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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敬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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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路苍茫
双击自动滚屏 发布时间:2015/12/7 10:41:27  阅读:2973次

(长篇散文)

西路苍茫
                郝敬东
 
  去西藏走走,不乘飞机也不座火车,而是三五友人相约自驾自由行走。
 
  于是,查询线路,拟定行程,购置装备,确立行期……最终大家商定冒雨季滑坡塌方之险,川(藏线)进青(藏线)出,斗胆去走一回世界高地。
 
  乙未年恰逢西藏自治区成立50周年,7月20日,我们从襄阳出发。19天的行程,几乎马不停蹄,但我们也只是穿越了川西高原,走完了西藏东南一线;由拉萨西进去了珠峰,北上那曲过唐古拉山口,经可可西里以东到格尔木,穿柴达木盆地去青海湖,加上经西宁、兰州、西安返襄,全程9200余公里。
 
  西路迢迢,疆域辽阔。无垠的高原与深切的大川,让我们纵览了浩瀚无比、绮丽多姿的自然风光,看到了小时候课本读过却一直无缘谋面的西部名山与江河奔流的真境实况;也让我们在苍茫的西路上捡拾到了一些珍贵的历史碎片,领略到了超乎我们想象的藏民族传统文化的魅力与不朽精神信仰……
                             
                            
一、川西,走过了才知是天堂
 
1
   
  过了雅安邛崃山脉,便是地理意义上的川西高原了。
 
  可是,在雅安近郊午餐时,热心快肠的店主告诉我们,318国道天全段路面改造,单边放行,堵车没有个准头。建议我们走雅—石高速,南下汉源、石棉,沿大渡河北上,从泸定再入318。
 
  我们依计而行,路程虽然远了百余公里,也遗憾与“二郎担山赶太阳”的风物传说地以及“二呀嘛二郎山,高呀嘛高万丈”的神奇擦肩而过。但是,沿途不仅行车无堵,还让我们观赏了大渡河两岸绝壁千仞的“地质天书”,邂逅了当年工农红军历艰越险的宝贵体验。
 
  石—泸公路一直游走在大渡河边。大渡河就像一位快乐的船工,吼着川江号子,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不离不弃地始终迎候着我们前进的车轮。这一段的大渡河流经大雪山、小相岭、夹金山、大相岭,山高谷深,落差千米,水急浪大。惊涛拍岸的轰鸣声,使你不由不从心底敬畏亿万年来地壳演进的神秘力量,也不由不令你想起发生在安顺场渡口的英雄故事——同是腥风血雨的年代,同遇敌强我弱的境况,1863年5月,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在此遭到清军围追堵截全军覆没。而1935年5月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却在枪林弹雨中成功强渡安顺口,进而飞夺泸定桥,取得了决定红军命运的关键胜利,迎来了中国革命胜利的曙光。比较两大英雄史实,工农红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无疑是路线正确、信念坚定——正是因为共产党人怀有一颗中国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心,才会有17勇士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才会有突破敌人血腥封锁、赢得伟大胜利的红色捷报……
 
  历史总是蕴含着规律之力,散发着真理之光,历史也从来都与现实紧密相联。走过大渡河,感悟革命史——我们不能不倍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也更加缅怀革命先辈们的丰功伟绩!
傍晚时分,车至泸定,但见县城贴山面水而建,大渡河依然波涛汹涌,泸定桥依旧钢索紧拽。只是,作为世人景仰的红色之桥,大概封闭不可通行已有许久。她静静地、很有历史苍桑感地横卧于大渡河两岸,仍凭游客驻足瞻仰,拍照留念。因为车多人挤,我们只能减慢车速,向桥投去深深的注目礼,留下了未与“英雄桥”合影的遗憾。
2
   
  对于从川藏线去西藏的人们来说,318是一条充满危险也充斥着无尽美景的神奇之路。
 
  泸定到康定公路标注为51公里,海拔爬升竟达1000多点。从这里插入318,第一感觉便是路陡了不少。同时,从石棉北上和从天全西进的车辆在此汇合,使这里的车流量骤然加大。更有骑行一族,像是突然从泸定城冒了出来(其实是他们经天全到泸定,而我们未走该路段没有发现他们),成群结队,驮着“反光绿”行囊,裹着户外行头,英姿飒爽,神采飞扬。想象他们骑着自行车远走高原,以超常的毅力去翻越一座又一座高山、跨越一道又一道河流,像苍茫大地上的一粒粒微尘,强悍地与炎炎烈日、狂风暴雨、高原反映及各种潜在危险抗衡,我不禁肃然起敬。也许,在经历了这趟苦行僧式的西藏之旅之后,他们会重新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我,使自己的精神渴求得到一种极大满足,使自己的心灵得到一次极好净化。我从不写诗,却即兴为他们咏出了这样的诗句:
 
        一路钦佩骑行人,户外行头裹全身;
        四肢协调齐用力,万里单骑朝圣城。
        骑行川藏显神威,两轮生风细体味;
        日晒雨淋皆不惧,砺志增识长智慧。
 
3
   
  一首脍炙人口的《康定情歌》,不知令多少人心驰神往。如今,这首世界经典民歌,作为地球人与外星人勾通的使者,已由人造卫星送上了太空。车近康定,我首先想到的是那首“溜溜调”。当然,康定还是历史上南北民族迁徙的核心通道,更是“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对于这样一个既是情歌产地又是藏汉文化融合之域的城市,我们原本计划停留一晚,实地感受一下她的魅力。无奈正值旅游旺季,康定城内的大街小巷几乎停满了各式旅行车辆,打问数家宾馆均告客满。我们只好向她怏怏作别,前去70公里外的新都桥投宿。
 
  夜的好处在于它可以隐遁山的危险。折多山,是我们进入川西藏区后的第一座高山,最高峰海拔4962米,公路必须经过的垭口海拔也达4298米,它是大渡河、雅砻江的分水岭,也是汉藏文化的分界线。
 
  折多折多,山如其名。即使被夜幕掩映,我们也通过越野车大幅度、连续性的转弯,感受到了公路来回盘绕的弯折多多。车过山垭,胸闷气短、耳塞头胀非常明显,心里还遗憾着登高却不能望远——倘若是白天,折多山茂密的植物与秀丽的风光,远处贡嘎山(号称蜀山之王)美丽的冰川与多姿的云海,还有传唱百年“溜溜调”的跑马山的浓郁风情……大抵都会尽收眼底吧。更有不美的是,盘桓而下新都桥,据说一路风光无限,被称为“摄影家的天堂”,却为暗夜所吞没,让我们的相机下岗。或许,远足都会留下遗憾——我们只能以夜色可以增加行车安全感而聊以自慰了。
 
4
   
  新都桥的早晨有点特别,寂静,清冷,7月的天,却只有摄氏6度,空气环境、行人衣着都似入了深秋。7时起床,拿上相机下楼想拍点新鲜,却总是选不好角度。天蓝山青,景色绝佳,能见度与通透性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可镜头却不知对准哪儿更好。
 
  清晨的太阳,却那般明丽,照在山顶上特别耀眼,与还未被阳光照着的硕大山体形成强烈的阴阳反差——山顶是草,一抹亮绿;山腰多树,一片黛绿,乍地一看,有一种失真感。这里已是典型的藏区,路边就有一座藏传佛教寺庙,石墙红檐,白塔金顶,与其遥遥相对的北山半腰,成圆锥状缠扎的五彩经幡(印有佛经、佛像等图案的丝质布块,有蓝、白、红、绿、黄五种颜色,缠挂的色序不可错乱,分别象征天空、祥云、火焰、江河和大地。藏传佛教认为,经幡随风每飘动一下就是诵经一次,从而表达人们不停地向神祈福求佑)像是搭建在山上的一间花屋,甚是惹眼。经幡之上,是白漆刷写的巨大藏文,经寻问才知是“扎西得勒”(欢迎、祝福吉祥的意思)几个大字。拉近镜头拍摄后,手冰脸凉——呵呵,并非新都桥不热情,而是自己估计不足衣着少了。
 
  饭后出发,从镇子西头经过,一片藏式民居映入眼帘——皆是单门独户筑屋,两层,平顶,墙为石料,不做粉饰,古朴而厚实;窗户见方不大,窗檐和门楣都涂着红、黑、绿、白等各色彩绘,图形有太阳,有月亮,更多的是一些三角图案,想来应是藏胞的一种精神图腾或宗教崇拜吧。藏人其实非常爱美,每家每户向门一面的房顶两头都建有小型花坛,种植着各种鲜花,花坛旁无一例外地都挂着鲜红的国旗,成为一种美的装饰,也是藏民爱党爱国的一种体现吧。
 
5
   
  今天的目的地是巴塘,要穿越雅江、理塘两县,所经过的高尔寺山(海拔4412米)、剪子弯山(海拔4659米)、卡子拉山(海拔4718米),据说山底都正在开凿隧道,不久即可通车。因此上山和下山公路维护不够,加之山高坡陡,弯多路窄,岩体破碎,堕石常落,险象环生。但是,越是危险的地方风景越美丽。何况,朝拜路上如果没有一点考验,哪还有资格去沐浴神的恩泽、接受天的洗礼呢?所以我们特别珍惜能有翻越这三座山的机会。今后来的话,走隧道是近便舒适多了,但眼中的美景是绝对少了。再说,通过高海拔的穿行,还可为我们深入藏区腹地演练体能,使西藏之旅的分值打得更高呢。
 
  感谢公路建设者们在这三座山的垭口都设置了观景台。每到一个垭口,我们必停车观景,拍照留影。每一个垭口,都是当地藏人朝觐的圣地,都有神圣的玛尼堆(藏民用大小不等的石板、石块、卵石垒成的“祭坛”,也称为“神堆”。这些石头上大都刻有经文、佛尊、六字真言、动物保护神等各种吉祥图案,寄托着人们祭拜的祈愿)镇守,都有耀眼的五彩经幡舞动,使我们在这三座海拔逾4000的山口出现胸闷气短的高反时,心中平添一种温馨与祥和。
 
  站在观景台上,视野大海般开阔,天地水晶般通透。蔚蓝的天幕下,群山起伏连绵,草甸浩瀚无边,蜿蜒流淌的溪河依偎其间,宁静安详的村落傍水依山;牦牛与山羊宛若撒在天地间的一粒粒珍珠,而回望我们刚刚爬上来、展望前面还要盘下去的千回百转的公路呢,则似盘绕在高原上的一根根飘带,构成了一幅幅震撼人心的恢弘画卷,将我们上山又下山的一路惊险与疲惫一扫而光。
 
  高山鸟瞰风光无限,谷底锦绣山河亦不逊色。翻过高尔寺山,公路盘桓而下50余公里,伴随着公路向西南延伸,一条小河不断地接纳着二面山间的溪流,眼见着湍急的小河从小到大,由窄变宽,欢腾浩荡……神奇的是谷间公路,从很多旧有痕迹看,公路曾被洪水冲垮过多次。智慧的建设者们便在谷间立柱架桥,迂迂回回,曲曲折折,把路筑在了空中,既解决了山谷因落差大、坡面短、水流急,公路回头线过于急促和易被洪水冲毁的问题,又使原本秀丽的河谷锦上添花,形成了奇特、幽妙、迂回的峡谷景观大道。
 
  峡谷尽头是雅江。为了中午能赶到理塘,我们未在雅江县城停留,趁着朗朗晴空,接连翻越剪子弯山和卡子拉山。
 
  海拔4000似乎是树的生命线。随着越野车的攀爬,在河谷一路相伴的树木逐渐隐退,及至上到4000米时,树彻底没了踪影,而草则闪亮登场。剪子弯山和卡子拉山虽说海拔高,但纬度低,雨量丰,加之山为丘状高原,土以暗棕壤为主,且丘谷错落相间,丘坦谷阔,宜草适牧。远远望去,虽有无树的荒凉,却有草海的壮阔。尤其是过了卡子拉山口,草场无边无际,牛羊成群连片,远处的雪峰巍峨苍茫,神秘莫测……汽车在这海拔4000多米的草甸上飞驰,那空旷寂寥的高天阔野恍若你是到了另一个星球,那悠闲自在的洁白云朵仿佛你伸手就能摘下。
 
