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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篇小说 樊篱（3） |
| 作者：汪玉莲 发布时间：2013年2月4日 阅读数：1578 查看评论 |
7、一肩挑三任
“从他走我就转运了，我有了存款。”张华英悄悄对林桂枝说。
确实，自陈光辉走后张华英就过上了舒心的日子。待四角踩热后她便知道了许多挣钱的门道：帮化肥厂缝蛇皮袋子、帮绣品厂绣花、帮人钉扣子锁扣眼、帮旅社洗被子……从天明到夜半脚手不闲，活儿做得又快又好，成为人家长期主顾。这些活儿有一半是在上班时做的。由于她对工作负责且敢做敢为，一改仓库短货的旧貌，还长起货来。纺织厂原有两个清洁工，一个工人退休后便没再安排人。张华英掂量轻重，自愿无偿地顶了下来。两人轮流扫，她手脚快，不到半小时就扫完了。碰巧有人领货，她放下扫帚就进仓库，十分勤奋。诸多原因，厂领导对她上班挣外快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工人们也无话可说。
“这个张华英还真有点了不起！”
这是人们在她精明强干刻苦耐劳之外，又发现她还有一副侠肝义肠后对她的总评。
张华英日子过舒心了，一反昔日愁眉苦脸沉默寡言，性格开朗快嘴利舌，敢作敢为。和她相好的女工张好玉十分懦弱凄苦，也是乡下人，续弦。丈夫是厂里正式工，却长期不上班，且性格暴躁。张华英以结拜姐妹的身份拼死跟那男人干，还扇动张好玉跟丈夫离婚。那男人的前妻就是为他不上班生活困难上了吊，丢下一个儿子。见后妻要离婚，慌了，找到仓库跟张华英说好话。张华英说要想不离婚就好好上班。那男人果然上了班。由于长期游手好闲，上了几天受不了拘束又不上了。张好玉又闹起来，只得又上。上了班便有钱拿，能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那男人越做越想做。张华英便教张好玉哄他，那男人越发高兴。夫妻俩和睦之至，逢人便夸张华英。于是这家有事了找她，那家有事了也找她。张华英咽不下一丁点儿不平之事，来者不拒，竟比厂调解主任还管用。她在厂里是这样，在外面也爱打个抱不平，什么流氓地痞二球恶棍全不在她眼下。当然她的女性性别占了优势，她要是个男的就不同了。
一天清晨，张华英买菜回来，见一个老汉挑了两挂鸡子，几个人围住他要买。张华英见势头不对，就站一边静观。果然，那些人哄抢起来。老汉顾此失彼呼天抢地。周围围满了人却都不愿惹事，张华英连忙上前，带笑劝道：“你们抢什么？那么多还怕买不到？莫拽死了，兄弟……”
“你讨球嫌！”那个抢得最凶的头发像刺猬的男人忽地来一句，并应声搡开张华英。
张华英勃然变色：“抢人家东西还有理行！莫卖了，王大伯，莫卖了！”
哄抢的贩子们一听“王大伯”都愣住了。老汉趁机把鸡子夺回去重新绑好。那男人大概专做无本生意，见状，破口大骂：“真他妈的×混球帐！爷们做爷们的生意有你啥相干？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爹！我爷！我太爷我祖宗我头一个坟茔包又怎么啦？”张华英瞪着眼朝上数。围观的人见她伶牙俐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都笑起来。“王大伯，挑到市场里卖，顺这路走，到十字路口朝左拐，一个很多人进出的大门就是农贸市场，里面有人管。”张华英又对老人说。那男的见她不是好惹的，不敢再说什么，只怒目相视。张华英回过头，一看又柳眉倒竖：“怎么啦？你把我鸡巴咬去！我就在这儿上班！我叫张华英，仓库保管员！你明日来砸我的黑砖头来放我的火！哼！老子天皇老子地王爷都不怕！”
