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许多的水，但最喜欢的还是梨花湖的水。第一次到江苏周庄，见到流水穿街过巷，入院过墙，兴奋得大呼小叫，但周庄的水毕境太软太柔，有一股鱼虾的腥味。丽江古城的水虽然清澈，但太过温柔和妩媚，因而缺少钢力。梨花湖的水就不一样了，它是秦岭山下来的山泉溪水，清冷有声，洁净无泥，有一股北方人的豪迈之气。
驻脚在汉江码头，听友人说那石板的沧桑，那垂柳苍枝如龙蟠，便瞧见湖水摇曳出一片一片光波，如无数的刀在飞舞，而刹那间恍惚，整个湖面陡然翘起，似乎要颠覆过来。湖水是这么的蓝！原以为水清无色，清得太过分了竟这般蓝，映得岸上柳树也苍色深了一层。
有一女子就坐在树下的石砌岸上，将赤着的腿浸在水里，上身的百底色的花衣发着莹光，却能看见水中的那如藕的腿和染成降红的脚的趾甲。就在她的身旁，一条看上去很老的宠物狗将小便洒向湖水，湖水拍打着堤岸，似有无声的叹息；宰鸭店门前，一只活活的白鸭瞬间被宰杀，店主将鸭放入正熬着沥青的锅中，白鸭子就变成了黑鸭子，鸭毛却迅速脱落，一旁的水龙头一直在哗哗地流着水，水声好似鸭子的哀鸣；站在一个丁字街口，斜对面的院子里，一个漂亮的少妇正在为自己的宠狗洗澡，狗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女人手中的引水管就一直向外喷着水，逗得那狗汪汪乱叫，女人也就开心地笑了，一扭头，望见了我正在看她，赶忙过来把院门关了。院门的门环在晃动，安装门环的包铁突出饱圆，使我联想到女人成熟的双乳。“你天天在啄磨些啥子呀？”一个女人声音在说，我的脸刷地红了起来，扭过脖子，才发现这声音并不在说我，隔壁家的男人与女人在吵架。女人的老家在甘肃一个县，由于从小深受缺水之苦，就找了一个水源充沛的地方下嫁。但如今男人下了岗，女人便指责他不能给家里多挣些钱，天天只想着参加市里组织的游泳协会。男人说，你瞧不起我可以离婚回老家去呀？女人就哭了：我舍不得这一湖好水呢。我就笑了，依在墙角，一直到他们吵完架而后破涕为笑。
这天中午，我便想起了三年前的甘肃会宁县之旅。在走过的沟沟岔岔里，没有一块不是梯田，且都是外高内低，挖着蓄水的塘，大的小村庄，都分布着引水渠，分别通往人家门口的水窑。可以想象，天上如果下雨，雨水是不能浪费的，全然会流进地里和窑里。农民的一生，最大的业绩是在自己手里盖一院房子，而盖房子很重要的一项工程就是修水窑，于是便产生了窑工的职业。一户人家富裕不富裕，不仅看其家里有着多少大缸装着包谷和麦子，有多少羊和农具衣物，还要看蓄有多少水。我们走进一家农户，由于他家窑小，已有好多日子没下过雨，蓄水已经不多，为了让我们喝一口清水，主人红着脸向邻居借了一小桶。家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为了让男孩子能考上大学，走出贫穷的家乡，父母忍痛让女孩子放弃了学业，省下钱供弟弟读书。临走前，我们一行人共同承诺，要为女孩子在有水的地方找一个婆家，女孩子和她的父母都笑了，是看到希望后的笑。
午后，一场暴雨降临了梨花湖。街上的行人飞快地奔跑着，躲藏着雨水，路边摆摊的小贩儿开始谩骂：哪来这么多雨水！昨天我看了天气预报，甘肃的会宁县也有雨，我想象得出，村里人该是欢乐得如过年，他们一定是奔跑在村庄的各个角落，任凭雨水浇淋了。
雨停了，我搭承上游艇，向湖的西岸行进。环顾着湖的四周，雨后的霞光和水气使远处的群山化成水墨画中的皱染，惟独马头山就在湖水的东岸，真实清晰，拔地而起。在西照的阳光下，小城变成了白色，是小城变成湖了吗？同伴是一位研究小城历史专家，他告诉说，数百年前，汉江水就在马头山下，旧城依马头山以北而建，人们在岸边建了码头，便取名码头山。沧桑变化，汉江水向西收缩，“码头山”变成了“马头山”，旧城变成了桑田，江水区变成了新城区，因新城地处老河道之拐口，便取名“老河口”。据说汉江水在锐减之前，江面水鸟成群，现在几乎没了鸟的踪迹。一份权威资料上讲，鸟对自然界的变化是有超前认知的，而水鸟不再光顾，是这里的水位锐减的征兆吗？
游艇又开始了在湖面漫无边际地游弋，我提议到汉江老河道之拐口处一游。天近了黄昏，岸边，一群女人在湖面洗衣戏水，成群的孩子在水中游泳，充分享受着自然带给自己的快乐。船夫提醒我们上岸，此时，一只水鸟贴着湖面飞过来，兜了一个圈儿，又贴着湖面飞了去，我们还没回过神来，船夫就大叫：海鸥！海鸥！我们一起向水鸟飞去的方向望去，水鸟就变成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小，最终从我们的视线消失。我后悔没看清水鸟的样子，这种机会不容易再有第二次，却生了玄想，这一定是一只瑞鸟，既然是祥瑞之鸟，那它将给这座小城带来什么？它一定是来侦察梨花湖水的环境了，它提供给同伴儿的信息将是什么样呢？
“一定不好！”同伴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轻水。”
这话说得真好。我说，环境遭人轻视，鸟就不来了；水遭人轻视，水也会像鸟一样要走的。
从湖上回到岸上的家，我看到了一篇关于我国水资源的报道，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老河口古城和古汉江码头，梨花湖的水又回到原来的样子。最让我开心的是，甘肃会宁县的那个女孩子嫁到了梨花湖畔的古城。
2008年7月14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