国解放了,家乡落实政策。按理说,我们应该是烈士的家属,母亲心里也明白。别人也劝她去找一找上级,她就是不肯去。她始终相信:共产党是英明的。
在我出世的当年,父亲就参加了医疗卫生工作,常年奔波在乡村卫生所连接贫苦农民的乡间小路上。家里的一片天全由我的母亲苦苦地支撑着。
但是,不管田间劳作再苦、再累,在生活中,母亲总是对我的两个堂姐无微不至地关怀。因为两个堂姐没有了亲生父母,母亲不想让她们缺少父母的关爱。有好吃的总是让她们先吃,有好一点的布料,总是先给她们做新衣裳。因为她们大一些,她们不能穿的衣裳,我们还能接着穿。
一九五九年是一个饥荒年。那时,生产队还没有资金和精力盖粮食仓库。徐家洼一条冲的小麦收割后都堆放在我家里。全家七、八间瓦房里里外外都堆满了小麦。
这天夜晚,夜黑风疾。睡觉前,大姐徐先凤不慎将手中的蜡烛掉落到了麦捆子上,引起了一场冲天大火,烧毁了徐家洼一条冲的小麦和我家大大小小八间瓦房,上百年积攒下来的全部家产顷刻之间付之一炬。父老乡亲纷纷伸出援助之手,送来了吃的、用的等生活用品。
面对满目瓦砾和一片灰烬,母亲对我大姐竟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断垣残壁。
夜里,一阵寒风袭来,从屋顶破旧的竹席上嗖嗖地掉着泥土……悄悄的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也在父母和我们兄弟姐妹的破被上白花花地落了一层……重建家园,使我的父母脱掉了几层皮,瘦变了人形。
几十年来,我们兄弟姐妹常常吃不饱,穿不暖,饱受了人间辛酸。但是,母亲总是把两个堂姐视为己出。 堂姐徐先凤、徐先珍在我父母的抚养下终于长大成人。在那么艰难的岁月里,大姐徐先凤和二姐徐先珍出嫁时,母亲还分别为他们做了衣柜、木箱 等家具,陪嫁了脸盆、背面等嫁妆。乡亲们无不“啧啧”称赞妈妈的勤劳和贤德。
母亲不仅生育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养育了两个革命烈士的遗孤:我的两个堂姐;还救济了许多命悬一线的孤苦伶仃的人。
一九五九年初春,母亲到娘家郑家湾去办事,表兄宣诚才一岁多一点儿,因为家里没有粮食吃,全家长期吃榆树皮。表兄宣诚已经饿得黄皮寡瘦,整天哭着喊着要“吃饭!”。他吃了太多的榆树皮却又拉不出大便来。母亲心疼极了。她饱含着热泪把表兄抱回了家。她嘱咐父亲先用中药给他通便。然后,自己省吃俭用用蔬菜、豆类适当加些油盐等给他增加营养。经过精心调理,表兄宣诚终于恢复了健康,熬过了生命最艰难的时刻。在生死线上,他捡回了一条命。直到熬过那个令人难忘的饥荒年,表兄宣诚才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郑家湾。现在,我的表兄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爸爸了。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在南方打工挣钱。马上也要结婚生子,成为孩子的父亲了……
母亲从小没有上过学。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不会说一些大道理。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她总是以助人为乐事。我们自徐家洼搬迁到朱家湾后,因房屋坐落在大路边,常常有路人来讨水喝。于是,母亲每天一大早就烧一大壶“三片贯”,供过往行人消暑解渴。天天、月月、年年如此 。 她这一习惯,一直保持到她离开人世。
对父亲的工作,母亲总是全力支持的。父亲退休后,仍然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请他拿脉问诊。母亲总是热情接待,像招待客人一样款待病人——见面一杯茶,遇到是吃饭的时侯就请病人和家人一起吃饭。遇到病重的病人,在我们家里一住就是十来天。她也从来不向病人收取任何费用。母亲常说:“ 谁没有个三灾六难的?人在困难的时候,你救济了他。人家会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她一辈子究竟帮助过多少人,救济过多少人恐怕连她自己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数目。
公元二0一0年三月四日,母亲永远地闭上了她那双慈祥的眼睛。终年八十二岁,无疾而终。她的一生是辛劳的一生。她是太疲惫太疲惫了啊!——她是早上六点钟,迎着早上绚丽的霞光走的。在她走的前一刻,所有为她送行的人似乎都听到了来自天宫的天籁之音。乡亲们都说:她老人家一生行善,是被天宫里的仙女接走了啊 ……
母亲的灵柩被送回了她曾经生活了四十多年的老家徐家洼。她的墓地与那棵老去的桂花树仅仅相隔百米之遥。
每逢佳节倍思亲。在中秋佳节即将来临之际,桂花的芳香弥漫了整个南漳县城。家乡那棵老去的桂花树却始终矗立在我的眼帘:如伞的树冠,挺拔粗壮的枝干,满树黄灿灿的小花默默地绽放。微风过处,枝摇叶动,香飘十里……
二0一二年八月一日
于南漳广播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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