说完提着菜头都不回地进了厂大门。
厂调解主任病逝。张华英被工人提名。
“不行不行，我干不了！”
“莫谦虚了，嫂子，”原来的李副厂长现在的厂长笑道，“其实你早就是调解主任了。”
“不行不行！”张华英还是摇头，“劝个架还可以，当调解主任可不行！不行！”
李厂长想起一次她劝架时说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调解就是劝，只要把话说文一点就可以了。 那次你说的就很在行，‘爹妈是天，男人女人算个球！不要脸了能找十个八个！娃子也能犟养！爹呢？只有一个！妈也只有一个！’哈哈哈，说得很好嘛！只要放缓和一点斯文一点就行了，不能球啊吊的！再一个不能煽动人家两口子闹离婚！”他笑着感叹地点点头，“看你长得漂漂亮亮文文雅雅的，没想到那么厉害！在林家湾时为什么那么……善良？”李厂长及时把“老实”改成“善良”，“据说你读了不少书，拿出来用吧！调解主任不比一般工人，首先要文明。”
张华英听了他的话想起他的姓氏，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断定他就是那个泄密的人。可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他回过林家湾？想着就试探地问：“你老家在林家湾？”
“你不晓得？李德凡的爹是老二，我爹是老大，拉壮丁出来的，解放后在这儿安了家。”李厂长呷口茶，长叹一声，“我大哥开始打听你我没在意，清明节回来又问，才引起我的注意。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个家的！也难怪，你太出色了！”
“狗娃住院也是你对他说的？”
“嗯。他打电话问我你搬回来没有，我刚听到狗娃住院的消息，就顺口告诉了他。他一听到你卖血就没了声。我想象得到他当时的样子，从他开始问你的声音里就知道。那份无尽的牵挂，那份铭心刻骨，好让人心酸！一想起来就心酸！太难得了！我觉得在现今这样的社会里，像我大哥这样的人真是太少了！太可贵了！昨晚上又打电话问我，他的电话号码……”
李厂长记不起来了，拉开抽屉。还没把电话号码拿出来，张华英已低头走了，一会儿拿来一个存折放到李厂长面前，低声说：
“厂长，这是他寄给我的两仟块钱，我一分没用，请你帮忙还给他。还请你莫把这事儿告诉别人。”
李厂长暗恼张华英损了他的面子，又见她拿来存折，不由怨愤地说：“我知道名誉就是你的生命！你的儿子就是你的一切！林祖光是你永远的丈夫，他怎样残酷地对待你都没事儿，只因他是你丈夫！你可以为他为他的儿子利用践踏所有人的感情！”
张华英忍不住变色道：“我利用践踏哪个了？”
“老陈，还有我的傻大哥。”
“我带儿嫁他本来就是利用他，还用你说！他带三个女儿娶我还不一样是利用我？其它的事儿我张某人没做错！如果这世界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欣赏我，都非我不娶，那是他们的事儿，与我无关！我不能因为他们喜欢我而一一嫁给他们！我有我的人身自由！我有我的处世原则！别人无权干涉！请李厂长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以公报私！”
李厂长盯着她那薄薄的犀利的嘴巴，笑意在眼中涌动，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尔后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我一想起我大哥就心酸，那么坚强的人在清明节前的那天晚上竟哭了起来。唉，也怨他呆！好吧！我注意自己的身份不再提这件事。这钱与我无关，你自己还给他吧！说到以公报私，”他半真半假地笑道，“我也只会假公济私，我会遵照我大哥的托付尽心尽力地帮助照顾你跟狗娃的。”见她眉毛一扬，连忙改口，生怕这个倔强的女人拒绝了调解主任的职务，她可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这次调你当调解主任完全是群众意见，不沾一点儿私人感情。”
