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白鹤岩襄阳三俊义结金兰 鹿门山人杰地灵兄弟有约
第二天拂晓,王迥便陪着孟浩然直奔白鹤山。
白鹤山距襄阳城南不过十来里地,过江乘车,个把时辰便到了山脚下。王迥引领孟浩然主仆二人一路上山。
不多时,一片高耸的青白相间的岩石挡住去路。孟浩然定睛细看,阳光下,这片高耸的石岗高低错落,形状奇特,远远望去宛如一只硕大的展翅欲翔的仙鹤。
王迥道:“此乃白鹤岩。白鹤山也因此得名。”
站在白鹤岩上,只见白鹤山与岘山蜿蜒相接,共临汉水。不远处,一片的古色古香的园林建筑,依山傍水,清晰可见。那是汉侍中襄阳侯习郁的故宅。习郁素喜垂钓,引白马泉水,依范蠡养鱼法作大陂,池中起钓台,遂称习家池。后晋荆州节度使山简镇守襄阳时,与友客经常来此宴饮,每饮必欢醉而归,因其自号高阳酒徒,故又名高阳池。
“此山不高,倒是清幽雅致,风景优美。”孟浩然笑道。
绕过白鹤岩,穿过一片幽静的苍翠竹林,踏阶石而上,苍松翠柏之下,两间草庐忽现眼前。
“子容兄,白云偕浩然来拜访您了。”王迥老远就欢快地高声叫道。
须臾之间,柴门应声开启,一位身着青布长袍,英姿焕发的青年男子飘然而出,满面笑容地拱手道:“欢迎,欢迎。白云弟,”这位青年又看了看孟浩然,“这位仪表堂堂,骨貌淑清,风神散朗,非同一般。想必就是诗名卓著的浩然先生?”
王迥笑道:“正是。一听说子容兄隐居在此,他昨日就急着要来拜访哩!”
孟浩然慌忙还揖道:“白云先生说的没错。只可惜昨日天色太晚。还望子容先生见谅。”
“哪里哪里,久仰浩然先生大名,失敬失敬。不知先生今日大驾光临,恕弟有失远迎。快请进寒舍喝茶。”
进屋坐下,浩然环顾室内,只见摆设简陋,卧榻之上连帷帐都没有。窗口那略显破旧的几案上摆满了《礼记》、《春秋》、《左传》、《论语》《史记》之内的书卷。旁边还有许多诗稿。一把藤椅中间已有破洞。
“子容先生,没想到,当今襄阳名士隐居山野,寒窗苦读,生活竟如此清贫。”孟浩然感慨万分。
“浩然兄。我祖上世代从商,家道殷实。以前住在襄阳城内的街巷之中,市井喧闹,诸多嘈杂。泼皮无赖,滋扰生事,无法静心读书。此地静谧安宁,我便隐居于此,避开闹市的喧嚣,终日潜心苦读。如今欣逢大唐盛世,朝庭欲广纳贤才。有道是‘数载寒窗无人问,一举身到凤凰池’。何惧寒窗苦哉!”
“欲登龙虎榜,何惧寒窗苦。一旦进士及第,何愁荣华富贵?”王迥也道。
张子容和王迥朗朗一番话语,倒使得孟浩然心中有点羞愧起来: “两位仁兄说的有理。子容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朝一日吾也来此和你一起相伴苦读。如何?”
“超凡脱俗,相伴苦读,亦乃一人生大乐趣。浩然先生,今日吾又得一知音,何其快哉!”
此言一出,三人孩儿般地相视一笑。张子容更是乐不可支,遂唤门外正在和南儿玩耍的书童道: “快,拿酒来!吾要与客人接风!”
书童应声而至。少倾,美酒野味便满登登摆了一桌。同饮三杯之后,子容对浩然道:“恕我冒昧,敢问贵庚几何?”
浩然照实答道:“鄙人生于永昌元年,年方弱冠。”
“这么说来,我小一年,应称你为兄。哈哈,白云则小子容一岁,自然为弟了。”
王迥连忙点头称是:“当然、当然。今日得于两位兄长鹿门相聚,实乃三生有幸。当下吾等即以兄弟相称。如何?”
