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30日，一个让人难忘的黑色日子，我至亲至爱已88岁高龄的大舅母在亲人们的千呼万唤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病榻前，母亲和幺姨双双跪在地上，分别握住大舅母渐渐失去温度的手伤心欲绝地哭喊着，她们发自内心的悲痛震撼了所有在场人的心，。

大舅母的一生是清苦寂寞的，可悲可怜的，勤劳善良的。在她还怀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指腹为婚，订下娃娃亲，在那个封建社会，女人是要遵守三从四德、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当年，年轻俊俏的大舅母尽管是粗布裹身，仍掩饰不住身姿的丰满挺拔。在每一个思春的夜晚，她幻想着从未谋面的新郎一定是高大英俊、善解人意的，她憧憬着未来幸福美好的生活。

可是，新婚之夜，当她的红盖头被一个哑巴男人掀起之后，她惊呆了，这个哑巴男人就是我大舅。大舅一边“啊”、“啊”地叫着一边就对她动起手脚，大舅母躲闪着，想开门逃走，门早已被人上了锁。这一夜，无路可逃的大舅母在屈辱中由少女变成了女人，而大舅却付出了大舅母用银簪刺破他屁股的代价。

第二天，大舅、大舅母给姥爷、姥姥敬茶请安时，大舅打手势告诉说他被刺了，闹着让姥爷、姥姥把大舅母送走，他不要这个媳妇了，却遭来姥爷的一顿臭骂，从此大舅记着这一簪之仇，一不高兴了，就打手势让大舅母走人，还做出让她吃挂面的手势，大舅母也用手势回敬他，要走你滚走，要死你去上吊死！

在娘家回门时，大舅母在她父母面前哭着长跪不起：“爹娘啊，你们咋这么狠心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我这辈子的心里话向谁说啊，早知他是这样，我当一辈子尼姑也不嫁人啊……。”“认命吧孩子，一切都是命，想好不得好，由不得自己。”大舅母换来的是如此的安慰。

回到婆家，大舅母擦干眼泪，从姥姥手里接过“烧火棍”，从此开始操持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由于她精明能干，将这个家的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深得姥爷、姥姥的喜爱。

婚姻的不幸，大舅母也认了，她只能把悲伤埋在心里，前前后后为大舅生下三男三女六个子女。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大舅母就是姥姥，懂事后才知道母亲和幺姨与大舅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母亲四岁死娘六岁死爹，还有一个瞎太姥姥，奶孙三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是贤德善良的大舅母接纳了她们。母亲比大表哥大一岁，幺姨和大表姐同岁，姥姥去世时，幺姨还没有断奶，大舅母就用不多的奶水喂养嗷嗷待晡的幺姨，大表姐因为吃不饱变得面黄肌瘦。

到了晚上，母亲和幺姨一起哭着向她要娘，大舅母只得放下自己的孩子，将她们揽在怀里，拍着、哄着、说着：好乖乖，别哭了，有嫂子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只要嫂子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亏待你们两个苦命的娃儿。

母亲和幺姨在大舅母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尽管没爹没妈，她们却过得开心幸福。她们已经把大舅母当做亲妈，大舅母也对她们疼爱有加，视为己出。每天她们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开心玩耍，吃饭时，大舅母总能变戏法似的从一锅菜饭里捞出一些白米饭优先盛给母亲和幺姨吃。不服气的大表哥总找茬跟她们干仗，而每次大表哥的小屁股都被大舅母揍得青紫，直到他叫饶。

转眼到了入学年龄，大舅母卖掉积攒了很久的鸡蛋，将母亲和大表哥一齐送到学校。母亲和大表哥学习成绩都很好，大舅母许诺：只要你们学得进，我砸锅卖铁也供你们念书！

母亲没有辜负大舅母的期望，考上了那时的枣阳师范，大表哥则考上了武汉钢铁学院，接着，大表姐和幺姨也到了上学年龄，大舅母一咬牙，又把她们送进学校念书。那些岁月里，大舅母勤扒苦做、省吃俭用，十余年没有为自己添一件象样的衣服，她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直到不能再穿了，就用面糊和麻裱糊成一层层壳子给母亲们做鞋穿。母亲见大舅母如此辛苦地养育她们，曾要回家帮忙分担忧愁，大舅母却说：“你是个女孩儿家，好好念书吧，将来有出息了找个好人家，千万别象嫂子这样。”

一家人吃饭的多，干活的少，日子越来越难过，大舅母一狠心叫回了正在武汉念书的大表哥，让他帮忙分担家庭重担，大表哥为此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了几天以示抗争。大舅母流着泪说：“儿啊，你是长子，是男子汉，家庭重担娘实在挑不动了，万不得已才让你回来啊，你大姑、幺姑从小就没了爹娘，咱们再苦、再累也不能亏待了她们两个……。”

每个月回来背米是母亲最难受的时候，大舅母常常备足母亲一个月的口粮，缸里已所剩无几，大舅母就挖野菜、打树叶艰难度日。实在无米可背时，大舅母就变卖了娘家陪嫁的金耳环、戒指、手镯，当大舅母再也没有能变卖的东西时，离母亲完成学业还有半年时间。