张华英低头走了，存折还放在办公桌上。
张华英又兼代了调解主任，多拿了调解主任三分之一的工资，仍带着扫地，一肩挑三任。她转了户口成了正式工，还把林桂枝的儿子弄到纺织厂，她三个侄男侄女也一家弄了一个来。本身工作出色又经她一力撺掇也都转了正。对陈光辉她是矛盾的，她是藉着他爬起来的，她非常感激他，也有点喜欢他。但是，他被列出来的拈花惹草的罪状是夫妻间难以愈合的创痛；又怕狗娃受影响，思虑再三决定跟他离婚。在他即将刑满释放时来到劳改农场。这是她第一次到农场，以前她只是尽一个妻子的责任按时给他寄钱寄物。陈光辉却不离，他说：
“离了对我们都没好处。”
张华英觉得他在威胁她，一抬眉：“怎么？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可不是以前的张华英了！”
“以前我待你不薄！”陈光辉冷冷地盯着她。
“我待你也很厚！这几年我给你寄了多少东西多少钱？算一算，我不欠你！”
张华英也冷冷地盯着他。两人对峙着。陈光辉倚在书桌上，架着腿，一任烟圈缭绕上升也不吸一口，眼睛半乜，嘴巴紧闭，浑身上下溢满压倒一切征服一切的强大的威力！这便是让纺织厂红火起来的动力与魄力！张华英想到自己病蔫蔫地嫁给他，如今混好了便要拆桥，感到理亏，躲避地低下头，睃动眼睛又一次打量他的房间。他确实能干，一个纺织厂厂长居然又成了劳改农场经济技术中心的负责人，受人尊重不亚于厂里！一个人住了一个单间，有电视有沙发，舒适不次于家里！
“我是为了狗娃……”张华英嗫嚅道。
陈光辉冷冷地回道：“我不坐牢，雨躲好了你也会出我那庙门的！如今，你转了户口成了正式工，又是保管员又是调解主任，你的目的达到了。狗娃为什么不改我的姓？我说我碰到了对手完全是错误的！我根本不是你对手！一开始你就留了后路！你从没打算跟我过一辈子！你完全是借庙躲雨！”
“你不走这条路，哪个要跟你离？吃多了撑的？”
“不是这，我也临不到你！ 我跟涂花儿青梅竹马，模样你们哪个都跟不上。”陈光辉掏出钱夹，抽出一张一吋的照片，端详半日才缓缓地放进去，“我不是人！我知道，我的生理太特别，我……落到这个地步，我真恨不得一绳子吊死！”
张华英从不知道他还珍藏着他结发妻子的照片，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嫉妒，冷冷一笑道：“正应到她身上去了！”
“你说什么？”
“你的青梅竹马死了，正是吊死的！”
“涂花儿死了？为什么？”陈光辉“呼”地站了起来，泪水迅即溢满眼眶。
张华英还没见他掉过泪，不觉恻然：“为玲娜，他们两口子经常打架，玲娜上班了她就上吊了。玲娜上个星期四搬回去了。”
陈光辉愣愣地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跌落，喉结剧烈地滚动起来。他猝然坐下，双手抱着后脑勺，压抑地急促地出着粗气。
张华英不觉也掉了泪，但是，她知道了他对他结发妻子的眷恋，就坚定了要跟他离婚的决心，她决不给人当替身！等他平静下来后又说，“何必同床异梦！离吧！”
“分居！做对名存实亡的夫妻。”陈光辉说，“离婚难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争执。他们留我到这儿工作，孩子们没母亲，不能再没父亲。我又不能把她们弄到这儿来，我决定回去。以后早不见晚见，免得像个仇人似的。再一个，我们都是离过婚的人，又都这么大岁数了，再进一次法庭对你我都不好看。我有两套房子，什么都是现成的，你住老房子也行，住单元也行，随你挑。”
