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云情调
肖 棣
一
漫云村藏于南漳县巡检镇、肖堰镇、板桥镇三地交汇的地方，被穿行在莽莽荆山褶皱峡谷间的小漳河，及其所承接的支流东林河、中林河、西林河一脉水流天然划割，隶属巡检镇甘溪自然村。
漫云三面临水一面环山，风景奇秀。自东始，山脊起伏栩栩如马鬃飞舞的马鬃岭，扇形延至西南，接着的是一匹兀自独立的北踞中林河叫作牯牛困泥的山，西北一线山峦可见夹小漳河对峙的偏头山，以及北崖。从西北角小漳河向东南延递，村落内还有二座孤山，一是北踞漳河的牛山，一是形态逼真二只大小老鼠的情鼠山。这些可以指名道姓描绘的山群，为漫云历史想象凭籍增添了若许魅力。村落内梯田平缓多土，在坡间高低层叠错落，人口集中地呈东西走向，分布在情鼠山嘴的东湾、牯牛困泥山脚的北湾、情鼠山尾的南湾。牯牛困泥山脚的北湾，有二十多栋古民居整齐排列，一律座北朝南依山而建，门前一条古街道总长约150米，横贯东西，街面全部用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形成一个S形弯曲缠绕的狭窄街巷。街巷地势时高时低，外侧为条石垒砌，似一条青龙横卧山脚。街道北面为民居的正房，通风采光条件较为优越，南面有许多零星附属的便房。
以漫云为中心，方圆二十里，遗留有大小山寨二十多座，多为躲避匪患和战略防御所建造，其中距漫云最近的山寨以牛寨和马鬃岭寨为甚。
牛寨建立在小漳河北侧悬崖峭壁之上，三面环水，仅南面可以通往村子。牛山山腰与建于马鬃岭口的城门相连，距城门约50米，在此地建寨可以扼守东村口，凭险自保。山寨南门洞高两米有余，城墙上方又建有子城墙，顺山势高低而起伏。整个山寨为椭圆形，占地约为2亩。山寨北门两侧各有两道十步台阶通向寨顶，门外有一开阔地，作练兵、生活所用。站在山寨顶部，可以俯瞰漫云全景。一排排纹理整齐有序的山石突露，表明这里曾是海底世界。马鬃岭寨与北崖两山夹峙小漳河，位于村南部马鬃岭一段刀削斧凿般的山脊上，距城门目视约500米，与牛寨遥相呼应。有别于牛寨临时性短期的防御，马鬃岭寨也称为人寨，现存有房屋50余间，可容纳300多人，储水池，谷碾，菜地一应俱全，可用于长期防御或居住。寨墙外围建有瞭望口和炮台，曾经坚守的峥嵘岁月，颇有那“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雄浑壮阔。
漫云古村落现有常住人口七十余户，一百三十余人。漫云村建村历史悠久，从现存有文字记载的碑文上不完全考证，向前400年，这里曾是一个繁华的山镇。在方圆2.5公里内，仍完整保留着200年以上的古墓12座，300多年的古街道1条，400余年的古民居7栋，400余年的古树1棵，400余年的古造纸作坊遗迹4处，唐朝时期的古山寨3座。古时的学堂、商铺、药号等民用设施应有尽有，曾是延续自给自足农耕文化想象的沃土。
青山绿水土楼城郭，蓝天白云飘荡，乌云般的黑瓦房顶，农夫吆喝，村人行走阡陌，牛群悠然，狗吠声声，可以依稀感受到漫云过往历史繁盛与岁月沧桑。漫云山水人家，也仿佛如陶渊明笔下武陵源一路盛开的枝枝灿烂桃花，妩媚，骨朵里有些许婀娜多姿的娇羞。
二