  以前未见过牦牛,想象它的样子比较凶悍。在一弯道处,一群转场的牦牛横穿公路,我们停下车子,却见牦牛长得非常可爱——头大角粗,眼圆耳小,额宽嘴方,尾长毛厚,神态极为安祥,性格特别温顺;它们前后呼应,彼此照应——几头已过公路的大牦牛,却站在路肩回望并等待着后边的小牦牛。牦牛不仅耐劳耐寒耐缺氧,善走险坡沼泽雪地,而且浑身是宝,藏人的衣食住行包括冬天烧粪取暖都离不了它。真可谓天不生绝人之路,在这荒寒的世界高地,却有此等生灵陪伴人们过活,甘为人类奉献。看来,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种生灵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都有它不一般的价值,都有与人类生存休戚相关的作用。无私的大自然,平等地对待着每一种生灵,而人类在向大自然索取的过程中还残酷地捎带着那么多的生灵。面对大自然,人类其实是多么渺小。我想起了有部多位明星参拍的公益片里有句反复出现的台词——大自然不需要人类,人类需要大自然——这与其说是电影表演艺术家以其特有的公众形象在向人们表述一个看似浅显却很深邃的道理,还不如说是在给人类敲响着警钟。
 
  我多想也在藏人朝觐的山顶缠放一面经幡,虔诚地祈愿我们人类在利用大自然的时候更要爱护大自然、善待大自然,更要爱护和善待大自然中的每一类、每一尊生灵!
6
   
  赶到理塘,已近下午一点,进城准备解决肚子问题,却满街泥泞,无从落脚(城内正在翻修街道),只好折返到路边店用餐。店主向我们推荐当地特色菜——雪鱼,说这种鱼生长在高海拔的无量河中,而无量河水为高山积雪融化,洁净的水里雪鱼很难长大,但味道特别鲜美。我们依了店家推荐,待一大盆放了四川泡菜的雪鱼端上桌来,果然味道鲜美,开胃下饭。
 
  理塘是著名的“世界高城”,县城所在地海拔4014米,作为川西高原重要交通节点,往南可以通达云南,往西自是去西藏的必经之路。因为连接着川滇藏,历史上,这里曾是川藏、滇藏两条“茶马古道”相交的重镇。千百年来,在这里歇脚休整、又从这里重新上路贩运茶叶、药材、布匹、盐巴、骡马、毛皮和日用器皿的商贾、马夫、骆驼队,以及僧人、信徒、探险家甚至吐蕃权贵、将士、征夫等等不知有过多少,他们所演绎的传奇故事又不知令多少人唏嘘不已。
 
  据说,六世达赖仓央嘉措钟爱的情人达娃卓玛,其父便是云游至理塘的一名商人,而达娃卓玛跟随父亲在理塘生活过很久。仓央嘉措为其所写的情诗曰:“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清明过了春自去,几见狂蜂恋落花。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作为西藏旧时代“政教合一”的领袖,仓央嘉措为了真爱而敢于冲破世俗樊篱,舍弃显赫身份,尽洒平民之爱,被佛界斥为“异类”,甚至圆寂后布达拉宫都不供奉他的灵塔,但藏族人民却称赞他为“世间最美的情郎”。300多年来,其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一直在雪域高原传为佳话,其杜鹃啼血般的情诗也一直为各族人民所喜爱,在青藏地区甚至家喻户晓、广为传诵。更为灵异的是,仓央嘉措圆寂后,人们正是根据他的情诗所描述的意境,在理塘草原找到了他的转世灵童——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
 
  不仅如此,理塘还转世过十世达赖喇嘛楚臣嘉错,另有11位高僧、圣者(如蒙古最大的活佛哲布尊丹巴,甘肃拉卜楞寺第五世嘉木样活佛)降生于此。这样,理塘就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高地了,她更是藏传佛教文化高地,是雪域佛国高地。
 
  正应了天人合一之规律,这样一个盛产高僧大德的地方,也的确是一方水草丰美、山湖神圣的风水宝地。
 
  出理塘县城,汽车在毛垭大草原上驰骋,犹如奔跑在一面泛着碧光的铜镜之上(理塘系藏语译音,意即“平坦如铜镜的草坝子”)。无量河呈数个“S”状恣意地躺在草原宽阔的怀抱中,萋萋青草裹挟着姹紫嫣红的细碎野花一直铺展到天的尽头,牦牛、山羊像天上的星星那样繁多——它们有的在河水中嬉戏,有的在草原上撒欢,更多的则在尽情享受着一年中最丰盛的佳肴,积蓄着自己的体能,丰满着自己的体态。这个季节,毛垭大草原就是它们的天堂;这个时段,无量河就是它们的乐园。至于理塘的扎嘎神山,则自有另一番传奇色彩,据说神山的岩石上自然呈现着“嗡、嘛、呢、拜、咪、哞”六字真言和太阳、月亮图案。而海子山呢,其绵延的山巅冰封,是青藏高原规模最大的古冰川遗迹。每至夏季,融化的雪水聚集于冰蚀洼地和山间岩盆,在海子山腰形成上千个大大小小的湖泊——它们犹如一双双天眼,注视着苍茫大地上的风云变幻,静观着纷繁尘世间的冷暖轮回。那沉静的姊妹湖,竟是出类拔萃的美丽,双双端座于海子山半腰的318国道边,犹如上天安放在大地上的两面碧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冰川、雪山;又似一对羞涩的靓女,迎接着朝圣的人们西进东出、南来北往……那种神圣的静美,那种脱俗的灵动,让来到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无不生发出极目云天、绝尘归神的感喟。
 
7
   
  一路走来,唯有姊妹湖的水清澈透亮,真想在这圣洁的湖旁多呆一会儿,使自己的心灵再多一些净化。但往巴塘还有百余公里要赶,容不得我们有过久的耽搁。别过姊妹湖,车子向西竟然全是下坡,海拔骤降,溪流湍急,沿途绿树成荫,农田与藏居交织,青稞与果树相间,一派安逸而恬适的田园风光。
 
  夕阳还有老高,我们便进了巴塘县城。在城西一家宾馆安放好行礼,感觉并不很累,遂下楼与一名年轻人攀谈。他自我介绍是从成都过来帮朋友管理宾馆的,说巴塘县城海拔只有2000多米,四周高山拥围,冬季从不积雪,称得上是“高原江南”,这里出产的苹果是川西高原果品一绝。难怪我们从巴曲河谷出来,沿途都有藏民叫着“金沙江苹果唉”兜售呢。
 
  在宾馆门外,一幅“中国弦子之乡”的宣传画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见画幅下端写道:“巴塘弦子是一种距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的民间歌舞,其音乐短小精悍,节奏明快,旋律优美。弦子舞具有‘长袖善舞’之特点,表演时由数名男性持藏族胡琴演奏领舞,刚健有力,激烈奔放;女性舞者配合边歌边舞,蜻蜓点水,逍遥自在。巴塘弦子风靡整个藏区,很多藏族音乐都带有弦子的曲调(如《北京的金山上》),因此,巴塘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弦子之乡’”。这个简介令我非常惊讶,我没有想到,在这深切的峡谷之中,在这偏僻之乡的土壤里,竟能生长出渗透进一个民族音乐灵魂的曲种来!难道愈是闭塞的地方,承载着劳动人民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的音乐创造才愈加独特、愈加奇崛吗?而愈是风格独特才愈有民族内涵、愈有奇迹出现吗?早就听说过藏族歌舞了不得,藏人“会走路就会跳舞,会说话就会唱歌。”看来,婀娜多姿的巴塘弦子,显现的正是藏民族歌舞艺术的魅力与智慧,她成为藏民族文化艺术宝库中的一朵奇葩这是必然!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离开巴塘就走完了川西高原,而途中的景象似过不完的电影在脑中一幕幕闪现,打开手机备忘录(我每天的日记都记在里面)——我写道:
 
  群山争雄于高原,溪河奔流于峡谷,气候垂直分布,植被高低不同,道路直上直下,海拔变幻莫测;山塬之上,是沟都有水流,是壑都成小溪,是峡皆为大河。而且,沟壑横七竖八,川峡渊深源远,山不论朝向,水不论方向,东西南北,皆有水流,皆闻水响,长江何以取尽,海洋何以纳竭?而且,高原丘谷相间,草甸沼泽广布,水丰草美,花艳色鲜,绿茵满野,牛羊壮肥。而且,因了山的奇崛,水的湍急,塬的辽阔,歌便雄浑悠扬,舞便热烈奔放,诗便多情忧伤,佛便虔诚膜拜,人便敦厚淳朴。曾经的吐蕃沃土,今日之华夏宝地……神奇川西,大美川西,走过了才知是天堂的川西!
 
  写着这些话,我就真的进入了天堂般的梦香。
 
                        
二、藏东,时光化解不了的奇观
 
8
   
  一夜好睡,以一种新的心境出发。
 
  车子贴着巴曲河西行不久,一条浩荡的大河在接纳巴曲河的同时也把我们引到了它的身边——这就是金沙江,泥黄色的急流经了太阳的映染,满河的波澜真像金子一样在闪烁。不想西藏界就在金沙江大桥正中,一块不大的界牌却显得格外扎眼——因为,界牌上面以及界牌前后数米的桥身护栏上,涂满了过于张扬的过客们用各色笔墨、各种字体题写的“杰作”。好在用藏、汉文书写的“西藏界”牌为蓝底白字,字体也够大,其界碑的主体地位尚未被改变。尽管心有不悦,但我们还是留下了与“西藏界”牌的合影——毕竟这有纪念意义啊。
 
  或许西藏为边疆省份,也或许国家极为关心关注西藏的公路交通,进到藏境,如入异域,公路从管护、抢修到行车秩序维护,都由武警部队担当。其管控车速的方法也很特别——每台入境车辆及进藏人员在接受身份证查验之后,还需分段开据限速路条。由于早晨从巴塘出发的车辆过于集中,等候查验身份、领取路条的车队一下子排了两公里长。
 
  利用候检机会,我下到金沙江边,拍摄完壮丽的江景后,抑制不住对这条中国母亲河——长江重要支流的亲近感——轻轻地,我掬起一捧金色的江水,仍其慢慢从手缝洒还于江流;又顺手捞起漂移在江边的一截儿木头,抹去水渍,木纹肌理是那样清晰纯粹。人与物的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吧,这截不盈一尺、细腻无暇的木头恰恰在我到来的时候,让江水送到了我的手边。我虽然不知其树名,也看不出其年轮,更无从知晓其来历,但它有过金沙江的砥砺吧,有过高原阳光的照耀吧,有过西部风雨的洗礼吧——捎它回家置于书柜,似有一种禅意。
 
  终于,我们等到了应检,领到了第一张进藏的“限速路条”——从检查站到芒康(藏东第一县)县城70公里,须在两小时以后到达。这等于说我们的“巡洋舰”无论马力有多么强劲,也只能以35公里的时速蜗行。正当心有一丝限速过低的不满想法时,却看到检查站的门楣上写着:“不畏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保通川藏天堑,锻造救援尖兵——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交通第二支队宣”,再看看武警官兵对每台车辆认真检查、填发路条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顿时对他们有了满腔的敬意!在这远离繁华、生活条件艰苦、时刻都有塌方和泥石流危险的大峡谷里,年轻的武警战士为进藏旅客的行路安全无悔贡献着自己的青春,甚至有时还会用鲜血和生命去抢修塌方公路,保通川藏天堑,他们肩负的使命是光荣而神圣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能理解他们的严格依规履责呢?
 