只要狗娃不沾他的边就行了，一个月还少出几十块房租。张华英权衡利弊，道：“那我跟狗娃住单元。不过，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连连缠缠的了！”
“放心吧！我不会再缠着你！你这样一个人我一旦认清了还会找着让你玩弄？我需要一个家庭，需要一份真挚的感情，而你却专以玩弄别人的感情为快乐！我不会再缠你！尽请放心！”
8、三进陈家
陈光辉刑满释放了，担任了厂顾问，工资仍是原数。陈妈妈已下世，陈光辉父女四人搬进了闲置在那儿的旧宅，把单元让给了张华英。两人也经常碰面，一见面，陈光辉便鄙夷地斜她一眼，或“调解主任来上班了”讽刺一句，要不就仰头不理。张华英脸上倔倔的傲傲的，心里却着实过意不去，遇到机会了还找着跟他说话。可是，陈家突然出现的一件事却彻底地毁掉了他在她心目中逐渐矗立起来的形象。
那是早春的一个夜晚，张华英刚躺下，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起。门一开，从未和她亲近过的大女儿玲娜一头扑进她的怀里大哭起来。张华英怕惊醒了儿子，忙把她拉进自己的房屋，一再追问，玲娜方哭出几句话：
“刚才，我下班回家，进门就听到喊水。我知道他、爸爸又喝醉了，倒了水端进去。谁知、谁知他、他、我……”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张华英的心缩成一团，她不敢置信地一连串地问，“他、他怎么样你了？”
玲娜捂着脸抽咽不止，好半日才说：“他拽着我，嘴里乱说。我把杯子摔在他脸上才挣脱他跑出来。”
张华英拍腿跌脚地叫起来：“哎哟！这王八蛋啦！吃屎倒尿的王八蛋啦！我的玲娜呀！我苦命的玲娜呀！我不该分开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张华英叫着问着就落下泪来，她不该只顾自己的儿子抛下三个姑娘，她们爸爸又是那样一个人， 奶奶又不在了，她怎么占着她们母亲的位置不管她们？怎么能？此时，玲娜一出事儿就来找她，她只有她这个不称职的妈能依能靠了啊！张华英悔愧异常，泪流满面。她抬臂抚摸着玲娜的头发，正要安慰，突然想起什么，陡地坐直身子，胳膊在脸上一抹：“我问你，你是直接到我这儿来的吗？玲娜？玲娜？”玲娜只顾哭，张华英急得推推她的头，“你是直接到我这儿来的吗？玲丽玲苹晓得吗？”
“我不知道，她们没出来。”想一想又道，“她们可能不知道，我没喊。”
说完，玲娜又哭起来。不知是冷还是怕，身子不住抖动，上下牙也不住磕碰。玲娜身材修长，卷发披肩，脸上白里透红，眼睛清澈见底。两个小的也水灵剔透一个赛一个。以前，张华英视若不见，只有前娘后母的隔膜。此时，这隔膜被博大的母爱取代，她始觉女儿们的可爱可怜。注视着玲娜，一种原始的保护幼子的冲动主宰了她，“呼”地站了起来，咬牙瞪眼凶光毕露，她一步一步朝出走。
“妈，你到哪儿去？”玲娜哭叫着去拉她，张华英一摔手出了房屋，“妈——你莫去——你莫问他——”
“嚎什么嚎？”张华英喝道，“这吃屎倒尿的王八蛋！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还留着他干什么？你还有两个妹妹哩！我对你说玲娜，这事儿你不能对任何人说，听到没有？哪个都不能说！”
张华英在厨房里摸到了菜刀出门而去。她满脸的杀气吓得玲娜不敢再拉，生怕她一刀剁了她。想到她说的不能对任何人说的话，也不敢立即叫狗娃，等了一会儿才去拍狗娃的房门。
狗娃——林振鹏披衣出来。这个自小缺乏父爱的小青年，没有一点缺父的迹象，高高的个子，浓黑的头发，健康、正派、自信、果断。正是“宁死当官老子，不死叫化子娘！”他还没有完全清醒，怔怔地看着抽咽不止的玲娜不知所以。
