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底,同事的母亲在老家去世。同事马上赶回家中奔丧。第二天,我们也赶往同事的老家,前去帮忙。
同事的老家在襄阳城西的三十公里外。那里远离市区,有一大片绵延的山,山不很大,但山上树木葳蕤,山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小河旁边也长满了树,河水很清澈。
同事的母亲有八十多岁。八十多岁的老人去世,在我们这里来说,属于白喜。所以,同事与我们去帮忙的人都没有太多的忧伤。我们给老人烧完纸,磕完头,上完香,我便提议,去小河游泳。我现在所在的单位是工厂的保卫部,大多数同事是退伍、转业军人,几乎都是身强力壮,又爱玩又爱闹的年轻人,一听我的提议,大家都喝彩说好,恨不得马上跳进小河。
来到小河边,见小河从绵延的山中流下来,水很平缓,远处看着河不大,走近一看,河水也有几十米宽。河两岸长满了杨树、刺槐、水曲柳和许多不知名的灌木丛。春天还没开完的野花,正在六月深处尽情地开放着。野刺莓的果实已经在枝头变得火红,我知道,再过几天,它们就会变成紫色,酸甜而多汁。小时候,我曾多次把这些酸甜的野刺莓采摘下来,放进嘴里,觉得那就是童年生命中最美味的水果。
我突然感觉似乎回到故乡,回到故乡的小河。其实,我真正的故乡是在四川峨眉山,不到十岁时,我便随父母迁到湖北襄阳,在襄阳生活了三十多年,襄阳早已成为我的第二故乡。但在心中,故乡四川峨眉山下那条清澈见底,鱼翔其间,鸥鸟成群的小河在我心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我在那条河中戏水,差点丧命;又在那条河中学会游泳,钓鱼;看夏初鱼鹰队成群的鱼鹰在河中捕鱼,那简直就是我们心目中盛大的节日;我们还可以躺在小河清澈的水面上,凝视着天上的白云苍狗,想象着许多不着边际的事情……
多少次,我梦回故乡小河。而当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回到故乡,看到的那条小河却是又脏又臭,河水量也只有当年的三分之一。童年的伙伴告诉我,上游的小化工厂,小造纸厂的污染,和乱砍乱伐树林,早已把那条小河蹂躏得惨不忍睹,小河已经失去了它的功能……
同事们脱光了衣服,扑通、扑通往河里跳,把我一下子拉回了现实。不去想故乡的小河了,想也没用。我也连忙下了水,用蛙泳、自由泳游了一会,同事们都夸我游泳游得好。我得意地告诉他们,这是好几次差点淹死,才换来的技术。
河两岸的野花吐出的芬芳在鼻尖上飘荡,鸟儿清脆的叫声在树林中传来,深邃而悠远。梦中久违的小河情景又出现在眼前。我干脆用仰泳姿势,躺在清澈的水面上。说是不想,但躺在水面上,脑中又不由自主想起千里之外的故乡,想起故乡的小河,河边是成片的竹林,高大的榕树,远处田野里,春天是满目的油菜花,夏天是青翠的稻禾,秋天是无边的金黄果实。竹林间、榕树上,整个夏天,是永远在鸣叫的蝉,那时,我们就几乎整天泡在河水里,或者躺在河滩上,仰望蓝天白云,蝉声阵阵,竹林摇曳,梦境悠远…… 但童年是永远也回不去了,故乡小河的清澈、优美,也只能永远留在梦境中。
今天,在这片土地上,还有这样一条童年梦中的清澈小河,真是罕见。我真是爱上了这条小河,它让我重新走入了童年的情景之中,三十多年后,童年的梦还这般清晰,原来是因为有了这条小河,有了小河边迷人的美景,有了河边的小鸟、鸣蝉唤醒美好的记忆。
上得岸来,我对同事说,应该在这里建几间房子,在城市里住烦了,就来这里住一段时间,歇一歇,那多好呀。在河里玩得都不想上岸的那些年轻人纷纷说:是呀,是呀,这个主意真好!那位同事却说:这主意好是好,但我听说前面的山上发现了煤矿,已经有单位来勘探,好象要开采了。
一听说这个消息,我马上为这条清澈的小河的命运担忧起来。这些年来,这片土地上,哪个地方的经济发展,不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而贫富的悬殊,少数人的暴富,更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而富起来的。这个国度的人难道只想赚钱,只想经济发展,而不愿意呼吸清新的空气,喝干净的水,吃健康的食物吗?如果只是一少部分人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喝着干净的水,吃着健康的食物,而让自己大部分同胞呼吸不到清新的空气,喝不到干净的水,吃不到健康的食物,那该是怎样的悲哀!
此文原载2011年7月23日<香港文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