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桥.老人
小桥很窄。
回到久违的故乡，深切的思念驱使着我迫不及待地匆匆走过那座小桥，去看小桥边住的一位老人……两块石碑并着肩手拉手组成小桥，河水依旧如从前一样奔流不息，好似乡村的农人诉说不完琐碎的小事，依旧是平平淡淡；只有一排近十间旧式土房陪伴着孤寂的小桥。
那年冬天，好长一段时间都是风雨交加，小桥边的小村越发显得孤单伶仃。一辆崭的吉普车的奔驰，引起了乡野一阵骚动……坐吉普车的干部再来时，笑着握握村支书的那双茧手，说：“破桥，真小。”
在那座小桥边，你蹲下身子，拂去石碑上的灰迹，泪水蒙住了眼睛。
那时候，村子很小，居住分散，几个村共建了这所小学，你也因念过私塾而欣然做“先生”了。从那时起，你早早迎候在小桥边；雨季的泥泞，严冬的积雪，几乎每天清晨都是先印上你的脚印。
一个深冬的黎明，天还是黑沉沉的，几天风雪，石碑桥隐没了身影，你和往常一样，急匆匆地赶路。忽然，脚下一滑，你摔倒了，摔倒在小桥边一米多深的渠沟里，顿时头昏眼花。几番挣扎，你站起来了，艰难地准时赶到教室，强忍着伤痛为孩子们讲完了第一节课。下课了，孩子们围着你哭了，你也落泪了。
这是爱戴的幸福，也是成功的喜悦，即使在最寒冷的冬日，也要忍受岁月，期待春天。
一座新桥洒脱地立下了身影，可是时光茬苒，你已平平淡淡卸下了所有的勋功章。情依讲台，你在新学校的一间旧教室住了下来，可是统领明窗净几，主持授业解惑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日日迎候在桥头，拥有新月形的讲台，指点莘莘学子的教员已恍然换成了你的学生。
在旧桥边，人生价值的基石坐标重新排列组合，组合成一座新桥一幢新楼，这在晨光中，晶莹闪亮……
许许多多的人在冬日里苦摧人生，你纤瘦的身躯却蹒跚在辛勤拾荒者的行列，以黑河滩下巧妙地拾取一粒粒白色的智珠……
绝望与清贫无缘！清贫一生，淡然一生，行走在新桥上，你——一个老人是那么淡然平常。对往事，你几乎只字不提，然而这却是不能忘记的！
小树·老人
还记得吗？
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可是伊亲手植种的呀！……许多个日夜，小树在风雨中摇曳，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伊的白发也渐渐地长满了双鬓。要感谢这棵小树的知遇之恩，它不择土质而生，甘愿陪伴着，在和伊一样平凡地镶嵌在日子里，消失着昔日婆娑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迁徙着生命之绿，绽放出淡淡的忧伤，倾注着七彩多味的心情，无声无息地悄然滑落。
平凡的世界，暗示着深刻的生命哲学，伊选择了生命是绿色，立意昂然于人间，在人生的枝头上，谱一曲动人的歌。伊似无力量，无力拥有胸怀中不存在的宽广和对世事的淡然，历经诸多风雨，年复一年，心里充实了真诚善美。蓦然低头，小树沐浴在月之晨光之中—一个老人痴痴地寻觅。
小树如今长粗了。
只要一提到伊，小树旁屋户里的目光，便会有无数对光泽长久地闪烁。我相信，那光芒就叫崇敬与期待，我几乎是听着伊的名字一步步踏入青春的岁月，文学的阶梯。
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阳光还没有射来，黎明的天空是黛青色的，伊站在那棵“小树”下，一头如云如烟的白发几乎令所有的黑发惭愧……门总是敞开的，人们从门前匆匆而来，匆匆而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跨进那个门槛的人，只知道伊讲的故事源远流长，伊的书柜总是满满的……
冬芽在枝头萌动。
那场雪悄悄地落下了一片纯真的感情，给大地披上琼装。可是，有没有这场雪又有什么重要呢？只要有爱，一生总有一次爱，淡绿色的。伊一次次抑制了欣喜和激动，奇怪自己早过了风花雪月的浪漫季节，一切归于平平淡淡，在平平淡淡中完成一分永恒的寄托……小树下，那棵青藤，一样有绿色，一样有绿光，一样有绿荫，慢慢地舒展着明媚的春阳，一切是那么和谐自然，一切是那么风平浪静的淡漠。