玲娜见他愣在那儿不穿衣服，哭叫道：“我喊你起来玩的？快把衣服穿上。妈拿了把刀到老屋去了，快点！”
“拿了把刀？”林振鹏睡意顿消。
“是的，拿了把刀要杀、杀……”玲娜再叫不出“爸爸”两个字，急得又哭起来。
敏锐的林振鹏已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箭一般地射了出去。衣服碍事，一把抓过来夹在腋下。
张华英一路连走带跑走街串巷，远远的只见陈家旧宅屋门洞开，雪白的灯光直射出来，压下了昏黄的路灯。
“吃屎倒尿的王八蛋！老子一刀宰了他，免得再害两个小的！”
张华英诅咒道。扑面的寒风已使她清醒平静下来，她嘴里虽这样说，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杀他。她要去斥责他去质问他：马尿是灌在人肚里还是灌在狗肚里？口口声声青梅竹马，难道就这样眷恋青梅竹马？她是你的女儿啊！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怎么对得起涂花儿？
林振鹏跑得再快毕竟晚了一步。远远地见母亲进了门，阻止地大叫一声“妈——”叫声未落，“啊——”的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和金属落地的声音同时传出。林振鹏一个冲刺冲进门，一个人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又一声惊骇的尖叫和突然地撞击吓得林振鹏魂飞天外。见那人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忙一把拉住。
“妈，是我，妈！”林振鹏颤声叫道。他以为母亲一刀宰了陈光辉，他死的样子吓住了她，不敢迟疑，丢下母亲要进屋。
张华英哭叫一声一把拉住儿子，顿一顿又指指陈光辉的房屋把儿子朝进推。她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林振鹏大步跨进去，一个悬空的身影吓得他惊叫一声回头欲跑。张华英也惊叫一声拉着儿子要跑。却见儿子不动了，战战兢兢地去看，只见儿子剧烈的喘息着咬牙乜眼。尔后，坚定地回过身去，缓缓仰起头看向陈光辉。她也大着胆子去看，陈光辉伸长脖子，脸色紫胀，红眼鼓暴，双手在空中乱抓，双脚乱蹬。
“妈，没事儿，还在动，还没死！”
林振鹏说。他在给母亲壮胆也在给自己打气。但是，他的声音及整个身子都在抖动。他寻找支撑似的拽着母亲走了两步，尔后松开手跨进门去。只见床前满是令人作呕的呕吐物，他腻歪地扭着头踏上一把椅子去解绳子。情急之下哪里解得开？他想起刚才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四下寻看，见菜刀摔在门口，想叫母亲递给他，屋里脏，母亲又怕，遂一跳跳过秽物去捡。
儿子“咚”地一跳，使风声鹤唳的张华英又一声惊叫，见儿子捡起了菜刀，方结舌道：“不、不能砍，要、要解，解。”
据说绳子断气断。林振鹏哪信那个邪！左手抱着陈光辉，右手“刷”的就是一刀，就力一送，把陈光辉送到床上，解开脖子上的绳子，拿出在书本上学到的急救知识，在陈光辉胸前挤压……
陈光辉缓过来了，可仍跟死人一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有溢出眼眶的成行成行的泪水说明他活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儿，他羞于见人。林振鹏轻蔑厌恶地哼了一声，使劲拍拍手，似乎要拍掉沾在手上的污脏与淫恶。