9
   
  巴塘到林芝,3天里我们都穿行在河流、森林、草甸、冰川交替相伴的奇美风景中。
 
  其实,在这近千公里的藏东一线,山极陡峻,水极湍急,路极艰险。远古大规模的造山运动,在这一区域锻造了高峰隆升、幽谷下切、山体垂直展布的特殊地貌。而巴塘至左贡260公里宽的区段地质演化似乎更为酷烈,历史上剧烈的地壳板块碰撞,使这里形成了“两壁夹三江”的罕见地形,以致发源于唐古拉山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在行至拉乌山与东达山“两壁”内外的层峦叠嶂时,争先恐后,奔腾咆哮,以撼人心魄的磅礴气势,挥洒出了世界独一无二的“三江并流”奇观。
 
  不过,让我们今天叹息的是,发现这一奇观的第一人却并非是中国人,而是英国植物学家和地理学家金敦·沃德。从1911年到1950年的40年间,沃德对“三江”的河流归属、水系发育和地质地貌先后进行了8次考察,他研判“三江”年径流量的比例大致为5:3:2,测定“三江”在这一区域的最小间距只有80.5公里。这些准确的数据连同他对“三江”地区植物分布的记录报告,成为2002年国际自然保护联盟专家对“三江并流”实地考察的重要资料依据。2003年,经该联盟向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推荐,“三江并流”作为世界上蕴藏最丰富的地质地貌博物馆,正式成为伟大的“世界自然遗产”。
 
  人在旅途,看山看水,总会想到山的前生、水的今世。今日之“三江”不再是“藏在深闺人不识”的处女地,它们正在被现代科技改变着亘古未有的命运。现代勘测表明,“三江”水能资源总量达17880万千瓦,其中可开发14100万千瓦。沿途我们看到,刷写着华电集团、华能集团、水电工程四局、八局、十二局等字样的水能开发团队,在“三江”主流及其各个支流拦河筑坝,机声隆隆,尘土飞扬,开发场面极为壮观;一些河段已是水坝巍然屹立,发电尾水欢畅喷涌;而开发所到之处,山体大都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河流大都水量锐减,河床裸露,鱼类等水生物生存空间大大压缩……我不知“三江”流域在建和已竣工的电站装机容量有多少、发挥的效益有多大,也不知还有多少个电站在等待被规划、被开发,但在心里总为美丽的“三江”感到失落与遗憾——好山好水,人类为何要为一己之利,把本来生态都很脆弱的山河弄得千疮百孔?把本来自由奔流的江河拦腰截断?把本来规律演变的地质地貌撕破打乱?人在大自然中真的能够人定胜天吗?真的能够主宰一切吗?如果说农耕、工业、信息三个文明形态是一个时光隧道,我倒真的愿意大自然永远都不要走出农耕文明的隧道,更希望“三江并流”永远都是那样没有阻拦地自由奔腾、恣意咆哮!
 
  ——可是,大自然不需要人类,却偏偏要让人类生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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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这些似乎无聊的问题,一路的险象倒不在了话下。
 
  在芒康续领新的限速条,去左贡的时速仍被控以35码。时间如此充裕,前车的晓波还是提议快跑慢赶,把节余的时间用到东达山上去看雪景。
 
  东达山海拔5008米,车子还在山腰盘旋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山顶的落雪。爬到山口标示牌处拍照,打开车门,寒风携着雪花扑面而来,气温一下子跌到摄氏零度。山口风中看夏雪,除了好奇便是兴奋。但见苍茫的山脊上披挂着丝丝冷雾,满山细细的有些发黄的草儿覆盖着一层洁白的薄雪,而山下深长的平谷里,却眼睁睁地看得见阳光的照耀。从半小时前的炎炎夏日陡然进入飘雪的冬天,那种新奇的心境真的是无法言喻。大家兴致高涨,司机小柳和小张索性顺着一条叉道把车开上了更高的山岗,顶着刺骨的寒风,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我们兴奋地伸开手掌去迎抓纷飞的雪花,惊叫着张开双臂去拥抱高原的精灵,全然忘记了身处高海拔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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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到左贡,下午5点刚过,遇一武汉车辆,见我们也是鄂牌,倡议一块往前赶至邦达镇住宿,以便次日提早翻越业拉山、体验“七十二拐”。我们响应后撵至邦达,不料第二天起来人人都说上当不小。原来,邦达虽然地势开阔,海拔却高达4080米,我们都是首次在这样高海拔的地方呆这么久,个个都高反强烈,严重者恶心呕吐,头痛欲裂;我则口干舌燥,头疼喉疼胃也疼,哼叽着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以致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漫长的西路这才走了不久呢。
 
  邦达早晨的气温仅为摄氏4度,冷嗖嗖的空气甚至让夏日的阳光也没了温暖。我们急不可耐地登上越野(好在两位驾驶员体质不错,没被高反打倒),哪知车子也染上了高反(高原氧气不足致使汽油燃点不充分),在攀爬业拉山时很不给力。费劲上到山口,一看海拔标示牌竟达4839米。
 
  山口处又有神圣的玛尼堆静守,又有祈愿的五彩经幡舞动——藏人总把自己的信仰、祈愿、虔诚置于山的高处——这是在把自己的精神家园与灵魂置于高处吧。
 
  从山口下行不远,便是被称为我国公路史上的奇迹“七十二拐”。停车观景台边,当真切地看到公路像舞者握着的飘带洒落于茫茫大山皱褶的时候,我才明白了天路的真正内涵。我没有料到,高耸的业拉山,腰身竟是那样陡峭,山势竟是那样奇绝,山上无树无草,鸟儿似也难以立足。然而,40多年前,却有一支英勇的筑路部队排除千难万险,腰系绳索攀岩凿石,靠铁锤钢钎、镐锄铲锹,用鲜血和生命打通了这段上接业拉云端、下连怒江天险、川藏线上绝无仅有的“天梯公路”。
 
  天路壮观,思绪万千——如今,青藏高原已是通途万里,吉祥无边,我们当该永远铭记前辈英雄们的伟大贡献!
 
  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我们才弹簧般地弯来折去盘旋到了怒江边,看看海拔显示,竟然一下子跌落了1900多米。大家被“跌拐”得晕天眩地,怒江却仿佛不欢迎我们一样,呈现在眼前的是满川浑浊,一脸怒容,作困兽犹斗状地嘶吼着、咆哮着,声大如雷,势若涨瀑,似在发泄着对高山挡道的不满和对深陷峡谷的幽怨。车子与怒江相向而行,但见距公路数十米高的砾岩上,密实地夹杂着粗糙的沙层与大大小小的卵石,可想而知怒江下切的距离之深、速度之快;而再往高处和远处看,夹岸峭壁寸草不生,纵横沟壑光秃荒凉。我不知这样的生态状况是与生俱来,还是人类一代代砍伐破坏所致,却有点儿明白怒江为什么而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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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饭点,恰好赶到了八宿县然乌镇。在“聚一堂”饭馆,我们品尝了极富特色的“石锅鸡”。说它特,首先特在石锅的凿制上——其石材为墨绿色的云母石(据说仅产于藏东墨脱县),以整块石材手工精心凿制,形似湘鄂土家族生铁铸造的吊锅。云母石含有多种有宜人体的矿物质微量元素,用它凿制的石锅耐火而保温。再是特在鸡的烹饪上——地道的土鸡,主配藏地特产手掌参,辅配藏贝母、山菌、天麻,佐以姜片、枸杞、红枣、花椒等,放入石锅炆火炖制,上桌之前再丢放些香菜、葱蒜。当笨重的“石锅鸡”端上桌来,一种独特的清香立时满屋四溢,大家赶忙拿勺动筷——果然,鸡汤品之清雅,沁人心脾;鸡肉食之香嫩,入口即化。
 
  镇边的然乌湖在川藏线上久负盛名,向有“西天瑶池”之誉。它以冰雪融水与自然降雨为源,据称除了雨季,22平方公里的湖面是清澈透底的。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只看到了浩渺的烟波与树的倒映,浑浊的湖水实在是无法映进高远的蓝天与白云。好在湖的四围直至山腰,森林铺天盖地,浓绿尽染;林与水的间隙里,散落着几户藏居、几畦青稞田块;绿茵般的草滩上,牛羊像画中的静物一样安逸而恬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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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狭长的山谷,然乌湖蜿蜒十余公里后逐渐收缩为一条河流。但河不叫河,叫帕隆藏布江,它流过的山谷叫帕隆藏布大峡谷。车在大峡谷穿行,两山虽仍高峻,但随着海拔的持续下降,半山以下的森林越来越茂密,而半山之上呢,经过一段混交林的过渡与高山草甸的铺延,再往上,整个山巅便是冰雪的世界了。那银色的冰川就像高高在上的冰美人,静静地俯视着森林、河流、公路与村庄。
 
  这是我们进入川藏线以来从视觉到感觉最美的一段旅程。海拔已降至3000米以下,树多林密,氧气充足,大家因而精神抖擞。沿途路况良好,弯少道平,几无颠簸;风景极富层次感、色彩感——从来古冰川进入眼帘开始,到接续上壮丽的米堆冰川,车行百余公里,我们一直都在杏黄色的江水、淡黄色的青稞、深绿色的森林、翠绿色的草甸以及银白色的冰川伴随下,领略从海拔2680米(波密县城)到海拔6800米(米堆冰川主峰)的地质景观与植物群落垂直分布的神奇画卷。
 
  高远处,令人神往的自然是米堆冰川。车在谷底无论怎么转悠,无论行走多远,只要抬起头来,总能看得见它巍峨的身影。据称,米堆冰川由两条世界级的冰瀑汇流而成,因受喜玛拉雅山东段气候影响,其处于北纬29°的冰川,温度竟比位于北纬44°的博格多冰川还要低;却又因其纬度低、水分足,冰川的末端竟然生长着热带常绿阔叶森林。在谷底遥望,冰川直插森林,白云点缀冰峰,经了浩瀚碧空的映衬,米堆冰川犹如游移在天地间的精灵,无比神奇,无比壮美。
 
  更为奇特的是,伴随着我们的西行,帕隆藏布江也一直同向西流。且险滩比接,江流湍急,叠水众多,滚滚江水腾起的水雾把两岸密布的丛林也洗刷得特别青翠。惊奇之余,我打开手机“百度”得知,帕隆藏布大峡谷平均深度3555米,是世界第三大峡谷,江的源头是海拔4900米的阿扎贡拉冰川,最低点与易贡藏布河汇合处海拔仅为2000米,如此悬殊落差,江流焉能不急?远古地壳运动造就了帕隆藏布大峡谷东高西低地形,这一奇特的地理现象导致了江水逆向而流。虽然“百度”长了我眼前的地理知识,但对于这条我有生以来见过和走过的水往西流的最长江河,我仍是匪夷所思,感慨其向西的流程之长——从然乌湖算起,到通麦与易贡藏布河汇合(折向南流入雅鲁藏布江),帕隆藏布江足足向西奔流了150多公里。
 
  有佛教观点认为,凡是水向西流的地方都是人杰“寺”灵之隅。我不知帕隆藏布江流过的大峡谷有无藏传佛教名寺,也不知当地出没出过高僧大德,但天下河流皆东去、唯有此水向西流的奇地异像,使我感到大自然处处都充满着神秘——也许,唯有敬畏自然,尊重自然,我们的灵魂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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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近波密县城,我们在一处美得像油画一样的小村落停下来。拿上相机,越过公路,寻找拍摄角度。但见村头林海里竟有几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大树,藏居旁的樟树像撑开的一把巨伞,冠覆直径足有50多米,还有蜿蜒欢唱的清澈小溪,溪畔争奇斗艳的野花、饮水嬉戏的牛羊……如果不是田园里长着即将成熟的青稞,我们真的不敢相信这是在藏地。“此景只应江南有啊”——我们不由自主地啧啧称奇,不停地调换着拍摄角度,沉溺于美轮美奂的“西藏江南”不舍离去。
 
  波密县城盘踞在一座大山弯里,灵秀而整洁,街上树绿花香,商业繁荣。帕隆藏布江从城南奔流西下,江面宽阔,流速极快,波涛的声响犹如小城的天籁之音,而山弯上的林梢在晚风中似在为涛声打着节拍,远处的雪山呢,该是小城的守护神了。我们选择广场边一家干净的餐馆入座,餐厅墙壁挂着两幅放大的摄影作品:中国最美生态村——西藏波密嘎郎村,中国最美森林——波密岗乡云杉林。这两个“中国最美”都在我们第二天的旅程之中,在这里先睹为快,却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我们下午一路饱览的风光,与画中的美景几无二致。是啊,西藏之美无处不在——此刻,夕阳为远处的米堆冰川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在幽蓝的天空映衬下更显巍峨,更显神秘;而广场的大音箱里,藏族歌手旺姆深情地唱起了《大美西藏》,脆亮的歌声响彻在小城的晚霞中,我们也醉在了“西藏小瑞士”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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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波密到林芝要经过著名的通麦天险,我们预测在先,所以这天的行程安排最短(235公里)。
 
