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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桶 |
| 作者：汪玉莲 发布时间：2013年4月2日 阅读数：2352 查看评论 |
叶碧英也想有只桶。她是一所大学餐厅里的勤杂工，洗碗、择菜、洗菜；每日还得从一楼把蔬菜搬运到三楼，汗珠子摔八瓣。她和四个勤杂工伙伴是这个餐厅里低层次的打工者。小小餐厅，三四十个员工也是个大世界。处在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人想拥有一只桶就是奢望拥有一个做人的尊严。
一只桶不过七八块钱，但叶碧英没钱买，拿的工资如数寄回家还帐。亲戚的桶总是亲戚的，她想拥有自己的桶。那是装豆瓣酱的小桶。餐厅员工每晚都要提水回宿舍，洗去一身油烟、一身疲劳。那小桶有盖，提水不会泼洒，又轻巧，是理想的提水用具。别个工种，比方说面炉、包子间、快餐外卖部等有技术不说，且都是年轻漂亮有头脸的人，可以任意取拿，多了就送人。尽管五个勤杂工也是一个世界，却是集体没脸面。叶碧英没有同省老乡，又忠厚老实，在五人的世界里她又是最底层的人。初来乍到，苦累活都是她的。俗话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她奋起反抗了。很快，主宰勤杂工的那三个山东同乡很快上奏主管。主管见这只离群孤雁眼中尽为哀伤屈辱，且平日里也都看到了，就只轻轻说了她几句。尽管如此，叶碧英还是被弹压住了，她不能失去这个工作，一个月八百块钱，还管吃管住，生活又还可以。于是，忍气吞声成了她每日必修之课。熟识、了解使那三个山东同乡渐渐接受了她，苦累活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五个人轮着做。同时，这个小集体共同的利益也不容她们再起内讧，她们必须拧成一股绳儿，共同对付外界的倾轧。这种关系就如同抗战时期国共合作枪口一致对外。
对于一个小小的餐厅来说用倾轧这个词显得太过严重，但大世界有大的争斗，小世界有小的争斗，只是主题过程的区别。餐厅员工来自全国各地，奔的都是钱，是绝对没有叶碧英山区老家人的那种纯朴善良、和睦相亲。为自己工作稳固、或为调个好工种，一个个争相取悦老板跟主管。互相之间当面笑哈哈，背眼就这个不是、那个不好地打小报告。勤杂工处于劣势，最易被找碴：择得干干净净的鱼，有人对主管进句馋言，勤杂工反工不说，还得挨顿训斥；洗干净了又经过消毒的托盘下道工序没把水擦干净反说没洗干净。每到这个时候勤杂工就团结一致共同对外。
叶碧英见又有人提到了桶，就跃跃一试。她斗胆来到厨房，求厨师赐她一个桶。厨师斜了她一眼，说没有。叶碧英就说尽好话。终于，厨师说：“豆瓣酱用完后我们把桶放仓库里了，你去看。”
厨师是居主管之下的权威人士。得到恩准的叶碧英欢天喜地地进了仓库，果见一只桶放在仓库角落的桌子上，她提了就走。勤杂工们热羡得不行。一个山东老乡却发现了问题，说：“这桶有记号，敢是有家儿的。”
叶碧英一看，桶盖上果然有记号。她说：“厨师说的还有错？敢是有人把新桶提走了，把原来的旧桶放那儿了。”高兴地提回宿舍，觉得自己也成了有头脸的人。
没想到，下午一上班，主管就径直来到洗碗间，追问谁提了仓库里的小桶。叶碧英连忙说她提了，是厨师叫提的。主管勃然大怒：“谁叫你随便进仓库拿东西的？那是我的桶，晚上我要提水的！”逼叶碧英立即交出来。
叶碧英没料到主管会这样，在她的印象中主管是正直善良的。为了冲淡主管的怒火，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笑着凑向主管说：“桶盖上是不是有红漆记号？”
主管愣了一下，说是的。随即脸一沉，又咆哮起来：“放哪儿了？给我提去！提去！”
叶碧英满脸的笑生生地冻结了，她没法下台。初来时，勤杂工欺负她都是不动声色，她还没觉得怎么丢脸。可当时主管叫提去的咆哮一声高一声，声声如雷，重创她可怜的自尊。直到那时她才明白：所谓的正直善良是建成立在自己的利益不被损害的基础上的。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正直善良！她流着泪僵直地下了楼。她感到屈辱，四五十岁的人又不是小孩，你晚上提水用，留一点余地不行吗？硬横施淫威力逼立即执行！你原来也是打工的，怎么一被老板重用，就成了九五至尊？
晚上叶碧英捂在被子里哭了半夜。哭归哭，但欠人的帐不能再拖，工还得打下去。市场经济已使整个社会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好多亲父子、亲姐妹为了自身的利益都刀光剑影六亲不认，何况一个身处异乡孤独低贱的勤杂工？圈个竹篱把心关起来吧，整个世界都已疯了，不然你也会疯的！
湖北襄阳西风古道
2007年11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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