张华英吃惊地看着儿子，眨眼间儿子长大了，充满一个男子汉的胆魄，反过来成了母亲的依靠！正悲喜交集，儿子跳过秽物来到她面前，她才恍然清醒，交待道：
“回去莫睡了，要亮了，招呼睡过头了。回去先弄点饭吃，再给我请个假，就说……”她停住，因为儿子从不喊陈光辉喊“爸爸”，“就说陈伯伯喝多了酒，前思后想上了吊。玲娜发现了吓破了胆，别的莫说，啊，什么都莫说。回去给大姐打碗鸡蛋汤。”
责任感使张华英守在陈光辉门口，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时地刺他一句。这会儿又说：“怪不得呢？原来心里早有打算。这一下好了，你千万要挺住，千万不能死啊！你还有两个好女儿受用哩！自己养的女儿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啊呀——”陈光辉困兽般摇动头颅哀嚎，“我把她当成了她妈！涂花儿，涂花儿——”
张华英不觉恻然。她相信他的话，在外面是外面，在女儿面前他还够得上一个称职的父亲。她不忍再刺他，也不安慰他，看看是时候了，弄了饭喊玲丽玲苹起来吃饭上学。两个女儿十分乖巧，起初一怔，随即便甜甜地叫声妈。张华英把对狗娃说的话又对她们说一遍。玲丽玲苹眼泪汪汪，深信不疑。当看到满地的秽物时，便一个拿扫帚一个撮来灶灰扫了。那乖巧勤快的样子实在让人疼怜。
张华英收拾好碗家什，撮了一烘笼火又坐到了陈光辉门口。她没吃饭，胃里直翻腾吃不下去，也没管陈光辉。天大亮了，刚熄了灯，便见玲娜的未婚夫李飞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一步一步挪进来。张华英脸色大变，见他要进屋，忙一步站起拉住他，笑道：“小飞，这么早？还没吃早饭吧？走，吃点饭去。”
嘴里在说手就把他朝厨屋那边推。李飞把她拦在一边又要进屋。张华英先他一步拦在门上，哀恳地说：“小飞，你听阿姨说，他是喝醉了，把玲娜当成了她妈，玲娜一杯子才把他砸醒。他看地上的湿印，刚才玲丽玲苹才扫干净。他上吊了，狗娃把他救下来的，我们再来晚一点儿就没得用了，他也难受，好歹是父亲哪！再说也没办到实事！”
李飞死死地瞪着她，待她说完，低喝道：“让开！”张华英却稳住双腿硬着胳膊拦在门上。李飞暴喝一声，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硬把她提了过来。尔后冲进去，掀开被子，一拳一拳击向陈光辉。张华英见他不声不响，知道他并没失去理智，便到堂屋门口守着，免得有人进来看见了起疑心。她要让李飞好好出口气，也让那老淫鬼醒醒头脑。
陈光辉一动不动，连哼都没哼一声，死人一般，只有眼泪成行成行地流出来。见状，李飞颓然放下拳头 ，顿一顿，猛地抱住头蹲在地上哭起来。
张华英进来拉起他。李飞抬臂在眼睛上一抹，骂道：“这禽兽不如的狗杂种！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没办到实事儿！”张华英重申，“他拉住玲娜，玲娜一看不好，把杯子砸在他头上就空跑了。”
李飞腻歪地咧着嘴：“还要办到实事儿？一个亲老子比别人办到实事儿还丑！你对他说，阿姨，我要退婚，叫他把钱退给我！一分都不能少！”
张华英见他痛苦莫名的样子没接他的话，想等他平静下来后再说，只问：“玲娜呢？”
“在我屋里。”李飞说。他是山里人，在部队就跟玲娜确定了恋爱关系，复员后藉着玲娜进了纺织厂，在外面租了一间屋。他中等个子，眉清目秀，满身精锐。“阿姨，你去把她弄回来，”李飞又说，“莫把脏气染到我屋里去了，快跟我去把她弄回来！”
张华英忍气道：“她从哪儿脏起？小飞？莫说没办到实事儿，就说办到了实事儿，她也是无辜的，怎么说她脏？”
李飞转身来到堂屋，提高了声音：“我不管什么有辜无辜，你先把她弄走再说！”