  早上8时从波密出发,西行半个小时,便是岗乡自然保护区。只见以云杉、冷杉、高山松等树种为主的林海云蒸霞蔚,大气磅礴,从公路边一直漫延至远山,我深为那参天的古树、蔽日的浓荫感到震撼,也更为如此好的保护感到欣慰。后来在资料中看到,这片保护区的面积达4600多公顷,树龄大都在300—400年间,许多云杉的树干胸径达到了1.5—2.5米,单株木材蓄积量多达60立方米,每公顷木材蓄积量是东北林区的3倍。这不能不说是美丽藏东的又一奇观——祈愿这片“中国最美森林”,能够永远像一颗璀璨的绿色明珠镶嵌在世界屋脊之上。
 
  通麦天险全长其实只有14公里,但这一路段如同挂在墙壁上一样,上扛笔陡的山岩,下临幽深的悬崖,沿线土质疏松,地质结构不稳,高山积雪融化与雨季同步,是“世界第二大泥石流群”。尤其是夏天,塌方和泥石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素有“死亡路段”之说。所以,车行通麦,胆战心惊。
 
  不过,我们的运气非常好,进入318以来,除了翻越东达山遇上飘雪之外,沿途滴雨未落,每天阳光灿烂,直至通麦亦不例外。但即便如此,由于通麦原有永久性大桥被洪水冲垮,临时搭建的铁桥由武警战士把守只能单车单边放行,而旅游旺季进藏与出藏的车辆多如过江之鲫,加之正在重建的通麦大桥建筑材料与施工机器占据了部分公路段面,严重影响着车辆通行速度。
 
  我们在这里被堵6个小时,值勤的武警战士还说我们比较幸运,他说像这么大的车流量,在此堵塞十几个小时甚至更久是常事。仰望高耸半空的新桥雏形,工人们正忙碌着从两端往中间铺设桥面,大约还余20多米即可合二为一。因为要与二面山腰上也正在施工的隧道相连,新桥比老桥至少抬高了40米。沿途我们看到,整个通麦天险路段都在改建,仅正在施工和已贯通的隧道就有5处,随着通麦新桥这个控制性工程的完工,不久的将来,川藏公路就不会再有通麦天险的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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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通麦天险不只有险,还有美,是奇美。
 
  受堵不能前行,闷在车内有些暑意,我们到路边森林里纳凉。座在一棵长满绿苔斜横于地面的树干上,我打开手机备忘录记录当日见闻,却闻森林里传来一阵阵蝉鸣。放眼看山,山有前后两层,后山巍峨,怀抱着前山;前山娟秀,大树古树颇多——低处是以高山椤、杨树、桦树为主的阔叶林,色为浅绿;半山以上则生长着冷云杉、高山松,色为深绿,郁郁葱葱一直延展到山顶,齐刷刷的树梢刚好抵在了看似重叠在一起的后山半腰。而山腰以上便是高远而又似觉很近的皑皑冰川,冰川之上是蓝得凛冽的天空。蓝天呢,也并不孤单,始终都有白云相伴。
 
  联想到一路见着的冰川上空,无一不有白云静静相伴,我突发奇想——白云乃是冰川的化身啊,冰川经阳光照射蒸发形成一定水气,在低温条件下升华为云。而藏区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云也就格外白,天也就格外蓝,而天愈蓝,也就映衬得云更白。如果高空无风,白云便始终静止在冰川上空,眷恋着诞生它的冰川。
 
  路下,帕隆藏布江的涛声依然很响,完全掩没了森林深处涓涓细流的低吟……
 
  看着奇景,听着水音,驰骋着自己的想象,我竟把备忘录上的日记写成了一首五言小诗:
 
        山下知了叫,山顶冰川笑;
        蓝天不寂寞,白云轻轻飘。
        冰川连森林,林间小溪闹;
        万涓聚谷底,汇江行龙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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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通麦堵车把限速的时间占完了,也逼着我们在车上以零食替带了午餐,出了通麦,车可着劲地奔跑(不用担心超速),穿鲁朗林海,过一个又一个藏寨,翻色季拉山(海拔4702米),继续体验着“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体自然景观魅力。随着海拔与气候的不同变化,植物的分布尽显着种类与长相的不同。在山下向阳的山坡,大面积生长着高山栎灌,叶阔冠大,林相厚密;在阴坡及众多沟谷内,粗壮的云杉、冷杉林里混生着落叶松,针叶似剑,林相冷峻;而在接近山顶及海拔超过4000米的地方,便是密实的草甸——即使高山气温再怎么低,山塬也总会披着小草编织的绿色外套。
 
  借着晴朗通透的好天,我们在色季拉山山口停车观景拍照。远处的南迦巴瓦峰呈三角形的巨大峰体覆满了冰雪,峰顶似一柄直刺蓝天的战矛,寒光熠熠。据说,因其积雪终年不化,云雾常年缭绕,真容从不轻易露出。而我们轻易不来,来则即幸运地远观到了这座“西藏冰山之父”的真身。不知明天去到它的身边,还有没有这么好的眼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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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灯时分,我们到了林芝首府所在地八一镇。3个多月前(2015年4月3日),林芝被国务院正式批复撤地设市,成为西藏第四个地级市。进入主城区,感到林芝确有“市”的味道,虽然楼房不高,但布局合理,街道宽阔,干净整洁,绿化美化亮化都很标准。车子经过街心花园,在雪亮的街灯下,我们看见高高的花坛上耸立着一群牦牛雕塑,雕塑正前方,整齐的绿色植物中镶嵌着紫色花卉,巧妙组合成“林芝欢迎您”五个大字,给远道而来的我们以一种特别的温暖感。
 
  在酒店安顿好房间,我们上街寻找餐馆(也有意看看夜晚的林芝)。徜徉于尼池路上,凉爽的晚风里飘逸着一种特殊的高原味道;街上车少人稀,市声了无,一种从未见过的城市之宁静之纯净;因为能见度高,天幕透出一种幽蓝,一弯半月出奇的亮,一下子把我对月亮的记忆拉到了童年——久违了,还是童年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亮的月儿呢。
 
  饭间,一位身着宽大藏袍、个头不高的藏族民间歌手,怀抱六弦琴,不请自来,在我们的餐桌边自弹自唱藏族歌曲,高原红的脸庞上始终挂着纯朴的笑意。清泉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点了《卓玛》、《格桑拉》,要求用汉语演唱。小伙子也许汉语水平不够,每首歌的词都未唱完整。我过去想与他交流,不想他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却把自己的身份证掏给了我,让我知道了他叫顿珠次仁,家住白朗县者下乡普村,生于1983年5月26日。当然,我们没有为顿珠次仁的歌不完整而有什么意见,大家反而拍手称好——在这高原边城的夜晚里,能听到藏胞原生态地歌唱藏地,那已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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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我们就启程去看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车子往南进入306省道,沿着雅鲁藏布江右岸西进,绕过米林机场,跨过雅江大桥,再从左岸转向东行。但见两岸土地平旷,青稞金黄,树木葱郁。在一个叫昔嗄的村庄,清澈的尼洋河也汇入了雅鲁藏布江,江便更有了江的气势,两岸平地急骤收缩,夹山开始陡峻起来,而江面却在变得宽阔。黄沙在江滩堆起一座座小山,有的甚至顺着沟壑漫卷到了山的半腰,覆没了山的原色,把半座山染成了沙的金黄,惹得我们在车上讨论开了那江沙是如何堆积成山又是如何“飞”上半山的?但最终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许,只有大自然的巧手,才可以造就如此奇观吧。而在敬畏和崇拜大自然方面,藏族祖祖辈辈视山为神,奉水为圣,转山转水转佛塔,以顶礼的虔诚膜拜大山,以美妙的歌舞赞美江河,去求得灵魂的安妥和人与自然的和谐——我想,这不正是我们在当今生态文明构建中应把握的要义吗?
 
  西藏是个大景区,一路看了那么多免费美景,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是我们第一个需购门票的景点。排队购票,等待换乘,烈日灼灼,暑气袭人,而前方的南迦巴瓦峰却冰雪耀目,清朗于世。望一眼高处,添一丝清凉。
 
  换乘的观光车把我们拉到了一个铺满银白色碎石的广场,司机说,下车看景吧。踩着碎石前行不远,一棵巨大的桑树像樟树一样散漫着枝叶,繁茂的叶冠覆盖了400多平米的场地。相传这棵桑树的树种由文成公主带入西藏,并由她与松赞干布种植在这个与南迦巴瓦遥相呼应的地方。这么算来,古桑的树龄该在1300年之上了。如今,它成为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过门景”,这不能不让我们赞佩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慧眼!难道在千年之前,他们就预测到今天旅游业的繁荣,而为芸芸之众在此布下这样一道亮丽的景观——神奇古桑,南迦巴瓦,浩浩长天,真乃大树大景大观——近处,古桑繁茂亮绿;远处,雪峰壮阔洁白;高处,天幕梦幻宝蓝……我看得如醉如痴,在司机的催促之下,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观光车。
 
  去大峡谷的路又窄又陡,弯道急得超过了“七十二拐”。观光车却开得并不慢,司机嘱咐我们系好安全带,说下到谷底不足15公里,海拔落差却达1600多米。在这近乎直上直下的山体上,让人想象不到的是,车至崖顶处,突然峰回路转,大山恩赐般地伸出一环臂弯,无声地怀抱着一个绿树掩映、花开满野的村庄。像是世外桃园,又似人间仙界,但见一处处蓝顶红墙或红顶蓝墙的藏居,或择向阳台地而筑,或依公路上下而建,房前屋后,花艳树美,牛羊、藏猪、土鸡自由放养;田畴里青稞一派金黄,藏农正在忙着收割……凝望这爿窝在大峡谷大拐弯之隅的藏寨,我感佩它像一位潜身净土静心修炼的隐者,在尘世沧桑里年复一年地伴随着雅鲁藏布江的奔腾而吟诵着度化众生的真言,一辈又一辈地承载着纯朴的子民们以苦为乐的生存方式与永久延续。如果不是当下旅人蜂拥而至,这座已经湮灭在时光深处的藏寨,必将仍是藏匿在一种绝世独立的静谧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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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面对心仪已久的圣地,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上苍造物、奇绝万象的浩叹。当雅鲁藏布江以其势不可挡的气概想极力冲出山的重围时,山却像是有意要考验水的忍性,偏在这个叫大渡卡的地方,兀自突起一座名叫南迦巴瓦的异峰,毫不留情地阻遏着江水前行的步履。然而,山再怎么无情,也会为水留出路;水再怎么任性,也会以山为依存。雅鲁藏布江终是以其超常的忍劲,低吟着千古绝唱,依偎着南迦巴瓦迂回而行——就是这一“低”一“依”,犹如神来之笔,绘就了天下第一“大拐弯”奇观,膨胀了大山大水独树一帜的魅力。于是,世界的眼球被吸引了,无数纵情山水的仁者与志者被醉倒了;当然,世界屋脊的寂寥也由此被打破了……
 
  沿着石阶去江边,一家接一家的小商小铺卖着很有特色的小商品,金色的手摇经筒、皮质的经幅、开过光的玉器、多彩的雅鲁藏布江石、五颜六色的民族挂饰、牦牛角梳子、藏氏遮阳帽等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还有吃的、喝的也一应俱全。与内地景区商铺不同,藏族商贩根本不吆喝、不推介自己的商品,而是挂着一脸的纯真,静静地守候着一爿爿小店。为有充裕时间去零距离感受雅鲁藏布江的雄奇,我们经过商铺而未有任何停留地直下江边,却不料旅游部门设置了安全警戒——不得贴近江滩江水,而只能在观景台上观景拍照。
 
