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南儿的担心是多虑了。在外放荡游玩两日,竟至夜不归宿,六公子并未挨骂。
老爷确实有气:“这厮性素忠言逆耳,屡教不改,终日与一班狐朋狗友沉湎于湖光山色。看来咱孟家要指望他进士及第,光宗耀祖是不行了。”
孟母劝道:“浩儿虽然贪玩,但结交的倒是一些好学上进、情趣高雅的有志之士。俗话说,人各有志,不能强勉。这都是天命使然。浩儿人也不小了,不如干脆给他寻门好亲事。有媳妇管着,兴许还能成器。”
孟老爷一想,老伴此言亦有道理,便道:“鱼梁村张员外家小姐正在猜谜对诗招亲。不如让浩儿去试试。以他之才气,说不定还成。”
“那张员外家可是襄阳一门望族,从弟还在京城做官。且听说张小姐不仅貌美如花,还精通诗文音律,是当地有名的才女。登门求亲者无数,缘何要如此招亲呢?”
“也许这正是张家小姐不凡之处。”
“如若浩儿有缘能被相中,倒也是孟家之福份。”
听了母亲的话,孟浩然起先并不乐意。可转念一想,毕竟父母之命不能相违。只好暂且应下再说。何况,姻缘自有天赐。花落谁家,尚难料定。随缘吧!
一应承下来,孟浩然便有些懊悔起来:“前日已与子容有约,一同隐居鹿门,相伴苦读,待机进士。一旦家眷缠身,如何是好?”
是夜,他辗转反侧,寻思了半宿,咋也无法入睡:“唉,还是明日与子容商议一下再作道理。”
第二天一大早,孟浩然便约了王迥又匆匆忙忙上了鹿门山。谁知张子容听罢孟浩然一番述说便哈哈大笑。
孟浩然不解,有些懊恼:“人家急的不行,好心赶来与尔等商议。尔今倒取笑于我,是何道理?”
“哈哈!浩然兄,你这么聪明,咋也犯傻了?娶媳妇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呀!”张子容仍然笑道。
“是啊!吾等做梦都想娶媳妇哩!”王迥也哈哈大笑起来。
“尔等休要取笑!前日你我弟兄还约好相伴苦读,待机进仕,报效国家。如今功不成名不就,谈何婚嫁之事?”
“浩然兄此言差矣!洞房花烛与寒窗读书并不相悖。大丈夫先成家尽孝而后立业报国,自古多矣!忠孝两全,有何撼哉?”张子容娓娓劝道。
“看来这相亲之事可也?”听子容这么一说,孟浩然心里踏实了许多。
王迥起身叹曰:“浩然兄憨厚可人,艳福不浅。日后身边有个红袖添香,这寒窗读书,苦变甜矣!”
“不过,浩然兄,寒窗苦读,不能独尔一人红袖添香也。”张子容忽然道。
“子容兄,此话怎讲?”孟浩然有点儿疑惑。
“干脆明日我与你同去对诗招亲,如何?”
“莫非子容兄见色眼红,欲与吾争锋不成?”孟浩然笑问。
“不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独浩然兄也!”张子容言罢也诡异地一笑。
“好啊!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小给我定了一门娃娃亲,我也和你们一起上阵。你二位均乃当今襄阳才子,兄弟擂台,龙争虎斗。明日小弟且要看究竟鹿死谁手,花落谁家!”王迥在一旁乐不可支,
顿时,三人搂在一堆儿笑作一团。
那日天气晴好。一早,孟浩然漱洗完毕,用过早餐,换上一身白布长袍,带着南儿高高兴兴出了门。
鱼梁村离涧南园不远。一路步行,翻越一道山坡,过了一座木桥,不过个把时辰即到。老远,就听见张员外府前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门外人声鼎沸,嘻笑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听说张员外家小姐设下谜局,对诗招亲。消息传出,轰动远近。引来不少文人秀士竟技求亲。当然,也有许多人是因为好奇,前来看热闹的。
人群中一胖秀才正踮着脚尖傻乎乎地往前挤。
“人家小姐如花似玉,尔如此丑陋。赖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嘻嘻。”
“咋的,老子看看热闹,饱饱眼福也不行?”胖秀才有点恼。
“听说张小姐精通诗文,才貌俱佳。你这呆子,还是一边呆着去吧!”
胖秀才刚想还嘴,立刻被挤到一边去了。
张子容今天锦衣缎袍,穿戴整齐,精神抖擞,早到了。
王白云也早早来为友助阵,见孟浩然不紧不慢的样子,嬉笑道:“今乃人生大事,想不到孟兄却姗姗来迟。是不是又‘春眠不觉晓’呀?当心子容绣球得中,拔得头筹哟!”