“白云弟所言极是。浩然兄,既然你是大哥,弟当敬你一杯。”
王迥也举杯道:“浩然兄,弟借花献佛也敬你一杯。”
浩然笑道:“既然如此,索性三人同饮吧!”
于是,三人遂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书童过来逐一把酒圆上。浩然又道:“吾三人既为兄弟,且志同道合,今日何不义结金兰,定下生死之交?”
“弟亦正有此意。两位仁兄,苍天在上,吾等从此定当肝胆相照,至死不渝!来,满饮此杯!”
放下酒杯,张子容兴奋得满面红光:“浩然兄诗名远播,何不趁此良辰美景,来上一首?”
其实,孟浩然诗兴早上来了:“有道是‘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吾等三个每人一首,无诗者罚酒三杯。我先来:
白鹤青岩半,幽人有隐居。
阶庭空水石,林壑罢樵渔。
岁月青松老,风霜苦竹疏。
睹兹怀旧业,回策返吾庐。”
张子容听罢,微微一笑,也随口吟出一首:
“林花发岸口,气色动江新。
此夜江中月,流光花上春。
分明石潭里,宜照浣纱人。”
“白云弟,该你了。”浩然笑道。
王迥激动了好半天,摸着脑袋,张口结舌,欲言又止,就是出不了诗。
子容忍俊不禁,“扑哧”一笑:“白云弟,莫急,慢慢吟来。”
谁知越急诗越出不来,情急之下,王迥只得涨红着脸拱手道:“二位兄长,我认罚一杯!”
“一杯?不行!那太便宜你了。至少三杯!” 子容笑道。
“刚才还说肝胆相照哩,只一会儿子容兄就落井下石啦?”王迥也笑嗔道。
等王迥干掉门前三杯,三人一起大笑起来。那一阵阵豪放爽朗的笑声在白鹤岩上久久回荡。
第二天,三人又一起结伴去游鹿门山。
一路上,只见林木参天,花卉遍地。苍崖碧涧,清泉汩汩,抛珠溅玉。松脂的清香阵阵扑鼻。微风过处,松枝摇曳,如龙舞凤翔。其声或似金戈铁马,大海怒涛;或似吹埙奏笙,泉流幽咽。
“鹿门山啊鹿门山,今身临其境,忽觉忘却了一切烦脑和忧愁,仿佛人世间的一切污浊和尘诟都被洗尽,顿感有一种禅悟的玄妙。”孟浩然叹道。
半山腰是鹿门寺院。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山寺门前。只见两只石鹿自立如斗,栩栩如生。王迥上前抚摩着鹿身,回首笑问:“浩然兄,你知道这对石鹿的来历吗?”
“愿闻其祥。”孟浩然和张子容都静静地听着。
“汉建武年间,光武帝刘秀与襄阳侍中习郁巡游夜宿苏岭山,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两只梅花鹿,前来护驾。帝遂命习郁建神祠于山上,并刻二石鹿立于祠前神道两侧。许多采药伐木的人常常从这对石鹿旁边走过,发现它们时隐时现,方才知道此鹿有神灵。”
“哦?莫非遇到了山神?”孟浩然很感兴趣。
“可不是吗?传说南朝梁武帝天监初年,有个来自蜯湖村的人,在这山间打猎,看见两只梅花鹿。他见这两只鹿膘肥体壮,不象一般的恒鹿,于是,便驱马追赶。只见那鹿穿山过涧,直奔苏岭。待猎人追到庙前,却不见了鹿的踪影,只瞧见庙门口这两只石鹿。这位猎人怀疑是刚才那两只鹿所变,心中惊骇不已。当晚他返回家中即梦见一壮汉,头上扎着头巾,穿着黄布褶裤,对他说:‘使君派我护驾,尔为何追赶于我?幸亏没发生意外,倘若我受到伤害,其大业难成也。尔险些闯下大祸矣!’猎人听了,连忙叩头请罪。于是,该祠后来称鹿门寺,苏岭山也就改称鹿门山。”
张子容道:“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哪!”