  看着江水滚滚而来又从观景台前轰鸣拐弯而去,心下狐疑这是大拐弯吗?大拐弯怎么如此之小?但这的确就是大拐弯——只不过,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大拐弯的一个片断、一个镜头,大拐弯须在高空以大视角才能看全看清。哎,事物就是这样具有两面性。如果你飞临高空,观了全景,却无法得到身临其境的感受;而身临其境,你却又无法领略大拐弯全景的恢弘与壮阔。但是,我还是喜欢壮美山河近在咫尺的那种感觉。现在,我的脚下是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我的头上是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雪峰,抬头低头之间,5000米落差视觉的冲击,令我顿为峡谷与雪山之壮美平添一种豪气,也让我在心间记住了一种用时光镌刻的永恒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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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行程中有去山南琼结看望兴铭(即杨兴铭,襄阳第七批援藏干部,琼结县委书记)的安排,从大峡谷出来,便没有重返318直接去拉萨,而是顺着306省道,经米林、朗县、加查、桑日去泽当(山南地区行署所在地)。 
 
  车至朗县,已是晚上9点,但太阳才刚刚隐去其灼烤了一天的光芒(因为时差,西藏晚上9点多天才黑定)。朗县是西藏最南端的县,县城筑于河谷南岸,城的大半延展在山的半腰,规模仅相当于内地小镇,却有浩荡的雅鲁藏布江从城前流过,镇便有了城的气势。城头小广场拉着“热烈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五十周年”的藏汉文横幅,大屏幕上播放着藏族歌舞,几列舞者比划着屏幕正跳得兴高采烈,围观的人群拍手叫好。或许这是当地在组织排练庆祝节目吧。
 
  小城的夜晚安静之极,人声、车声、市声全无,偶有狗吠,当然还有江水的声音,却使小城的夜晚更有了一种永恒的宁静。半夜风起,是阵风,动劲很大,夏天的风却如朔风,呼啸而过,尖吼如厉。原来,这是因为朗县南靠喜马拉雅山脉北麓,北依念青唐古拉山脉南麓,南北两山组成一个巨大“∨”型谷地。谷地易生风,风生水起,水助风势,风便格外“爽朗”、格外“显现”(朗,藏语意为“显现”)了——朗县,名副其实呵。
 
  西藏地域广大,很多县的面积动辄上万或数万平方公里,而朗县只有4106平方公里。可是,一个地方一旦它是风水宝地,便并不因其地域不广,也不因其地处偏僻而不地灵人杰。1876年和1883年,朗县历史性地诞生了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和第九世班禅曲吉尼玛。两人执掌西藏政教时期,共同应对外侵(英军先后两次入侵西藏)内乱(由大清到民国)的复杂政治局面,始终未屈服于英帝国主义,坚持康藏问题只是中国内部问题,拥护祖国统一,确保了国家领土完整。对于他们的历史贡献,我夜里躺在床上思忖,明日天明,我一定要用自己的虔诚在他们的故乡叩首一拜。
 
  早上起来,我首先来到书有“西藏朗县.光明吉祥”的城市标志牌前虔诚叩拜。兑现昨夜“诺想”后,我绕小城散步,街头巷尾却一片寂静,也不见众多旅行车辆停放(自驾游大都从318线直接去了拉萨),只有几名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街头小公园有草无花,两棵冬青树显得很是孤单;公园没人,却有两头小黄牛在啃草。走上新建的大桥,江水紧贴南岸奔涌而下,在城东的峡口拐了个弯便不见了身影。一抹金色的晨阳照在围城的山顶上,给光秃秃的山顶增加了一丝生气;阳光未照到的山腰,呈现着一片黛色的荒芜;山脚植被不丰却绿,江滩石白沙青,江水浑黄,色彩极富层次感,惹得我端着相机来了一阵猛拍。
 
                     
三、山南,满挂着藏民族的历史画卷
 
22
   
  吃过早餐店用高压锅煮的面条,我们前往山南。
 
  车子依傍着雅鲁藏布江逶迤西进,从昨天进入米林、朗县到现在经过加查、桑日去泽当,沿线拉(萨)林(芝)铁路建设如火如荼,沟壑里,峡谷间,藏寨边,皆有施工人员忙碌的身影,皆有工程设备出力的轰鸣,或掘山洞,或架桥梁,或铺路基,是我们行进西路以来看到的最火热、最浩大、最长线的建设场面。
 
  又见水电开发工地。在加查,号称“雅鲁藏布江第一坝”的施工现场,浇灌设备高耸入云,运输车辆来回奔驰,飞扬的尘土弥漫了河谷的半个天空。水,当然的浑浊;山,仍是少草无树,荒凉不忍卒看。可是,公路边却竖立着“青山绿水蓝天,共创美好生态”的砺志牌。是啊,人们都想处理好开发与保护的关系,但既得利益又总是让人们顾此失彼。所以很多时候,人们只能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在砺志牌上。
 
  为了避免翻越海拔5088米的布丹拉山,我们改走新开通的桑(日)加(查)公路。新路开凿在达沽峡谷的山壁上,谷底江水湍急,山顶雪峰耸峙,路面没有硬化,车子颠簸剧烈。虽是抄了30公里近路,却跑得一路紧张,颠得人仰马翻。车出达沽峡谷,天地豁然开朗,河谷两岸,人工种植的大叶柳,树干粗壮,排列整齐;路边有了不少藏居,田里的青稞青黄不一,竟有几块晚开的油菜花点缀在开阔的谷野上。山无树,天很蓝,白云静浮像朵朵棉花。
 
23
   
  中午到达泽当,兴铭以藏族礼仪迎接我们一一献上哈达并合影留念。席间,安排好我们去琼结参观的内容,他解释下午有要务,抱歉不能相陪。

  泽当至琼结县城仅有20多公里。公路两旁,农田沟渠整齐划一,因为有水灌溉,青稞灌浆饱满,玉米长势喜人。明胜(琼结常务副县长,襄阳援藏干部)领着我们先去参观光伏发电项目。 
 
  光伏发电听说过没见过,今日得以一见,感到它的确是为西部量身定制的好项目。青藏高原空气洁净,阳光充足,尤其是山南地区纬度低、降雨少,太阳辐射强,是中国日照时数最多的地区之一。兴铭赴琼结任职后,千方百计以资源引资金,在寸草不生的荒岗上兴办了装机4万千瓦的光伏发电项目,目前首期装机1万千瓦已并网发电。眼前占地百余亩的多晶硅太阳能电池板,密密麻麻,通体浅黑,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煞是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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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我们去参观藏王墓。墓群背靠丕惹山,前临雅砻河,目前保存尚好的陵墓有9座,占地约1万平方米。真没想到,吐蕃王朝从第29代至第40代(末代)赞普(吐蕃君长的称号)、大臣及王妃的墓葬,竟然在琼结。这使我们一下子感到了琼结历史的厚重。
 
  我们知道吐蕃是西藏历史上创立的第一个政权,但不知道其最早的都城在琼结,更不知道是松赞干布统一西藏高原使吐蕃崛起后才把都城从琼结迁到了拉萨。但是,松赞干布去世后又葬回了琼结。站在他的陵寝封土堆上,四望周遭,但见雅砻河清流蜿蜒,两岸土地平旷肥沃,丕惹山透着一种灵气。这样的一方风水宝地,怎会不成为吐蕃王朝的兴基立业之地呢?
 
  琼结二字,藏语意为“房角悬起多层”。房角多层悬起,那必是豪华的王宫啊。果然,导游介绍,从第9代到第15代赞普时期,琼结的青瓦山上先后修建过6座王宫;6世纪末,甚至建起了西藏最早的城堡,从那个时候开始,琼结便是吐蕃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中心。可以说,古代藏民族的发祥之地就在琼结。因之于此吧,确立了吐蕃政治、文化、军事、经济、法律制度,堪为吐蕃立国之君的松赞干布,在回归天国之后,依然要把自己葬在这个“房角悬起多层”的地方。当然,这其中或许有他要与前世赞普们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但恐怕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深深眷恋着为自己开辟大吐蕃疆域提供坚实支撑的雅砻河谷吧。
 
  今天看来,呈四方形筑垒的松赞干布陵寝,仍是整个墓群的主墓,墓顶边和墓脚分别修筑了里、外、中三重围墙,墓顶甚至建有佛堂,供奉着松赞干布、赤尊公主、文成公主和三世佛(释迦牟尼佛、东方药师佛、西方阿弥陀佛)等塑像。传说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功高盖世,他们去世后分别化身为无量光佛和绿度母,完全有资格被供奉于佛堂。千百年来,千里匍匐磕拜而来的藏民不绝于途,虔诚敬祭的酥油灯长明不灭。据说,为其守墓的藏人,历代朝廷都是免征税捐的。
 
  对于这样一位有功于藏族发展和藏、汉民族团结的藏王,我是带着一种无限的崇敬走进佛堂的。在堂前望着香炉里的缭缭青烟,吐蕃王朝那曾经的繁荣与鼎盛好像穿过了时光隧道展现在我的眼前,那曾经踏遍青藏高原甚至奔袭过中原的金戈铁马亦仿佛啸啸嘶鸣在我的耳边……遥想古藏,多少不可一世的王者在历史的星空中仅仅滴下几粒雨痕便很快蒸发在了茫茫的高原。而松赞干布的丰功伟绩,我想永远也不会被历史的尘埃掩去其辉耀千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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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县城北端的山脚下,我们还瞻仰了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的故居遗址(琼结正在借此打造旅游星级项目)。五世达赖于1617年7月出生在琼结钦瓦达则宫。他是一位有着高超医术的高僧,靠贤良的品行,拯济众生,扶兴佛法,为全藏大大小小的黄教寺院亲自确立住寺名额,颁布内部组织机构、僧官任免制度、喇嘛学经程序、寺内纪律仪式等等。史称在他与四世班禅的共同治理下,西藏出现了少有的盛世,故而他倍受全藏爱戴,更得到了天朝的嘉许。
   
  这就使我更加惊奇了——琼结,该是怎样的地灵人杰啊!
 
  西藏是那样的高天阔土,地域广大,罕有的高原大德大慧怎会单单诞生在琼结呢?且是转世“灵童”——那是需要多个复杂程序、异样神秘寻访、多方斡旋甚至博弈认定,才会最后坐床典礼、师从高僧、苦学大成的啊。而久治雪域、大成于藏的达赖喇嘛,在漫长的西藏历史上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的。可是,富有建树、全藏称道的五世达赖洛桑嘉措,他稚嫩的第一声哭泣偏偏就留在了琼结的雅砻河畔,他蹒跚的第一次试步偏偏就走在了琼结的土地上,他咿哑学语的最初时光偏偏就消散在了琼结的天地里……
 
  人的一生,不知要游历多少名胜古迹抑或宫殿楼台,而真正留在记忆深处的可能廖若晨星。但是,琼结,却让我深深沉浸在了一个王朝的背影之中。也许,在西藏的大天大地、大山大峡里,琼结只是一方小家碧玉,但在这里,我却看到了悬挂在雪域之巅的一幅栩栩如生的历史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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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说,到山南而不去桑耶寺就等于没到山南。作为藏传佛教的第一座寺庙,桑耶寺是许多人心目中的信仰之地。我们虽无佛教信仰,但同样也不能免俗不去桑耶寺。
 
  桑耶寺位于山南扎囊县。南出泽当,东过雅鲁藏布江大桥,车子沿江北上。江滩有成块的人工大叶柳,公路右侧的低山有些固沙草,除此之外,一望无际的大小山峰寸草不生。江滩无柳的地方便是沙的天堂,风将一处处白中透黄的沙滩变成了一幅幅轮廓清晰、线条细腻的写生画。有的山湾处沙已成丘,不知是什么魔力,把那么细的沙送上了半山,又不知是什么魅力可以把那么细的沙留在山上。一座座山峰像经过岁月风霜的老人的脸,沟壑遍布,印痕深深。整座整座的石山,看上去像是被泼过了硫酸,枯腐,疏松,想必那是经天寒地冻、强光暴晒、雨淋风吹而在走向了石漠化吧。
 
  沙漠化、石漠化给高原带来的沧桑与荒凉,看着会有一种心痛。但前方就有了一簇树,树间里有一条街,街是桑耶镇。镇因桑耶寺而兴,街面不大却僧俗藏人众多(是我们入藏后看到的藏人最集中的地方),他们安静地穿梭于商铺、寺院,满脸真诚,一派安祥。
 