小树孕育着绿色，伊——一个老人驮运着四季如歌的嫩绿，一切归于自然。
小屋·老人
风吹着，树枝摇晃着，湖水拍打着光秃秃的岩石。赤着脚，漫步在湖水里，情不自禁地用双膝抵触着大地，感激之情飞射而出……我知道，时光还有另一间小屋。石墙、佛龛，沐浴着清晨的阳光，那里居住着一个老人，有着阳光的晶莹，栽种着一代人绿荫荫的希冀。
伊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伊同湖水的亲情已经结晶，仍然是在同一块岩石上，在同样的黑夜，什么时候伊将掌握世俗的旋律？山头是灰蒙空洞的天空，脚下踏着漠然崎岖的群山，没有道路，没有草坪，碰到伊——一个老人弓着背，向前行走，好长时间，力图问个明白，却锁于不可抗拒的冷漠，抑制一切事物处于心醉神迷的状态。
今晚月色很好，伊走出仄仄的小径，幽灵似地在大街上游晃，心头空荡荡没有着落……世界如此冷清？翌日，这小屋失去主人亦如空荡荡，生命原是要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复苏。一年一度春草绿，境遇变更，扫清灰色烟蒙，何时是个头，伊无法裁决。在同一时刻，在远远近近的轰轰隆隆的世事杂俗里，心灵的骨骼似是在软化。夜，恬静而深沉，遥遥天空，宁静的新月带着幻想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小屋依如那孤独点缀着湖水月光辉映的神奇，难得陶醉。
过去的时光犹如一道铁栅栏，堵住世人不能穿越往来。可总是不能忘却那间灯光昏黄的小屋和屋内的温暖。在那个夜晚，伊点燃一只焰色晕黄的粉红色蜡烛，让世俗飘开荒原，雪野和驿站，除却落寞沉寂的冬日，把最后一根火柴给乡野灿燃一片繁华。
岩石是瘦小的船。涉于岩隙，一只大度的手，搭成一条开拓之路。寻找生存，小屋似一双蒙眼，渴望太阳，泡醉一颗茫然的心。湖水并非清泉，却依是一脉情深，长留于岁月的峰峦。小屋抛离疲困的翅膀，把伊——一个老人拥进青山骚动的意念，于绿色的和平带进一个孤独的幸福，融化时光。
小街·老人
小街老了。
不知已有几多年，小街这 样逗留在夹河套里。两排木板房，守着屋檐下尺宽青阶。岁月的尘土和着风雨积裂了木板，瓦檐接连着青阶上坑坑洼洼的无穷的记忆……黄昏的路灯稀疏疏地向远处弯过去；垃圾和灰尘在两个人的脚下忧郁地响。
终于到了这样一下：喧哗与骚动出现在近旁，笔直宽阔的大道一尺尺逼向小街，然后，小街走完了它的最后几步路程，变成残垣断壁、瓦砾土堆。爱俏的姑娘从灰尘中钻出来，跺了跺脚说：“早该拆了，这条破街！”
在那个叫做南门的地方，你独自站着，面对一片残破的屋基，流下了一个老人混浊的眼泪。
那一年，你举家而来；那一天，你独个坐着，睁大眼睛打量着陌生的小街。
那时候，小街上只有老马车，只有几十号人家。街面的几户半开窗子大开门，露出一截柜台，露出单色的手巾和白亮的木甑筲箕。很久，一辆老式马车从路中间走过，车老板拢着袖子打着瞌睡，听任马蹄懒洋洋地“得得得”“得得得”。
那一年，夹河套下了好大的一场雨，是在晚上。雷鸣电闪，风雨交加，哗哗哗流淌着汹涌的泥水。迟归的你急速走过——淌着一两尺深的水。空旷的街道只响着你和学生们因为一次次滑倒而发出的惊喜和尖叫，孩子们跳着跑着，溅了你半身水印……那一串串带着水声的笑语，“哈哈哈‘一直想到现在，响到没有水流的南大门。
也许，人生的欢乐就在于绝大多数的成功都只在失败悲哀的事后才诞生？然而，这是不是已经太迟？
一所崭新的学校从废墟上站立，可是，讲台上执教鞭的已不是你，或许是你的学生。漂亮的商店从新街排过来，可是，花裙子、红毛衣，你永远不会再穿。或许，你在埋怨河边到处污泥浊水，蓦然回首，杨柳低垂的游泳池旁挤着小孙子的身影。在小街倒下的南大门外，将要站立一个标新异致的新街。这，对你又会是陌生的……
几十年的短促光阴只对应着一条沉寂的小街，你的悲哀里饱含有太多的不该。
那么，赶快做点什么吧，一直做下去。
做点什么，你就会平静地微笑着步入这个新的小街——一个老人在自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