“是啊!故魏晋以来,气势巍峨的鹿门寺一直是有名的佛教圣地之一。名僧处贞、丹霞等先后来此主持佛事以后,更是佛光高照,香火隆盛。无数香客云集于此,朝拜者络绎不绝。”
王迥一路引领解说,来到鹿门寺后面,缘树掩映中有一座不大的院落。院落的西边,有一栋青砖灰瓦的建筑。三人进得室内,迎面便看见一座诸葛亮参拜庞德公的塑象。
“能给诸葛亮当老师,不简单!”孟浩然叹道。
出了拜师堂,又见西南处有一高约数丈的陡峭石壁。在石壁的底部,有一硕大洞穴,这是庞德公当年炼丹的地方。洞穴中端坐着一位长髯飘飘、仙风道骨的长者,他就是襄阳名士庞德公。洞穴两旁的石壁上,右边有一天然的石龟,左边有一天然的石蛇。
“据说这是仙人为了让庞德公炼丹不受毒虫野兽的侵扰,保护他炼丹成功,专派来守卫洞穴的龟蛇二将。后庞德公入山采药不归,羽化成仙,人们便将此洞唤作‘仙人洞’。洞的后壁上有一个约一尺高的石龛,石龛上下的左右方各有两个小石洞,是用于手攀和脚登的地方。据说谁能坐进这个石龛,说明其天资聪慧,庞德公方收其为徒。当时只有诸葛亮一个人坐进了石龛,被德公收为弟子。”
听了王迥绘声绘色的介绍,张子容叹曰:“庞公、孔明俱神人也!”
“还有这‘八卦井’更为神奇哩!浩然兄,你看,山中的泉水涌入井中,无论天干地旱多么严重,始终保持一样的流量,然后又变为暗流,汇入称作‘天坑’的深穴中。其泉水流入天坑之时,水雾缭绕,声若洪钟。再经那个天然石洞流出。洞中钟乳石纷多,有一大石块向洞外凸伸出尺许,泉水顺此石突然悬空倾泻,散如珠,垂如帘,势若暴雨。称为‘暴雨池’。泉水经暴雨池再次潜入地下,最后流至寺门前,从那两个石雕的龙头口中喷入灯公洗钵池。此流泉昼夜不停。唤作‘聪明泉’。泉水甘甜醇厚,饮之可使人益智延寿。”
孟浩然一瞧,果然见许多游客在此啜饮,洗手洗脸。“如此说来,今日我也得畅饮一番喽!”孟浩然欣然道。
张子容道:“今浩然先生饮了此泉,又接山中灵气,必添盖世之诗情矣。”
三人遂开怀大笑。
一路前行,山势越来越陡。回头远望,环抱四周的的狮子山秀、香炉山幽、霸王山雄、李家山旷,脚下的鹿门山则峭,诸山宛若仙女,云遮雾绕,忽隐忽现,美仑美奂,各具雄姿,共同构成了圣山之风景。置身其中,仿佛徜徉在林木茂密、野花飘香、云雾缭绕的仙境。
张子容感叹道:“浩然兄,想不到,此地乃人间仙境,比白鹤岩更美。你不是说想和我一起相伴苦读吗?隐居此地岂不更好?”
“好!一言为定。”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天色渐晚。远处,传来鹿门寺阵阵报时的钟响,暮色中,可隐约望见鱼梁洲渡口那边,劳作了一天,归心似箭人们正喧哗着抢渡回家。人们沿着沙岸,向江村走去。这悠然的钟声和嘈杂的人声,显出山寺的僻静和世俗的喧闹,
南儿忧心忡忡,归心似箭:“六公子,都出来三天了,该回家了。”
孟浩然只得告辞。王迥邀张子容当晚去他家歇息。
在鹿门渡口,孟浩然主仆二人匆匆上船与两位好友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只怕回去老爷又要骂了。”南儿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孟浩然却并不在意。此时他仍沉浸在兴奋之中。面对淘淘江水,他豪情万丈,以诗记之:
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沙禽近方识,浦树遥莫辨。
渐至鹿门山,山明翠微浅。岩潭多屈曲,舟楫屡回转。
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金涧饵芝术,石床卧苔藓。
纷吾感耆旧,结揽事攀践。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
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探讨意未穷,回艇夕阳晚。
南儿静静地听着,不再啃气,好象也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兴奋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