  我们走进桑耶寺的围墙院门,迎面是以乌孜大殿为中心的主殿,从楼阁设置上看,殿为三层,但高度却相当于五层楼台,加之红、黄、绿搭配的建筑外观色彩鲜艳,主殿、辅堂、佛塔布局精巧,整个寺院显得气象万千,颇为壮丽。
 
  导游是个藏族中年汉子,他低沉而带有浓重藏味的普通话,只有仔细听才听得清。我紧跟其后,启用手机录音功能,得到了一些他的讲解。他说,桑耶寺始建于公元8世纪中叶的吐蕃王朝,是西藏历史上第一座集佛、法、僧三宝为一体的寺庙,整个寺庙按照佛教的宇宙观进行布局,主殿的底层为藏式,中层为汉式,上层为印度梵式,因为融合了藏、汉、印三种建筑风格,所以又称“三样寺”;又因为它的历史早于布达拉宫而地位崇高,很多藏人毕生的心愿就是能来一趟桑耶寺;一年四季都有包括从川西、青海远道而来的朝拜者,背着行囊,满脸尘垢,无限疲惫,但内心却充满着喜悦。
 
  导游领着我们一层一层地进到各个殿堂,每层空间都很高,而且第二、三层面向西南一侧还建有低于殿堂的宽敞阳台,使光线能够进入殿内,不致阴暗。
 
  令我惊叹的是,几乎所有殿堂的回廊壁面上,都有用西藏本土天然植物涂料绘制的画饰。题材涉及宗教、政治、历史、文化、社会生活等多个领域,或为自然景观,或为历史典故,或为藏族舞蹈、体育竞技等等,既有藏地山水风光、藏人狩猎场面以及各类动物形象,又有佛经教义、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描绘。尤其是中层廊道上长达92米的“西藏史画”,画幅精美,内容庞大,从罗刹女与神猴结合繁衍藏族的远古传说开始,直到九世达赖创立业绩结束,堪称一部壮阔的“西藏绘画史记”。而大殿东门左侧回廊的壁画,以连环画的布局形式,详细描绘桑耶寺兴建的过程。其中寺院竣工时,藏王赤松德赞亲临现场主持开光大典,场面盛大而喜庆。此外,还有西藏各部落的兴衰、吐蕃首位君王聂赤赞普的生活、佛经自天而降传入西藏、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以及迎娶赤尊公主和文成公主、大昭寺的兴建、金城公主进藏图、王子宴前认舅、朗达玛灭佛等等,可谓浩如烟海,洋洋大观,简直就是一部西藏史的演绎与布展。
 
  这些壁画虽然涂料皆为深蓝、紫红、青灰、土黄等冷暗颜色,且因年代久远看上去不够鲜亮,但其表现手法生动活泼,装饰趣味古朴浓郁,不仅契合了整个寺院殿堂的氛围,而且鲜活再现了藏民族千百年来的王朝更迭、政教生态和民俗风情,引人入胜地把我们的思绪拉向了历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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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二层殿堂南侧的“莲花生传记”壁画下,导游指着一只手掌印说,这是莲花生带莲花纹的手掌印,只有佛法无边的高僧才会有这种莲花纹掌印。莲花生本是印度高僧,却把佛教密宗传入西藏,深受藏族人民爱戴。而且桑耶寺就是在他的统领下历时12个春秋兴建的。传说莲花生是被藏王赤松德赞请来修建寺庙、调伏妖魔的,为让藏王见到未来寺庙景象,他以法力在手心幻化出寺院的幻影,引得藏王一声惊呼“桑耶!”(出乎意料的意思)于是,桑耶寺由此有了千古不变的名号。导游还即兴讲了一些莲花生建寺的奇闻异趣,说是建寺劳力不够,白天人建,夜晚神建(为莲花生使法所引);又说寺庙建到一半时,由于花费过大,国库空虚,藏王忧心,莲花生告诉藏王只要与墨竹龙王结成好友就可得到支持。于是,藏王连续数日亲陪莲花生到墨竹湖边修法,终于感动龙王送来砂金,助寺顺利建成。
 
  听着导游这神话般的典故传说,走过一个个曲径通幽的回廊与殿堂,那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壁画,那一尊尊造型夸张的佛像和护法神像,那一盏盏长明不灭的酥油灯,那一声声低沉浑厚但铿锵入耳的僧人与信徒们的诵经声,一如层层拨开的迷雾,使我对藏传佛教的神秘有了一丝了解,对藏人的信仰崇拜有了一种理解。想想,一种延续千年而不衰甚至历久弥坚的宗教信仰,能够在世界屋脊成为一种渗透整个民族灵魂的支柱,成为一种主导人们精神世界的力量,你除了不得不叹服其伟大、神奇之外,就是再也不会觉得藏胞的虔诚信仰是一种愚忠,再也不会认为那么多不远千里、五体投地、三步一磕的朝圣者是一种自虐,再也不会不理解藏胞不求今生、但祈来世的“苦行僧”式的生存与生活方式。
 
  的确,在西藏,我们看到的藏胞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脸上都无悲苦之色,行踪总是淡定从容,举手投足一派安祥,彼此交往真心诚意;人人乐观通达,个个能歌善舞,而且歌是欢歌,舞是群舞;无有悲歌,无有哀乐(yue)。我想,一个没有悲歌哀乐的民族,一定是因为这个民族的信仰支柱坚实,一定是因为这个民族的精神体格健康。生活在高寒缺氧之极地,哪能无悲无苦,但却不以为悲,不以为苦——人生即苦,无限轮回——真正悟透个中禅机的乃是心中有佛之藏人也。
 
  其实,佛教早在前秦与魏晋时期就在中国大地盛行,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记载,坚(即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坚)曰:“朕闻西域有鸠摩罗什,襄国有释道安,神清气足,方欲致之,以辅朕躬。”当时,佛教学者释道安在襄阳建寺弘法,成效卓著,以致苻坚欲邀辅政;还有敦煌的莫高窟与洛阳的龙门石窟亦是明证。而在大唐鼎盛时期,文成公主远嫁西藏最贵重的陪嫁也是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可是,一个好的信仰,却在一个民族强盛之后而逐步被糟蹋、遗弃、异化,甚至沉沦湮灭、破败无修。如今,又有多少人想到一个民族要继承的应是这个民族强盛时期的精神信仰呢。世界上无论哪个民族都有着自己民族的标榜,而其族民也都在热爱着自己的民族,但是,汉民族还是不是这个地球上最优秀的民族呢?目下大地,逐利为赢、欺诈成风、奴颜少节、浮躁尘嚣的“无信仰”状况,与传统的诚信、信仰、荣誉背道而驰,更与藏民族对佛的虔诚和坚定信仰相去甚远。我不得不说,神州信仰体系维修真的是迫在眉睫了。西藏辽阔,却并不空落,生存环境恶劣,藏民们却能以人生即苦、以苦为乐的来世观念去分享和守护这片净土的美丽,独树一帜地去坚守一个民族的精神信仰,这对于我们维修信仰体系,实在是极具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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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返回泽当的路上,我还这样思考,为什么开发历史愈早的地方,用现代世俗的眼光看愈是落后。历史上的黄河西部流域辉煌无比,现在却生态脆弱,经济落后于东南;楼兰古国曾经神奇富甲西域,如今却掩埋于沙漠不知所终。而山南呢,现在虽不至于落后整个西藏,但纵向比较,我们就不得不浩叹它的历史多姿多彩,它的前生辉耀高原。
 
  在藏民族的历史上,山南是个特别有故事的地方,许多全藏“第一”让山南引以自豪。西藏第一座宫殿雍布拉康(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夏宫),就在泽当附近的扎西次仁山上,这座见证西藏走向文明的标志性建筑,其殿内的壁画生动描绘的第一位藏王开疆拓土、第一块农田垦植耕种、第一次家养野生牦牛的故事,是在山南的土地上演绎、引领、示范并受益整个青藏高原的。从一些遗址和史料中,我们还可获知,西藏的第一个奴隶制政权——吐蕃王朝,第一个教派——宁玛教派,第一位女活佛——桑顶多吉帕姆,第一批宗府——乃东宗,第一座佛堂——昌珠寺,第一部经书——《邦贡恰加》,第一部藏戏——《巴嘎布》,第一座庄园——朗赛岭庄园……当然,还有前文已述的藏王墓、桑耶寺,无一不都是以全藏“第一”的盛誉在山南的土地上诞生、传播并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这些“第一”凝结了藏民族博大精深的智慧,集聚了古藏人毕生倾注的心血,所展现的藏民族发祥地的底蕴是那样灿烂而厚重,所凸显的藏民族屹立世界屋脊千年不衰的奇迹是那样发人深省。
 
  岁月流转,历史变迁。尽管前生的山南开发过度,现在看上去不是满目青山绿水。可是,它仍不乏传奇的神山圣湖,不乏壮美的湖光山色。如全藏四大神山就有贡嘎甲桑秋布日、桑耶哈布日、泽当贡布日三座落户在山南;而位列西藏三大圣湖之首的羊卓雍湖、富有传奇色彩的拉姆纳错湖(西藏历代达赖、班禅等大活佛的转世灵童都需在拉姆纳错观湖卜相、以受神示)、好似一弯月亮的苯教圣湖哲古湖,皆如上天赐予藏地的宝境,镶嵌在山南的雪山草原间,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朝拜信徒。还有西藏历史上的许多杰出人物,如吐蕃第一位君王聂赤赞普、颇有建树的五世达赖洛桑嘉措、写下著名情诗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佛教格鲁派领袖十二世达赖成烈嘉措等等,也都如雪域高原的巨星诞生在神奇的山南之隅,令藏人缅怀、膜拜。
 
  一路山南,一路浩叹,徜徉于这个藏民族发育的摇篮,畅游于这条藏文化发轫的先河,我似乎触摸到了西藏正在歌唱的灵魂!
 
                                 
四、来到拉萨,去了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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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西藏,到拉萨不是目的。但到了西藏,不去拉萨者绝无仅有。
 
  山南至拉萨只有2个小时车程,一路的白杨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经风一吹,翻卷的叶片似盛开的玉兰;江滩有些绿意的仍是大叶柳;田野上,已收割的青稞秸杆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如果不把目光抬高放远让光秃的山峦进入眼帘,你就仿佛是奔跑在内地的秋天里。
 
  车至拉萨南郊,清澈的河水给了我们美好的第一印象。新通车的拉萨大桥还未进入卫星导航系统,我们服从着车导的命令由老路进城,直把大半个拉萨城转遍。
 
  这是一座离太阳最近的城市,大街小巷的建筑物上,以藏文为主的标识牌匾,经了阳光的映照显得更加醒目。街上的人群从衣着就可明显看出两类——除了我们在内地常见的衣饰打扮者是远道而来的游人外,裹着五彩藏袍、脚登“多扎鞋”、头戴“格桑丝尤帽”的,无疑便是藏族同胞了,他们大都手握经轮,喃喃着佛语,一脸的虔诚与自信;偶尔,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侣,三五成群地飘过街头,他们的神情是那样愉悦而祥和,仿佛是这个尘世上最为悠闲的过客,身处喧嚣却心在菩提。这座城,一点一滴,都是佛的神迹。虽然城无高楼,街面不宽,但它却以异样的街市风情、高远的地理意象以及入城即领略到的布达拉宫的雄伟,让我感受到了它不动声色的凝重与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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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至9月是西藏旅游最旺的季节,布达拉宫每天只允许1300人出入(且在殿内停留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幸有兴铭提前帮助预约,我们才得以顺利取票登宫。沿着“之”字形的石阶拾级而上,每迈一步都要付出艰苦的努力,步子只要稍快一点,心率便立马加快,呼吸困难。这是进藏以来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走这么远、这么陡、这么高的路,但它却是一条通往世界最高宫殿的路,一条穿越时空——从单属于一个民族到属于整个人类的路。当然,对于每个来西藏净化心灵的人来说,它更是一条朝圣的路。
 
