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寺位于襄阳市(原襄樊市)东南15公里处,离我们住的地方只有10公里,二十多年前我就带着一群年轻人骑自行车去过那里,后来又去过两次。今年五月中旬,我又去了一次。
襄阳市是唐代诗人孟浩然的故乡,鹿门寺是他隐居的地方。鹿门寺境内四季风光如画,春天,百花盛开,鸟语花香;盛夏,绿树成荫,鸣蝉声声;金秋,漫山红叶,层林尽染;冬日,西风寒鸦,衰草斜阳。蜿蜒东去的汉水在襄阳市东南逶迤而行,在鹿门寺所在的鹿门山上,远远望去,占地十几平方公里的沙洲——鹿门滩,与鹿门寺南北呼应,恰恰构成了一幅完美的山、水、滩、人的自然风景画。在这完美的山、水、滩中吟诗作画,弄风舞月,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如此美妙的地方,是属于诗歌,属于绘画的,更是属于世外高人修身养性,参禅礼佛的圣地。所以,唐代名僧处贞、丹霞、宋代法灯禅师曾来此主持过鹿门寺。汉代高士庞德公、唐代诗人皮日休也曾隐居于此,于是,便有了“鹿门高士傲帝王”之说。
去鹿门寺,我最想看的就是孟浩然,做为一个襄阳人,我一直以孟浩然为骄傲,也写过几篇关于孟浩然的文章。但我心中一直理不清对孟浩然的一种心结,一种思绪。孟浩然一生做为一个诗人,又是一介布衣,他其实是想入仕求官的,仕途求不到,他不得不求隐。但求隐的日子,他依然是“身在江湖,心存魏阙。”这是漫长的中国封建时代读书人的命运,也是读书人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结。读书,求知,求仕,然后被拥有家天下的皇帝录用,虽然有张载那样的知识分子写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后世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豪迈誓言,但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丞。”的一统天下里,留给知识分子自由发挥的空间又有多少呢?智慧而清醒的孟浩然在求仕不得,为何还“心存魏阙”呢?……
鹿门寺那里其实没有多少孟浩然的遗迹。没有就没有吧,好在有孟浩然那么多流传千古的诗句呢。对应着诗句,寻找着景物,思索着历史与现实,总会让人感怀。如“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我想,就应该是孟浩然站在鹿门寺,睹物思情,写下的美妙诗句吧。 孟浩然前半生主要是在老家襄阳侍亲读书,以写诗自娱自乐。40岁那年,孟浩然开始远游,并 到了京师长安,想考得功名,既出人头地,又报效国家。但他却应进士不第,于是写下了: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诗句。在长安时,孟浩然与张九龄、王维成为好朋友。 虽应进士不第,王维依然想推荐孟浩然做官,但当唐明皇读到“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的诗句后,说道:“朕不曾弃人,自是卿不求进。奈何有此作!”因此,命放归南山,终身不仕。 孟浩然只好返回襄阳,以布衣终。
虽然求仕不得,但孟浩然这次外出游历,祖国壮丽秀美的河山开阔了他的视野,使他诗兴大发,写出了“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山暝闻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气蒸云泽梦,波撼岳阳城。”、“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等流传千古的诗句。回到襄阳后,孟浩然再没有外出,继续写诗,既言志,且娱乐,终老一生。
孟浩然的一生,徘徊于求官与归隐的矛盾之中,直到碰了钉子才了结了求官的愿望。这种心结,可以说是几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结。
但不管怎样,孟浩然依然是我心中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楷模,他一生都在追求人格的完美,心灵的自由。他对诗歌艺术至美至真的追求与心灵自由、奔放的追求,与大自然的美丽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自己成为中国盛唐时期诗歌天空的一颗璀璨明星。他想做官,但为了与朋友喝一顿酒,却又不理会推荐他去京城做官的官员。这样的矛盾心理,又这样率性而为,真是浑成天然,世间少有。
孟浩然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但我不知,襄阳人为什么对从山东来襄阳隐居的诸葛亮那样感兴趣(声明一下,我一点不排外),与河南的南阳为争诸葛亮的隐居之地,打得“头破血流”。诸葛亮一生玩弄权谋,事必躬亲,却被人们称为智圣。但在我看来,诸葛亮不过是一集厚黑学、权谋文化的大成者。后来的中国人皆以他为楷模,把这种权谋文化发展到了极至,人人似乎都从诸葛亮那里得到了“智慧”,人人都成了权谋家,既整政敌,又整百姓。在这种文化的熏陶下,中国人的心目中不再有公平、正义,只有权谋与手段,只有目的与成功,以至于有人还发明了“阳谋”这个词,把阴谋演变为所谓的“阳谋”,在这块土地上演出了无数的人间悲剧。其实,在诸葛亮身上,已没有多少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风骨,他一生只是在为权为名奔忙而已。
在襄阳市,处处可见诸葛亮的塑像,我却没有见过孟浩然的像。这样厚此薄彼,应该是一种短视行为吧。从根子上讲,这还是权力意识与封建等级意识深入了一些人的骨髓,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一介布衣的孟浩然怎能与官至宰相,权倾两朝的诸葛亮相比呢?
但我想,如果在襄阳市的广场、中心地带等地建起孟浩然的塑像,建起诗歌碑,在诗歌碑上刻上孟浩然那些流传千古,享誉海内外的诗句,那襄阳这座城市该弥漫着怎样的文化气息呢!
此文原载2011年6月6日《香港文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