为了母亲能继续读书，大舅母收工后顾不上劳累，找到那时一个姓熊的大队会计，却见那会计正用一碗白花花的饭喂他家的大黄狗。大舅母低三下四地恳求他每月给母亲分点口粮，遭到了拒绝，她就哭着给人家跪下：“求您了，大兄弟，您接接福，您只当给猫狗一口饭吃行不？”大队会计不耐烦地让她快走，不要打扰他算帐，还阴阳怪气地说：哼！叫唤家里穷还让那么大的女娃子读书，简直是大姑娘要饭死脑筋！

母亲没了口粮，家里几乎揭不开锅，就在这时，母亲早晨搭饭时摔了一跤，稀饭泼在地上，碗也摔碎了，她也没钱买，只得一路哭一路往回走，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大舅母和母亲抱头痛哭：“是哥嫂没本事啊，亏了你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就这样，18岁的母亲在万般无奈中嫁给了大她八岁的我的父亲。

母亲生下我们兄妹后，是大舅母帮忙带大了我们，直到懂事，我才知道，我自认为慈祥的姥姥原来是舅母，心里更凭添了对她的深深敬意。

至今我忘不了，小时候，我们兄妹多，母亲一人挣不回工分粮，我们常常没有饭吃，我和姐姐忍不住往隔壁大舅母家去，每次，大舅母就会把她碗里的菜饭分给我们吃。她还常常背着大表嫂隔几日就给我们舀一葫芦瓢米来。过年她家杀猪了，大舅母也会给我们送一大块肉和一些骨头，就连大舅开荒种点菜，她也几条黄瓜、几把豇豆地摘给我们。正是靠着大舅母及亲人们的不断接济，我们才度过了那段艰难岁月。

由于我们兄妹多，母亲负担重，心里焦烦，常对我们口吐脏言，骂的难听。大舅母很生气，为了改变母亲这一坏毛病，大舅母指着她家的一头小花猪和母亲打赌：“只要你在一百天内不再龌鹾地骂孩子们，这头猪就归你了！”母亲铭记在心，当真不再骂我们，但她并没有要那头猪。

在我印象里，大舅母一直是个最忙碌的人。六个子女的孩子也全是她一手带大，她哄了里孙哄外孙，有时孩子们年龄相仿，争怀护怀时常发生，让她很是为难。这时，她就重小“轻”大，重女“轻”男，在她看来，女孩要贵养，男孩要贱养，这也引起了大表嫂的不满，她总认为大舅母偏心眼儿，以至于这种心结越结越深。  

大舅母的晚年是凄凉的，大舅于八年前先她而去后，她一直独居，在她深受高血压、唐尿病折磨时，子女们一合计，要将她送到养老院，大舅母死活不去，她说：“儿啊，我知道我已成了你们的累赘，可我眼睛还没有瞎，你们只给我一口饭吃就行，只当你们喂了一只狗给你们看门行不？”没办法，六个子女共同摊钱，由三个表哥一年一轮地赡养。

大表哥在家务农，他十分惧内，大舅母在他家经常受到大表嫂的数落，陈芝麻烂谷子地尽捡陈话，说大舅母当初要不把大表哥要回来，他们现在也是城里人了，也不会在乡下受苦了，还说那时大舅母把大表姐的女儿抱在怀里，她的儿子躺在地上哭……。每当这时，大舅母就装聋作哑，也不计较，她想，只要和儿孙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二表哥表嫂在小镇上做生意，也很忙，大舅母搭谄着和他们说话，二表嫂阴沉着脸也不搭腔，大舅母心里有些怅然。唯有三表哥表嫂最孝敬，但他们在城里上班，居住在七楼，自打她住进三表哥家就如同坐牢样没有下过楼，儿子媳妇不在家的时候，她才趴在防盗网前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她心里更牵挂母亲和幺姨。在乡下，母亲和幺姨没事就去看她，陪她聊天给她解闷，老姐妹仨在一起有叙不完的知心话，她心里也觉得十分亮堂，在城里她快成了哑巴。在三表哥家还差两个月才住满一年，她死活闹着要回乡下，三表哥拗不过，只得把她送了回来，她在母亲和幺姨家玩了两个月，刚好一年，才被大表哥接走。

后来大舅母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地已经糊涂了，大小便也不能自理，母亲和幺姨每天轮流去照看她，给她端屎洗尿，精心伺候。在她已经认不得人了的时候，母亲和幺姨每每问她：“大嫂子，认得我们是谁吗？？”她却很清楚地答：“认得，你们是我大妹、幺妹。”

出殡时，干了很久的老天突然下起雨来，连老天也流着泪为她送行。抬棺的汉子们想到大舅母的遭遇，故意戏弄表哥表嫂，说：老太太说你们平时没有好好孝敬，她不走了！后面的孝子贤孙们立即跪倒一大片给她磕头，送葬的路只有一公里，就反复地被作弄了四次，直到表哥表嫂的膝盖跪得生疼，他们才罢休。

黄土坟前，表姐表哥们只是无声地抹泪，只有母亲和幺姨声俱泪下地哭诉着大舅母对她们恩重如山和养育之情的件件往事，那声声哭诉，字字真情，感人至深，让人痛断肝肠。当年姥姥、姥爷去世，她们不知道什么叫悲伤，这次她们才真正有种失去亲娘的切肤之痛，母亲和幺姨又成了没妈的孩子，只是如今阴阳相隔，母亲和幺姨的苦痛大舅母再也听不到也管不了了……。

我的舅母！我的姥娘！黄泉路上，您一路走好！

作者单位：枣阳市平林镇民政办  丁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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