  在缓慢的步履中,近距离端详这座被国际社会公认的具有全人类价值而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宫殿,除了被它精妙的设计、伟大的构造而倾倒之外,更为它横空出世、直插苍穹的巍峨气势所震撼。我甚至怀疑它是不是人间制造,是不是人力而为。遥想1300多年前,松赞干布从琼结迁都拉萨,为迎娶文成公主,在这海拔3700多米的红山顶上,建造这样一座富丽堂皇(占地36万平方米,主楼高117米)的城堡,那是需要一种怎样的魄力、实力、神力才能为之的呢?这其中是有向大唐示好的证明,还是有吐蕃王者的显耀?我们今天轻装登宫尚且气喘吁吁,数次歇息,而在没有现代化输送工具的古时,那成千上万吨建筑材料是如何搬运上山的呢?那集宫殿、灵塔、佛厅、经堂、僧舍、庭院等办公、生活于一体的精妙设计,又是哪位大师担当胜任的呢?那洁白的墙体、深红的檐槽、鎏金的宫顶,色彩搭配之协调,形态凝固之庄严,即使用今天的高科技去作任何一丝的修改都会显得蹩足。或许,那重迭的群楼、嵯峨的殿宇真的就是神工所造,真的就是上天所赐吧——不朽的布达拉宫,有多少造化无从理解,有多少神秘无法消除呢。
 
  一个小时的穿宫之行,且人推着人走,加之导游的嗓音也有些嘶哑,我们只能尽力听听简介,初略看看陈设。
 
  布达拉宫南北通透,建筑用材讲究;自然采光、防雨遮阳都有精准布局;灵塔供奉、佛祖方位皆有一定之规;理政办公、打坐诵经各有其所;戏台经室、墙壁绘画文化氛围浓郁。宫分两色,错落有致。白宫为达赖喇嘛办公、起居之所,建筑高达7层,顶层的东西日光殿是达赖的寝宫,冬天可以享受阳光的温暖,夏日可以欣赏雨后的彩虹。红宫的覆钵式佛塔,供奉的是五世至十三世(六世除外)达赖圆寂后的真身以及一些得道的高僧佛灵、观音塑像。这些灵塔与佛像或为黄金包裹,或为白银塑身,或是珠宝加身,货真价实,价值连城。
 
  走过红白二宫,窗帏低垂,佛灵高供。看着那金碧辉煌的供奉,闻着那经年飘逸的藏香,我一时迷失在了那些经书、壁画、佛像和纷繁的历史烟云中。想想布达拉宫由最初松赞干布的婚房演变为西藏政教合一的统治中心,进而成为藏人朝拜的圣地,成为一个民族信仰的象征,这之中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又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礼洗,它才在这奇绝的红山上层叠而起,才在这世界屋脊上巍然屹立呢?如今,布达拉宫既是一座历史博物馆,又是一座艺术殿堂,徜徉其中的人们还认为它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对于奔它而来的我等朝觐者,虽然步履维艰又匆匆,但它却静穆而从容地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满足着我们视野上的期待与心灵上的期许……或许,它留给我们的记忆终生都难以磨灭!
 
  晚9点,我与晓波去拍摄布达拉宫夜景。走出雪域天堂宾馆小巷,座上人力三轮车,不到10分钟便来到了布达拉广场。抬眼望去,夜晚的布达拉宫更加雄伟壮观,现代光电技术为其披上的晚礼服无比华美,红白二宫分别散发的桔红色和银白色光芒,柔和而亮丽,在晴朗的夜空里看上去是那样高贵、优雅而圣洁。广场游人如织,空气里流布着欢声笑语,大家赞叹着布达拉宫的夜景之美,满怀心喜地摆着各种姿势拍照留念。我们支起三角架,精心调试好曝光、快门速度,不断变换着拍摄角度,把一张又一张立体的、剔透的布达拉宫收藏在了拉萨的这一个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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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拉萨,除了布达拉宫必去之外,再要必去的便是大昭寺了。
 
  大昭寺的广场上没有树荫,刺目的阳光分分秒秒都在考验着人的眼睛和皮肤,很多内地游客都把自己裹护得严严实实。哎,拉萨的阳光只可以审美、不可以享受啊。据说大昭寺的建筑有着很多文成公主的理念,所以整个寺顶的斗拱型状为典型的汉族风格。或许风霜岁月的侵蚀,金色的寺顶看上去有些陈旧,但寺顶有序排列的塔柱和金轮则在阳光中显得锃亮刺眼,让每个看到的人都低下了头去。
 
  “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即使在拉萨城扩大了数倍的今天,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社会生活层面看,大昭寺在拉萨城都有着无可替代的中心地位。在藏家人的心目中,供奉着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系文成公主最贵重的陪嫁)的大昭寺才是朝觐的中心。正是历史上朝拜大昭寺的人太多,而许多人是远道而来,朝拜需要时间等待,朝圣者需要善后服务——于是,寺院周边才慢慢有了房子,慢慢有了八廓街,再继之形成了拉萨城。
 
  如今,游人纷至沓来,也丝毫冲淡不了这里坚如磐石的信仰。街道上、广场内、寺院边,到处都有手摇嘛呢经筒、吟诵六字真言、等身拜磕长头的藏人,他们一圈又一圈地摇着经筒,一遍又一遍地诵着真言,一个又一个地磕着长头,不厌其烦,无休无止,循环往复,直至把今生前世的罪孽除净,直至进入佛祖庇佑的怀抱,直至灵魂达到寂然的涅磐……面对这座被赋予宗教涵义的寺院,面对这一被藏族同胞视为昭示生命轮回的圣地,我却难以到达参悟的境界,只能感悟一下生命的寂默,端着相机去拍摄那直指蓝天的圣殿宝顶——此时,阳光照在斑驳的飞檐上,而飞檐上的护法神兽却在肃穆地望着我,据说它能启迪众生智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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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预定行程,我们依然是要往西去的——去朝觐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
 
  出拉萨重上318国道,顺着水量小了许多的雅鲁藏布江西行,夹山依旧无树少草,却有烈日高照,却有劲风长拂,偶有一片云朵飘过,为山罩上一丝阴凉,却使山体变得益发沧桑。谷畔偶尔看到一处绿洲,便必有一脉雪山融水流下山来,也便必有几户人家生息于斯。趁着车速不快,我打开手机记事本写道——
 
  水是山的眼泪,山为自己的荒芜而哭泣吗?雪山是高原的储水罐,整个夏季,少雨的高原都在期盼着雪山的融水来滋润、来浇灌;如果水源充足,西藏不仅仅是世界风景最美的地方,也一定是世界上树草最为丰茂的地方。如果因水而草丰,辽阔的西藏该有多大的载蓄量啊,兴许养殖的牛羊全国人民也享之不尽。
 
  可是,上苍造物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硬是在藏、疆以西高高耸立起喜马拉雅山来,牢牢锻造出珠穆朗玛峰来,生生地阻挡着印度洋的水汽过不来世界屋脊,去不了南疆大地。因为缺水、无水,沙漠化、石漠化在不断扩充地盘,生命禁区也在不断扩展范围。人虽不能改变自然法则,却可以忍耐大自然带来的困苦,生存的艰辛未能让祖祖辈辈的藏人改变栖息之地,却使藏民族愈加坚忍不拔,却使雪域高原愈加惊艳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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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珠峰的路又是遥遥千里,经曲水过日喀则,再经拉孜上定日,一路的地形地貌、自然景观都与藏东深切的峡谷、茂密的森林以及浩荡的江河大相径庭,也与山南田园风光的舒缓、神山圣湖的神秘、历史遗迹的密集截然不同。无有差别的是阔野天成的雄浑与苍茫,是藏地不朽的精神信仰,是高原浓郁的民族风情。出曲水直至拉孜,地势一直开阔平坦,公路无有盘山桓岭的大起大落,河流无有浪汹涛涌的恣意咆哮,而随视角变化的是天地更加辽阔,景致更加浩大,以致于很难对沧桑如画的视界作以整体把握,很难用什么词汇来对一个具体的景象作以细致描绘。
 
  日喀则,藏语意为“土地肥美的庄园”。如今,它已不是一座庄园,而是具有浓郁现代化氛围的西藏第二大城市。入城的东大门雅致而大气,新修的南北向主干道很是宽阔,城市的楼房建筑之高、设计之美堪超拉萨,而城市的各个角落还有着高耸的脚手架,几条旧街道也在进行着翻修。
 
  日喀则的兴起,缘于一世达赖喇嘛根敦珠巴在这里主持兴建的扎什伦布寺(佛教格鲁派寺院)。后来,历经格鲁派佛教的发展与地方政权的更迭,1642年,达赖喇嘛移居于以拉萨为中心的前藏,而日喀则作为后藏的政教中心,扎什伦布寺从此成为班禅的驻锡之地。500多年来,扎寺通过不断的扩建,占地面积达到15万平方米,房屋达3600间。站在寺院门外,看看那沿山蜿蜒的宫墙和依次递接的殿宇,不用去看寺内的三层(一层为粮食,二层为珠宝,三层为佛经)金灵塔,不用去看据说是世界上最大(高26.2米)的弥勒铜佛座像,不用去看用珍珠、玉石装饰的历世班禅灵塔,我就已经沉浸在了一种隔世的时空所带来的纵深历史感里……
 
  过日喀则,穿越整个拉孜,辽阔的视界里,天空是一种苍茫的湛蓝,太阳像童话里的王子高悬于空中,光秃的远山似一幅幅黑白照片,无序地向天边的白云层叠而去;近前田野上的青稞,成熟期晚于藏东,尚是一派青绿;河水虽不丰沛,却清澈地蜿蜒于平阔的谷野,易于汲取灌溉。河谷二面的山峦仍是连绵不断却圆润缓坦,树虽是没有,但有细草生长,草不丰厚,却面积广大而宜牧。良田千顷,牧场处处。毋庸置疑,拉孜是西藏地区少有的农牧业生产发达地区,历史上它亦必是为历代班禅稳固后藏政权提供物质保障的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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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暮时分,我们进入定日县城,城南正在兴建着一栋栋三、五层的楼房,新修的道路非常平坦,却不见人影,也没有路灯。前行至旧街深处,店面大都关闭,街上行人廖廖,灯光昏暗。我好奇地索性见一个人数一个数,直至数至县府招待所,总计才数了33人。承包招待所的是渐江籍女老板,她很惊喜地迎接着我们的到来,一边安顿我们食宿一边说,去珠峰的人只要能在8公里外的白坝乡找得着住处,一般都不会拐进县城来,所以夜晚的县城还抵不上白坝热闹。
 
  经过入藏数日的高海拔演练,高反似乎对我们不再有什么威胁,定日县城海拔高达4300米,我们却个个都能得以安睡。
 
  为了赶早排队接受边防检查(定日是我国西部边境县,南与尼泊尔接壤),凌晨5时半,我们便起床出发,返至白坝鲁鲁边境检查站,经过一个半小时的等待验证,我们终于通过了边检。
 
  揣着一腔仰止地球最高峰的兴奋,“巡洋舰”开始在群山中爬升,我们在车内仿佛有一种向天上去的感觉……当来到海拔5400米的遮古拉山口时,我们被正前方一字儿排开的座座雄峰惊呆了——其实,那峰尚在百里开外呢,但带给我们的却是犹如近在眼前的排山倒海之势,相连的峰体披挂的浓淡不匀的白雾,又恰似山的海洋腾起的巨大浪花,飞溅在茫茫的“海”天之间……而峰腰之上,满是银装素裹,金字塔一样兀起的峰尖,时而直抵云开处的湛蓝天空,时而又隐藏于缥缈的祥云里,给人以圣洁、端庄、神秘之感。因为群峰过于高大,所以感到近在眼前;又因为群峰过于浩瀚,所以成了山的海洋。这样的景象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我敢说,在整个地球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能够同时看到4座海拔8000米级雪峰(珠峰8844米,世界第一;洛子峰8516米,世界第四;马卡鲁峰8463米,世界第五;卓奥友峰8201米,世界第六)的地方了——遮古拉山口,你是世界之唯一啊!
 
