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北疆红柳
——写给可敬的援疆人
如梦如幻见红柳
从前只是在地图上看新疆，虽然比例尺缩得极小，但那占中国国土六分之一的版图面积，令人敬畏的天山、让人恐惧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仿若天边的阿拉山口，仍会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震撼——中国真大！新疆真远！ 然而从小学识图开始直到退休，多少次机会竟都错过，这片神秘的土地一直没能涉足。新疆一直成为我心中一个遥远的梦。
真没想到省作协能帮我圆了这个梦。
6月中旬的一天，作协创联部的钱道波主任通知我参加湖北作家协会组团去新疆采风，感谢他们没有忘了我这个老会员，使我有幸与一批中青年实力派作家和资深编辑家一起同赴新疆，去履行一个神圣的使命。
领队的省作协副主席高晓晖从组团开始就开宗明义讲了此行的使命。“我们不是去旅行，不是去感受西域风光。我们的任务是全国支援新疆建设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去看望和采访我省对口援疆的干部和人才，感受他们工作生活的艰辛，了解他们为稳定边疆繁荣新疆作出的牺牲与奉献。”
从6月25日清晨到26日中午，经过西安和乌鲁木齐的两次转机，飞行5个小时才到了湖北省对口支援的新疆博尔塔拉自治州。
作协采风团的活动果然紧扣主题。一到博尔塔拉州就开始紧张地采访座谈，日程排得满满。在援疆前方指挥部安排下，各个援疆对口单位，博尔塔拉自治州的温泉县、精河县、阿拉山口市、建设兵团五师的师部、84团的团场，边防军的连队。座谈会、交流会一个接一个急赶急的开。时间紧，任务重，短短六天，凡是有湖北援疆人员的地方我们都走到了。由于是“跑马观花”，并且是集体座谈，许多故事往往只听得一个梗概，连名字都没机会问清，甚至只来得及听到一个开头，就被急切提问的作家同行们插开或打断。然而就是这些零散的碎片也足以让我们唏嘘不已，热泪盈眶。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幅幅牺牲自我报效国家的英雄群像。
在往返各地的途中，自然也饱览了辽远边塞的独特风景。大漠戈壁上许多植物让人惊艳赞叹。其中尤以红柳最让人称奇。以前只是从与新疆有关的图片和文字上见过对红柳的介绍，而当大片真实的红柳嫣然开放在眼前时，真让人如梦如幻。
从花序看，红柳有几分像内地的紫薇，却比紫薇更显深沉与热烈。如粟如缨，如烟如霞，成为茫茫戈壁中最耐看的风景。
红柳是一种古老的植物，原藉在非洲，随着海退和气候的旱化，1000多年前经地中海、中亚细亚来到新疆。
红柳能够适应沙漠地区的干旱和高温，在于它的根系超强的发达，能扎入十多米深的地下汲取水分，特别对盐碱性的土地有着较好的适应能力，并且在大风中柔韧不折，因此它们才成为了改善戈壁盐碱地生态环境的功臣。
此时记起当年纪晓岚远徙新疆初见红柳时的即兴赋诗——“依依红柳满滩沙，颜色何曾似绛霞”。品评过后感到这佳句虽有诗意却缺少些意境。
经过几天的采访座谈，经过与援疆干部人才的多方接触，一天天激动得难以自持。便少不得与同住的何存中兄聊起新疆之行的印象。几天聊下来，他老兄一部新长篇小说又有了雏型。而我这个报告文学作者却挣不脱习惯思维，满脑子都是援疆人的故事，这些人和事竟逐渐与对红柳的强烈印象融合在一起。在我心中，湖北援疆人倒更像是红柳的化身。
援疆总指挥的五根拐杖