情鼠山尾的南湾，村里人称为“老大门”的古民居，是漫云至今保存较为完好的7 栋古民居之一。民居“老大门”据传是漫云村开山鼻祖敖广万动工新建。房屋建筑为小户型样式设计，整栋房屋囊括大小房间22间，土木为主结构，外低内四合的流水屋顶，青瓦覆盖。巍峨山间耸立，墙面用石灰粉涂白，山间上方正中有黑色蝙蝠状图案，象征着一个“福”字，四周用龙形云纹装饰。屋基用打制的巨型石砖砌成，大门在房屋正中位置，进屋需上七步台阶，门槛高大饰有金元宝图案，门廊顶部为弧形。推门而入是一间厅屋，面积约10平方米，两侧是厢房。迈过厅屋，是天井院落，横置与街道平行，院落四周是大小不一的房屋，分楼上楼下两层，按辈分高低兄弟长幼排序分住。厅屋深处是堂屋，堂屋外侧有楼梯探向木楼，楼梯处有巷道与左右住房后门连通。“老大门”左右两侧均是民居，每家大门是单独的，但房内却是相互连接的，用于匪患时逃生。
被当地人称作“花屋”的古民居，则是漫云最具特色的保存完整的古民居建筑，座落于东湾的情鼠山嘴口下，坐南朝北，与北湾古街遥遥相望。大门外有7步台阶，台阶虽历经数百年沧桑仍轮角分明，光滑如磨。上了台阶，有凸出主墙外前倾15度的巍峨气派门楼，青砖砌就，上有龙头飞檐，内饰雕龙画凤，门上方有莲花状一对门当。两侧为耸立的山间，山间下一米处各有一圆形窗户，下层各有一四方形窗户，内有石头打制而成的窗齿。移步大门，即是厅屋，两侧立有粗大圆形木柱，柱下垫有精制石质鼓儿墩，镌刻有双喜字样，预示着喜气盈门。穿过厅屋，是一四合天井院落，蓝天流云飞鸟雨雪四时驻足抬头可见。迈过四合天井，踏9步台阶直上，台阶顶级两侧有木制栅栏和木梯，栅栏内是宽一米多的廊檐，廊檐的木雕多饰穗状，寓意大丰收。居中是堂屋，两边为厢房。“花屋”分为上下二层，落差有9步台阶，大小房间计20余间。
在“花屋”右侧外10米处有一古老皂角树，古树根系发达，树根暴突出地面，粗约一米，似龙爪嵌入大地。大树的根部生长着两盘巨大的木灵芝，呈紫红色。皂角树胸围需三人合抱，枝繁叶茂，高近40米，伞盖蔽日，甚为壮观。树根侧是高约丈余的石坎，石坎堆砌整齐牢固，与皂角树下阴荫成为天然的人群聚集场所，有树根和石块，以及牛寨和牯牛困泥山洞开的东林河的风，供人小憩纳凉。场地方内侧还有两棵雷击的古柏，和青石打制的石碾。浮世安稳，“花屋”有古树和石碾的掩衬，构成了漫云最为经典的景观。从古皂角树旁边顺石级而下，行走五百米便可以到漳河岸边。在路上，没有看见水流，却先听到流水的声音。河水清澈见底，青山倒映水中，小鱼悠然游弋。
漫云古民居皆依地势而建，大多选址山嘴脚下，以山谷最低点为中心，建筑群大多为仿南方徽派合围式建筑，一律为二层结构，就地采石打制石条作基，上用土砖或古老神砖建筑，一律黑色瓦顶，外墙粉有白灰，檐下的墙边和山墙的墙尖用彩笔绘画黑染料画了简洁精美的装饰云纹。民居大多有一个院门，进院后，两侧为偏房，正对院子的是堂屋，堂屋较偏房宽大，家庭重大事务一般在这里进行。在漫云漫长的建筑史中，近至四十年前，民居保持着二进四合的院落范式，堂屋和四水归堂的天井直接联为一体，室里结构为开敞式四合院结构，二层阁楼均用木料隔为卧室。民居的外观、结构构筑的固然一模一样，但是，从石料打磨的精细程度，从房屋的细部装饰效果来比较，干打垒的大批量应用，新屋较老屋则相距甚远。新建的房子则简化为当下山里常见的上下层，皆有外走廊的一字脊房屋。
众多的古民居石基土墙木列架有见倾弃，有些粉灰已经剥落，露出的泥砖也被风雨腐蚀的浅坑低洼，农家老屋内，多见背篓、风车、柴刀、木梯、石磨、笼头、小划船等农牧渔具，而每一扇门的背后，都饱含着秘而不宣的生死悲欢，和不置言说的人情冷暖的过去进行时。
三