孟浩然仍然不紧不慢,漫不经心。靠近门前,只见门扉之上贴了一张诗文告示。上云:
吾家女裙钗,芳龄十六春;
聪敏又贤淑,知音善诗文。
今布射虎局,对诗来招亲;
不求家万贯,才子配佳人。
孟浩然朝张子容笑了笑,好象在提醒他:诗的内容很明白,此番招亲,不重门庭家财,只重人品文采。我们老孟家虽没你们老张家阔气,但也无妨。
张子容也朝布衣寒酸的孟浩然笑了笑,似乎胸有成竹。
孟张二人被仆人引进府中。府内,张员外端坐中堂。左右两边坐满了张家上亲。张小姐则落落大方,亭亭玉立于父亲身边,接待各方人士。无奈,两天来,八方来俊中竟没有一个使小姐中意的。
见这阵势,张子容有点儿拘谨。孟浩然却不慌不忙,环顾左右,漫步走上前去。
小姐见来人一个衣带锦冠,风度翩翩。另一位衣白袍,颀而长,峭而瘦,却骨貌淑清,风神散朗,眼前一亮,顿生好感。遂口中吟道:
“佳人能画眉,妆罢出帘帷。
照水空自爱,折花将遗谁。
春情多艳逸,春意倍相思。
愁心极杨柳,一种乱如丝。”
张子容志在必得,抢先对道:
“交甫怜瑶佩,仙妃难重期。
沉沉绿江晚,惆怅碧云姿。
初逢花上月,言是弄珠时。”
孟浩然风仪落落,气宇轩昂,略微沉思,也随口对上:
“艳色本倾城,分香更有情。
髻鬟垂欲解,眉黛拂能轻。
舞学平阳态,歌翻子夜声。
春风狭斜道,含笑待逢迎。”
“对的好!都是好诗!”王白云随着大伙儿叫起来。
小姐也怦然心动:二人诗文都还不错。只是那好象有钱的衣带锦冠者略有些惆怅不安。这一位布衣白袍待逢笑迎,倒是位有情者。想到这里张小姐又莺声吟曰:“婀娜女子湖边舞,杨柳水袖桃花面,艳色倾城惜没子,儿子出世娘难见。请问公子……”
张小姐话未落音,张子容又抢先答道:“湖边杨柳青、堤岸桃花红;杨柳惜无子,核在仙桃中。”
小姐皱了皱眉头。孟浩然见状微微一笑,脱口对曰:“湖中荷叶杨柳身,出水芙蓉桃花面,娘虽不见儿生子,风流俊俏穿心莲。”
小姐暗自思忖道:此荷花之谜底数十人都未猜出。那位有钱的公子也猜错了。可这位布衣青年却没费吹灰之力答出了谜底。也许他就是意中人了吧?顿时粉脸飞红。
张子容自知没答对,一时紧张不好意思,脸也红了起来。在旁观战的王白云替他惋惜不已。
这一切,张员外看在眼里,乐在心中。看来这位布衣公子不同凡响。我倒要亲自考考他。便朝孟浩然招了招手。孟浩然会意,缓缓上前一步。张子容只好退到一边。
张员外起身指着桌上摆的四样东西说道:“这是小女出的一则哑谜,暗喻两句请成语。烦请公子猜来。”
孟浩然仔细端详,只见桌上摆着一枚银针、一根红线、四颗珍珠、两块羊脂玉。他沉思了片刻,便从容不迫地上前将红线穿入银针,把四颗珠子,一一串了起来,接着又把两方白玉拼在一起,然后抬头对张小姐道:“此乃‘穿针引线,珠联璧合’也!”
张小姐芳心窃喜:这年青人思维敏捷,儒雅倜傥,双眸里充满了深情,正是我的如意郎君啊!想到这里,羞涩的她仍不露声色,口中诵道:“东山脚下景色美,姐心陶醉且不归;原心合为一家亲,立春之日心相随。”诵罢,问孟浩然:“公子可解小女心意否?”
王白云替孟浩然捏了一把汗:“浩然兄呀,咱弟兄就看你的了!”
此时,张子容知道自己已屈居下风,倒没了负担,也暗暗为孟浩然着急:“浩然兄,莫慌!你可要为吾等兄弟争口气呀!”
孟浩然望了望张子容和王白云,又望了望张小姐,低头一想,灵机一动,顿时面色增辉,连忙向张员外躬身揖拜道:“泰山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张子容和王白云一听吃惊不小:浩然一向持重,咋突然冒冒失失起来?
张员外一楞,半时还未回省过来,又拈着胡须仔细一想:“东”字的下半部为“小”,“姐”字去掉“且”旁为“女”,“原心”合起来是“愿”字,“立”和“日”再加上“心”为“意”字,连起来就是“小女愿意”了。原来如此!
“公子快请坐,请上座。上茶,上好茶!”张员外欣然吩咐道。
“小婿岂敢。还请岳父大人上座。” 孟浩然受宠若惊。
“请问,公子高堂哪位,家居何处?请以诗作答。” 张员外仍不放心,有意难为一下这个未来的女婿。
浩然不慌不忙,吟道:
“弊庐在郭外,素产唯田园。
左右林野旷,不闻朝市喧。
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
书取幽栖事,将寻静者论。”
“莫非公子就是涧南园诗才横溢的孟家六公子,孟浩然?”
“小生正是。”
“敢问公子贵庚几何?”
“小婿正当弱冠之年。”
“啊,公子诗文不错。小女栩栩,年方十八。也喜诗文,略通音律。正好般配。真乃天赐良缘也!”
张员外大喜过望。张子容和王白云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张员外侧过身子向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点了一下头,便走到厅前宣布道:“各位宾客、八方来俊,今日对诗猜谜,涧南园孟家六公子孟浩然有幸绣球得中,将成为员外家乘龙快婿,张栩栩小姐的如意郎君!”
话音刚落,府内府外称羡声、叫好声喧闹一片。张子容和王白云也随众人鼓起掌来。胖秀才却垂头丧气,懊恼地自言自语:“这孟公子其貌不扬,却艳福不浅。”
张子容瞪了胖秀才一眼:“人家张小姐精通诗文,才貌俱佳。孟公子仪表堂堂,儒雅倜傥,是天生的一对,连我都配不上。你这呆子,还吃哪门子醋?”
胖秀才有些不服,还欲争辩,却灰溜溜地被喧闹的人群挤得差点儿摔了一跤。
管家兴奋得高声吆喝起来:“鸣炮奏乐!”
顿时,张府上下鼓乐齐鸣,鞭炮声震耳欲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