湖北省的援疆前方总指挥施真强在我们襄阳工作时曾给民众留下了亲民务实的印象。因为他喜好读书写作使我们偶有交集。正当襄阳人对他满怀期待时，省委的公示却预告了他拟任湖北省援疆前方总指挥这个职位。这次能在北疆边陲见到他自然倍感亲切。只是他这总指挥身兼5职太过忙碌，我们作家团也是集体活动没有机会与他深入交谈。但是我留意到了援疆办公室简报中一些关于施真强的资料。透过雪泥鸿爪，可以读出些他在这个职位上的使命感，也让我对援疆人的整体工作状态有所了解。其间他本人写的一篇《博乐到武汉，距离有多远》纯粹是事件真实的记录。说的是2012年12月30日接通知回汉参加31日的重要会议，由于博乐唯一的小飞机延迟起飞，无法赶上乌鲁木齐飞武汉的航班，结果打乱了整个计划，临时设计了先飞西安再转飞郑州或南京等周边城市再转乘高铁到武汉的多种方案，结果竟无一可能。最后不得已在凌晨1点钟求助襄阳熟人借了辆汽车历经8小时才把他从西安送到武汉，总算准时赶上上午8点的会议。施真强用纯纪实的写法，以这20个小时间的曲折经历，让读到此文的人感受到了新疆与内地的距离。这个距离不仅是空间上的，而是边疆在发展上与内地拉下的距离。仅从这篇小文就让人感到支援新疆建设的必须与迫切，还从侧面反映出了援疆人员的艰辛。
施真强另一篇《伤筋动骨一百天》，则记录了他2013年5月在新疆伤了脚跟腱不得已回武汉治疗的过程。缝合脚跟腱断裂算得上是大手术，“伤筋动骨一百天”是人所共知的起码常识。然而作为湖北省援疆工作的一把手，一百天对于他显然是个奢侈的数字。不到一个月，受援地新疆博尔塔拉州委和新疆建设兵团五师党委要来湖北访问考察。作为对口援疆的主要负责人，施真强自然不能缺席。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医生网开一面让他边工作边疗伤。医生受施真强的精神感染，帮他设计出五根拐杖同时着力的办法使他能够勉强活动。
五根拐杖的用途是：腋窝支两根、肘拐支一根、手杖一长一短两根——结果这个湖北援疆前方总指挥就成了动画片中的“变形金刚”。
他靠五根拐杖支撑，用一只右脚艰难挪动，一点一跛到天河机场去迎接新疆考察团，坚持参加各种会谈、忍着剧疼落实博州和五师提出的各项援助请求。
这期间医生要求他必须回医院检查继续恢复治疗。可是新疆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让他无法安神。6月26 新疆鄯县发生重大暴恐袭击事件，随后和田和乌鲁木齐等地也接连发生暴力恐怖袭击事件。在这种形势下，作为援疆前方总指挥的施真强忧心如焚。28日下午强撑着将考察团送走之后，他立即拄着拐杖飞往新疆博尔塔拉。安抚稳定我省援疆干部和人才，布置全州安全维稳防控措施。
抓维稳的同时还须抓发展。博州党委原定7月下旬在武汉召开招商项目推介会仍如期举行。施真强拖着伤脚拄着拐杖博州武汉两地联络协调，一方面协助博州政府与湖北企业家广泛沟通，一方面作为博州党委副书记全力邀请客商。他的脚上套着48码的加大加厚垫鞋，靠着短及小腿的专用支具，在五根拐杖的支撑下颠来颠去。竟然把身兼五职的各项工作都做得风生水起。
施真强的工作精神感动了博州各族干部群众，也激励了湖北援疆的300多名干部和人才。湖北的援疆工作受到中央的肯定和表彰，当然是省委省政府的强有力领导，肯定也与援疆指挥部的工作分不开。我们采访期间，亲眼看到指挥部一班人的精诚团结，看到本地各族干部群众与我省援疆干部人才之间水乳交融般的关系，不由不对这位曾经拄着五根拐杖覆行使命的援疆总指挥心生敬意。
哈萨克孩子们的汉族妈妈
在援疆干部人才队伍中，教师和医生是最受欢迎的。