“好！”张华英跟了出去，“我去把她弄走，你把你户口也同时拿走！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算认得你了！”
说完就要跟他一路走，想起菜刀返身进去拿。菜刀分明是放在书桌上的，却遍寻不着，不由惊叫起来。等在外面的李飞听了两步跨进去。张华英在床上找到了菜刀，只见一抹暗红的血正迅速凝聚。
“小飞，血！血！”张华英忘了刚才的争执，惊叫着掀开被子，慌乱地在陈光辉身上察看。
“手腕！手腕！”李飞大叫着凑上去。
张华英拿起外面的一只手，又够到里面的一只，在她拿起的当口，鲜红的血正从齐刷刷的切口冒出来，有两股冒得最凶，泉水般眨着小泡泡流进他的袖口。张华英一把捏在切口上面，阻断血流，口里大叫道：
“你当真了啊！你想过没有，你死了，你两个小丫头哪个给你管？哪个给你养活？啊？你先把她们杀了再寻死觅活吧！”
说话间，李飞早撕了一件衬衣给他包扎好，又把他背进医院……
张华英侍候了老子又哄女儿，还有三个学生要吃饭，一天到晚来回跑，又不会骑自行车，腿都要跑断了。劝儿子过去住，儿子呛她：“你一个过去，我到这儿住。”
“我没得功夫没得精神三处跑，我的儿子！就只当是心疼妈好不好？一晃你就要大考了，我找过你的老师，老师说，你成绩虽然好，但不大稳定，是不能耽误的！你陈伯伯在医院里，玲丽玲苹还要吃饭……”
“大姐也在这儿，不会叫她们过来住？偏要叫我过去住！那样一个人还天天朝医院跑！丢死人了！”
张华英噎进一口气。她知道这边两个那边两个，她完全可以叫两个小的过来住，只是怕再合到一起儿子不愿意，才故意这样说的。得了儿子的话，她当即过去把玲丽玲苹，还有玲娜的东西一起拉了过来，又给老子送了饭，然后回家劝女儿。还好，厂里安排了一个人伺候陈光辉，要不，张华英越发受罪了。
玲娜躺在张华英床上，不吃不喝，整日啼哭，辛苦了闭一下眼，又突然叫着小飞惊醒过来。几天下来已是花容憔悴中气不接。张华英拿出看家本领左劝右劝就是劝不好，不由生起气来：
“你是活该！交待了又交待，就是不听！还寻上门去！又没怎么样，太丫了！要是别人欺负你也还好点，他不是你……唉！”
“妈，你去看看小飞，对他说，我退他钱，一分不少地退他……”
“退就退！还希罕他呀？”张华英截断她，“个子还没你高，还没你长得好，又是山里人，他不答应算了！姻缘都是天定，你跟他算了，说不定以后能遇个比他强的人！小事儿一桩！反正你也不大！怕什么？莫搁在心里当回事想！你要想开些！”
“我不……”玲娜嘴一咧又哭起来，“我喜欢他！我只喜欢他！他比哪个都强！”
“喜欢他又能咋办喜欢他？你有情他无义！你对他说是不想欺骗他，是向他寻求保护。他不但不保护你不安慰你还抛了你！这样的人恋他干什么恋他？都这个样子了还在恋他！”说着不由悲从中来，痛惜地哀叫道：“小飞呀！你太不该了呀！难道你要找一个什么事都瞒着你的老婆？……”
“妈，你莫哭！莫哭！”玲娜劝道，没能劝住母亲，却连自己也哭起来了。
一个人无声地走了进来，是几天没谋面的李飞，噙着两眶眼泪。显然他听见了母女的谈话。他更瘦了，眼睛布满血丝，缓步走到床前，深深地凝视着玲娜。
“小飞！”玲娜哭叫一声，便不敢面对地扭过头去。散乱的头发被泪水沾了一脸，泪人儿一般。
李飞坐到床沿上，细心地把她胳膊放进被子，又轻轻撩开她脸上的乱发，眼泪终于冲了出来。
“阿姨，”他叫住要避出去的张华英，“我想结婚！我想马上结婚！只是钱还没攒够。”
结婚是唯一的拯救玲娜的办法！张华英一听，叫声“小飞”拉着李飞的胳膊哭起来，哭了两声瘪瘪嘴又笑了，笑得眼泪串串滚落。她的模样永远永远地铭刻在李飞玲娜的脑海里，从此，他们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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