从北湾那组有五六十米长的围合式建筑群来看，漫云村绝对不是一个土著村落，应该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聚居的一个族群。当地老人相传，五百多年以前，此地大多住着姓马的人家。马氏家族日渐强大，马家掌门人便想在此拓疆称王，在村落四周修筑起一套防御系统，在通往山外的路口设一关隘，名曰“城门”。并在距城门北三百米外的牛山和官帽山（或即从马鬃岭山的支脉白狸笼小山）交汇处一山凹里，修建宫殿，在西林河练习水军，并招兵买马，扎营屯兵，士兵达到五百余人，“马营”之名由此产生。
马营军事化管理叫当政者深以为惧，官军大举征剿，攻破天险，将马氏家族悉数杀绝。后敖姓家族从肖堰观音岩迁居至此繁衍生息至今。现在，村子里以敖姓居多，辈派在“世子立修德，光明耀祖先”，另有都姓、王姓、刘姓杂居。马氏盘踞鼎盛时期，以漫云为中心的方圆二十多里人丁兴旺，生产力发达，人口一度达600人，田地有600亩。漫云区域无论山上和河谷，至今仍然保留着大量居住和垦田的遗迹。
“马营”之后，敖姓祖碑上也有“墁茔”的说法，大概是马姓悉数杀绝，用居地山形如墁茔称呼小地名。1983年的地图则标注为“漫峪”，及至近来的“漫云”，小地方小地名多以口传收录，无法文字予以座实，但是个中谐音见其推进与演变。漫云紧邻南漳县母亲河——漳河，漳河河源小漳河以及支流东林河、中林河、西林河在漫云水流交汇，清晨和薄暮时，或雨后初霁，有层层雾、漫漫云从漳河水面冉冉升起，在峡谷间游走飘荡，人行山道上，便如漫步在流云中，飞舞欲飘。斯景斯情也不欺“漫云”这一富有诗意的称谓。
漫云山水资源与人文资源交融，形成了独特的景观，但是由于地理位置的封闭和生产生活方式的滞后，也形成了其独特的农耕气质。有许多古老的生活方式和民俗仍在当地村民中沿袭，像烧木炭、狩猎、捕鱼、牛耕地、背水、守野猪等等。还有许多已经失传，如手工艺铁匠、石匠、篾匠、套匠、银匠等，还有呜音喇叭、蓐草锣鼓、哭嫁歌、求雨等，也许只能永久停留在我们遥远的记忆里。
苍翠深邃辽远的山，恬静柔旎至清的水，清闲与散淡的性情，漫云眼底这庸常安适的静好，阳光丰盈，简约而生动。时光的剪影驻足流年四季，淡定从容，波澜不惊，岁月便有这泊在浅笑里的安然片刻。
四
进出漫云的路，是一条铺着碎石的山路，沿漳河倚山势而盘桓。碎石山路在漳河左右二侧穿行盘绕，一时间在悬崖峭壁夹峙的漳河峡谷里穿行，一时间漳河又落为脚下蜿蜒的一条白玉带。随山缘河而转而高，移步换景，瞻前顾后，河道、山形不断地变幻着，这一弯再弯的河，那一高再高的山，便有了千百姿态，旖旎气象。
一路的山色美景尽收眼底，山色于葱茏茂郁中跳出很多五颜六色的色块，黄的热烈，红的喜悦，紫的雍容，褐的温厚，五彩七色们恣意地拥挤着，招摇着。这里，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绿色从来都是山的主色调，自我淡定地绿着，眼前绚烂的山便有了润泽。
漫云，就在这条路上，这个淳朴、优美、厚重，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村庄，没经过现代文明器具雕饰过的原生态地，你来与不来，你或远或近，她都在那山峦叠翠、溪峡合璧，水迢迢而山重重吞吐的天空下，远离尘嚣，坦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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