来自十堰市十六中学的英语教师曾芹一踏上博州的土地就感受到了边塞对教育人才的渴望。她原本是被安排到建设兵团五师86团一中支教的，这是团党委对她的照顾，因为一中在团场附近，生活条件相对好些。然而让她尴尬的是，她刚下车脚跟还未站稳，就被早已等在那里的86团二中校长杨启英一把就把她的行李抢了过去。
“我们二中太需要英语教师了！曾老师无论如何也要分给我们二中！”杨校长语辞恳切的对团党委书记陈述，二中600多学生18个班级只有4个英语教师。英语成绩上不去令她十分焦虑。
曾芹见状没有犹豫，就随着杨校长上了开往二中的汽车，又开行了十多公里，来到一个叫着蒙古庙的地方。这里原是85团的驻地。因为85团与86团合并，团部和机关都迁到了86团，这里的人气没了，教师们都住到了博乐市区。偌大一个寄宿学校，一到下班，除了400多名寄宿学生，整个学校就只剩下一位管生活的值班教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曾芹感到了从未体验过的孤独与寂寞。这也使她更加体谅那些寄宿的学生们。曾芹要带初中七年级两个班的英语，每周14节课，加上备课和学生自习，日程满满。但她却十分关心课时任务之外一个四年级“民族班”的孩子。这个特殊的小班只有5个学生，都是哈萨克族牧民的孩子。由于语言障碍，在民汉合校后跟不上课，各科成绩与大班脱节，学校只好给他们单独编了个“民族班”。他们家境贫寒，父母在外放牧，很少来看他们。最大的男孩子阿克焦力也只有12岁。升国旗时这5个孤单瘦小的孩子站成一排，课外活动时，4个小女孩跳着橡皮筋，男孩阿克焦力呆呆站在一旁发愣。善于观察孩子心理的曾芹深深感到了阿克焦力这个哈萨克小男孩内心的孤独，不由十分心疼。便主动给这五个哈萨克族少年当起了全托老师，承担起了教师和母亲的双重角色。
每天放学后曾芹就把五个哈族孩子喊到自己住处，亲手给孩子洗头、搓澡，洗衣服，教他们养成讲卫生的习惯。为了提高孩子们学汉语的兴趣，她给孩子们选读精美散文和诗歌，给他们讲文学家的故事，还给他们都买了崭新的书包。女孩努尔沙吾列感冒发烧，她的父母在北山放羊，曾芹就把她留在自己屋子里，给她喂药发汗，悉心照料，直到努尔沙吾列完全康复。
孩子们与曾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都把这个汉族老师叫作“曾妈妈”。学习也有了兴趣。不仅汉语成绩提高很快，还学会了简单的英语。孩子们的父母知道了“曾妈妈”很是感激。老远赶来向曾芹道谢，盛情邀请“曾妈妈”去他们帐篷里喝奶茶。
曾芹看着这几个孩子的进步，感到很是欣慰。老家多次打电话告诉她父亲病情加重的消息，在广州读大学的女儿放假回十堰也想见妈妈一面。然而，曾芹母爱的天平却朝着这五个哈萨克孩子倾斜了。孩子们也生怕“曾妈妈”有一天会离开，每天都会问：“曾妈妈，你啥时回湖北呀？”曾芹听了心里酸酸的，但更多的是甜蜜。她对孩子们说：“放心吧，曾妈妈要申请延期，一直把你们送到初中……”
男妇科医生的民族情怀
在采访中听到指挥部的领导多次提到一个男妇科医生。副总指挥曾向阳、纪委书记熊小泉介绍情况时都讲了他的故事。我打听到这个医生叫覃小敏，是华中科大同济医学院的硕士，支援单位在博尔塔拉自治州精河县人民医院。
在精河县座谈时第一个发言谈感受的就是覃小敏。他自我介绍来自襄阳市中心医院。中心医院距我住的襄阳市委党校仅一箭之地，比戈壁草滩上的邻居要近得多。在万里边疆遇到近邻让我感到分外亲切，于是我抓住吃饭的间隙与他聊了一会儿。
覃小敏是妇产科专家，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边疆与内地在医疗设施和技术、观念上的巨大差异。
微创手术在内地县级医院早已是常用的熟练技术，而精河县医院在覃小敏来之前却做不了，既没有设备，也没有技术。稍大的手术就要到博乐甚至乌鲁木齐去做。他到精河之后，积极向医院领导建议添置相关设备，送医生出去培训。自己工作中主动与民族医生结对子，热情帮助她们提高医疗技术。
不过最困难还是民族习惯的差异，特别是在意识观念形态上的差异难以跨越。
在内地医院，男性妇科专家是十分常见的。然而在边疆民族地区，男医生做妇科手术却不被接受。
覃小敏的第一个病人是维族妇女。疑似宫内有瘤需要做宫腔镜检查。原本是决定一个女医生做的，可是她临时有事请假了。科主任认为覃小敏技术好，就把这病人安排给小覃。没想到那个维族妇女刚躺下，看到覃小敏拿着仪器走近，惊叫起来——
“怎么是个男人！”她一出溜从手术床上蹦下来，边叫边往外跑。
一个蓄小胡子的维族汉子也跑进来红着脸质问：“你们搞什么名堂嘛？怎么让男人给我老婆做宫腔检查？”
维族女主任急忙过来向他们解释，但怎样说都没用。她坚持要换个女医生做。主任说，“你要实在不愿接受，就只好去乌鲁木齐大医院，不过那里男医生更多呢。”覃小敏好气又好笑。他这才意识到边疆的封闭。便耐心对女病人解释，说现在医学院里学妇科的男学生很多。在内地好多年前人们就习惯了。医生职业是神圣的，在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之分，我把你看作我的姐妹呢。
那维族病妇看到覃小敏一脸的真诚与庄重，也想到乌鲁木齐太远，犹豫了半天才勉强把宫腔镜检查做了。
在住院留观期间，覃小敏每天给她按时检查，维族病人亲眼见识了覃小敏高超的技术和认真负责精神，手术没有一点疼痛，十分感激。出院后逢人就赞扬县医院汉族专家本事大得很！
覃小敏说，这样的事多呢，牧民们没有文化，生理常识一点不懂，也不听解释，这让他感到很痛苦。
有一个叫柔丝古丽的维族产妇要临盆了，宫口都开了，因为胎儿太大生不下来。凭经验小覃认为这个胎儿在5公斤左右，医学上称作巨胎，产妇已经处在十分危险之中。科主任要求覃小敏给她做剖产手术。可那维族汉子不让动刀，说你们太胆小了，换个胆大的来，一使劲就扯出来了！但这样做的结果容易导致新生儿臂丛神经损伤，骨折或窒息，甚至导致产妇生命危险，最起码也会导致产道损伤，后遗症很多。可是那维族汉子就是不做剖产。覃小敏尽自己理解反复给他讲要相信科学，口干舌燥，嗓门都嘶哑了，但没有用。
生产中果然十分困难，产妇几昏迷过去。幸好覃小敏技术高超，总算保住了产妇一条命，但是却重度窒息，臂丛神经损伤了，左边胳膊不能动弹，婴儿也多少留下些后遗症，这是看不见的。覃小敏为此十分内疚，同时也更感到援疆使命的神圣。覃小敏的医术和为人赢得了科室全体同事的尊敬。科主任夏米西努尔待他像亲弟弟一样，经常喊她去家里吃手抓饭。小覃也经常帮夏米西努尔的两个女儿辅导汉语和英语，关系十分融洽。小覃的到来给精河这个边塞医院带来了好的医术和医风。在他的努力下，医院开创了过去从未做过的妇科微创手术，给方圆几百里的民族女性带来了福音。牧民妇女们知道小覃是个医学硕士，有了病都慕名来找覃医生。每逢节假日，科主任、工会主席和同事们争着请覃小敏去家里做客。小覃也成为了最受欢迎的援疆人才。
……
湖北在博尔塔拉自治州的援疆工作已经15年，一批批援疆人怀着强烈的国家责任感履行着神圣的使命，向党和国家交上了一份份感人的答卷，也给各族人民留下了很好的口碑。
这些援疆人如同那戈壁滩上的红柳，把辽阔的边疆装点得更加壮美。
2014年7月 新疆博尔塔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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