  我们的运气实在是好,去珠峰的油路刚铺好开通我们就来了。否则,一上一下遮古拉山,绝非这样轻而易举。这是一段让人头晕目眩的“螺旋”路,它虽然没有川藏线上的“七十二拐”险峻,但40公里的盘山公路却有120处拐弯,可谓是百转千回,曲折绕肠。从高处往下看,黑色的油路像五线谱一样,贴在寸草不生的深灰色山体上。我佩服的是筑路者的智慧,为了避免公路太陡易致危险,他们在苍茫的山体上加大回头线的密度,增大公路的宽度,谱写出了感人的通往地球之巅的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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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过去的“搓衣板”路,从定日去珠峰需要4个半小时,可现在我们2个多小时便到了珠峰大本营。珠峰营地却不似想象的那么漂亮,甚至极为简陋、寒碜。一排排紫黑色的帐篷,随意搭建在满是卵石的河滩上,整个营地不见一处永久式水泥钢筋建筑,而那些帐篷饭馆、帐篷旅店、帐篷商铺、帐篷邮局似乎随时都准备撤走,给人以超强的不稳定感。我们花20元购买了一壶永远也达不到沸点的开水,泡食过自带的方便面后,搭乘营地环保车再上行4公里去膜拜珠峰。
 
  或许海拔太高,也或许冰清玉洁的珠峰气场过于强大,以至于把夏日的太阳也吸附得没了锐气,阳光虽然明丽,却很柔和地照在绒布河谷夹山昨夜的落雪上。我背着相机,缓步登上观景台——这是一处用挖掘机、推土机将河滩的沙石推撵到一块而堆积起来的约有30米高、且顶部凸凹不平的台地,上面已见缝插针地或站或座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拿着相机、手机,仰望着飘逸在云朵里的雄伟珠峰,准备着随时神圣地按下快门……我则掏出手机,先后拨通了父亲、夫人与儿子的电话——在世界最高处把最深的祝福送给我最爱的亲人,遥祝他们的身体像珠峰的空气那样健康,工作像珠峰的高度那样蒸蒸日上——这是在做宗教般的祝福,也是在做洗礼式的祈祷,那种发自肺腑的虔诚,此时此刻,表达得是那样充分而一览无余。
 
  讲完祝福的话语,寻一石块座下,沐浴着世界最高处的阳光,我也像众人一样,端着相机,仰视那一方绝世独立的冰的世界,等待着云朵飘移而过,期盼着一睹珠峰之巅的伟岸。我的身旁座着一群来自山东的游客,男的一律念着六字真言,祈祷着珠峰快快露出尊容;女的一齐呼着“云儿云儿快过去,珠峰珠峰快出来”的号令,祈求珠峰一显芳颜的愿往更加直白;而四围游客呢,则以各种方式祈盼云消峰见的喧哗此起彼伏,似乎要用他们的声浪、他们的吹气、他们的口哨甚至他们的歌唱,把那不够善解人意的云朵驱散……可惜,珠峰之上的云原本来自珠峰,那云儿的飘移是不断延续而跟进的,刚刚将峰顶飘出冰山一角,相机快门按过三五下,便又有一片飘云遮住了一角冰峰……我忽地有了一种幻觉,巍然屹立的珠峰好像是在一种动态的静止中,又似乎是在一种静止的动态中,它昂首天外却感到近在咫尺,它高耸入云却感到触手可及,它千姿百态却感到旷世永恒,它绚丽晶莹却感到幽眇莫测。因为高天通透得不可以再通透,因为珠峰高大得不可以再高大,看似近在咫尺的珠峰离我们的实际距离却在19公里之外,看似触手可及的峰巅与我们所处的位置实际海拔净高却在3400米之上。
 
  其实,与许多为看珠峰而在帐篷旅店一等数日的执着者相比,我们已是颇够幸运了。蓝天丽日之下,且不说珠峰外围之美尽收了眼底,即便峰顶罩着的云朵,也在不断地飘移中撩开着神秘的面纱,让我们见到了也拍到了得之不易的珠峰雄姿,让我们完整地领略到了珠峰的巍峨、神奇与圣洁。
 
  珠峰地区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灿阳一片,随着一阵谷风掠过,大片云层迅速集结,瞬间便笼罩了整座珠峰。想想我们的到来真是佳期如梦,美丽的珠峰对我们的眷顾持续了2个多小时才隐遁于茫茫云海。它那地球之巅的雄姿,它那世界屋脊的尊颜,它那吸引世人的无穷魅力,仰止于此,我们倍感荣幸与骄傲。在它面前,我们西行路上所遇到的每一份艰辛、每一处险况、每一种不适,皆如沧海一粟,瞬间飘散在了绒布河谷的风中;而对西路上的种种体验,对世界高地的丝丝感悟,也在珠峰的脚下获得了新的启迪。
 
  人说,膜拜珠峰,须带一块离天最近却又深接地气的珠峰石回家——那是护佑平安健康的吉祥之石。可我记得当年在珠峰采集奥运圣火,就被指是对地球的不友好行为,而如果人人都带走一块珠峰石,那是不是一种破坏行为呢。纠结之中,我终究没能忍住自己而下到绒布河边——我要带一块吉祥的珠峰石回家——趁着珠峰保护组织还未有什么禁令。
 
  绒布河流着的是珠峰之液,水呈乳黄色,岸沙粗砺,卵石满河。我翻寻到了一块重约2公斤的五彩石,石的底部似打磨过一样平滑,捧在手上,正看如起伏的峰峦,反观则像厚重的高原,通体呈星状分布的红、黄、白、绿、黑五种色彩,却难以猜测它们有什么寓意。当然,我还不知道它有哪些金属元素含量,有什么宝贵的研究价值。但我知道,这是一块具有生命意蕴的石头,它经受过喜马拉雅山在冲撞、挤压中隆起的阵痛,经历过地球之巅冰雪的洗礼;它在世界最高河流诞生,有着世界的高度;它吸吮过珠峰的乳汁,是珠峰的一部分;它浸染着与天最近的日月之精华,便是更有着太阳的芳香与月亮的清幽。也许,在地壳未作巨变的几亿年前,它还与海洋相伴过,与鱼群相处过,与台风相亲过……这么想着它丰富的底蕴,我便更有了带它回家的决心——不仅仅是作为吉祥之石,也不仅仅是为了一种不能忘却的纪念——置于案头,它是时光隧道的记忆,是世界高度的象征,是让人敬畏自然的无声提醒。
 
                     
五、归程的行囊多了高原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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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谁为了谁而来珠峰,我们之所以来,完全是奉了那片奇异的地球之巅的呼唤。当实现了在离天最近的地方行走的, , , 愿望,当膜拜过那圣洁的冰雪极地之后,我们的凝眸仰望,我们的深挚沉浸,我们的屏息聆听,都随高天的罡风化为一种超凡脱俗的空灵……再度回眸,珠峰依然隐于云海;依依别过,带着珠峰的空灵,我们踏上了回返拉萨的旅程。
 
  原本打算在日喀则歇息一晚,可车进市区才下午5时多,而西藏晚上9点太阳才落山。日喀则距拉萨273公里,在50公里的限速下尚需跑近6个小时。两位司机都说不很疲累,加之篪兵、显国、晓波都可替换驾驶,大家一致决定直奔拉萨。
 
  在卡如镇吃过晚饭,天完全黑了下来。一轮朗月当空高挂,山的轮廓、河的身影、路边的树、田间的青稞,在月光下隐隐约约,空蒙依稀。雅鲁藏布江奔腾不息地领着318国道一路向东,车则被318一直拽着跑到了拉萨河口。正当我们高兴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时候,前方不知什么情况阻断了交通,在当地好心人的指点下,我们调转车头回行20公里,由达嘎镇过到雅鲁藏布江南岸,绕上贡(嘎)拉(萨)高速,到达拉萨已是凌晨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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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天的休整,8月2日,我们开始了返程之旅。出拉萨北,入109国道,归程的车辆不约而同地接成了长长的车队。
 
  青藏线果真不同于川藏线,沿途的远山之巅依然有着积雪,却显得非常遥远;路旁原野上的草儿虽然有些绿中泛黄,却一直延向了天边。而天似乎更加高阔,路不再多弯少平、上下盘桓,座在车上奔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天际线的弧形,时刻都感觉得到我们生活的地球是那样的圆。公路、铁路始终相伴,输电线、通讯线也一路互陪,“两路两线”交织成一道无尽的人造风景,以一种坚韧的据守,以一种浓郁的现代气息,以看得见的火车与汽车和看不见的电流与信息流一显一隐两种形态,持续不懈地充填着空旷、寂寥的青藏高原,为世界屋脊输去纷繁的世界色彩,捎走的却是高原的美,却是旅人们淘洗过的心灵,却是归程行囊的厚重。
 
  大多归程的路都是经历过并熟悉的路,而青藏线作为我们归程的路过去却从未走过,因而它对我们是一条充满向往的路。想着前路上的念青唐古拉山、纳木错湖、唐古拉山、可可西里、昆仑山、格尔木、柴达木、青海湖等一串串闪光的名字,想着羌塘草原的秀丽、三江源头的高洁、可可西里的神秘、柴达木戈壁滩的沧桑、青海湖的壮美……我的心就有一种隐隐的颤动——这些都是我长久以来的梦中期盼,在接下来的旅程中,都要与之相见,都要与之拥抱,它们会不会是我梦中的景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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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驰离拉萨百余公里后,念青塘古拉山出现在了我们眼前。作为西藏十三大神山之首,传说它与纳木错湖是一对恩爱夫妻,共同被尊为雍仲本教的神山圣湖,是藏人朝觐和修行的圣地。念青塘古拉山主峰海拔7117米,庞大的山系蕴涵着青藏高原东南部最大的冰川。正午的太阳照在高高的山脊线上,经了湛蓝天空的映衬,山顶终年不化的皑皑冰雪,泛着一缕缕蓝光,唯美而壮丽。山腰以下直至连着公路两边的广袤大地,青草萋萋,牛羊成群。河水越来越小,视野里没有一棵树的影子,恍惚间,我把密集的输电铁塔当成了山的树。
 
  因纳木错国家公园的建立,青藏公路当雄段去往纳木错湖的路口,餐饮服务业非常繁荣,在此享用午餐的自驾游者络绎不绝。萝卜清炖牛杂给我们留下了藏北美食一绝的印象。
 
  去纳木错,必翻海拔5190米的那, 根拉山口。车不得不又开始爬山,海拔也跟着一路攀高。回望山下,平坦广袤的大地是草的海洋,东南一角的当雄县城隐约在目,牧民的住宅不是很大,但家家户户的后院却圈得足够宽敞。依山有条弯曲的小河,水不丰而清澈见底,从河岸到山腰,无处不有啃食着青草的牦牛与山羊,而大片牧群的附近,必有临时搭建的牧篷,牧篷旁皆有摩托或轻型卡车停放,皆有或黑或黄的藏犬卧伏;牧篷上空,飘逸着正午的缕缕炊烟。而山下呢,一望无际的草海却看不到一处牧群。我想,这大概是牧民们在施行着轮牧,趁着夏季气候温润,让牛羊在河谷台地和山上放牧,而到了寒冷的冬季,再转场到平坦的草场,于畜于己都有着不再爬山远足的劳顿和风雪侵袭的担心吧。
 
  站在那根拉山口眺望,纳木错湖像是睡在世界屋脊上的仙女,丰姿绰约,绚烂迷人,蓝色的湖水与绿色的草海看一眼就让人沉醉。湖的东南面是念青唐古拉主峰,峰巅上的千年积雪融化多少,纳木错湖便接纳多少,这对恩受夫妻的默契配合恒古未有;北边是缓坦连绵的高原丘陵,草儿丰茂,黑色的牦牛,白色的羊群,各有领地,远远看去,像一盘久未开局的围棋;西面则是飘渺无边的湖滨,湖水与晴空相衔,仿佛是浩瀚的大海飞上了世界之巅。作为世界第一高湖,纳木错的湖面海拔为4740米;作为西藏第二大湖泊,纳木错的面积是1920平方公里。长长的湖岸上,游人如织,笑语似潮。我与众多游人一样蹲在湖边,呆呆看着水中洁净的细沙与碎石,看着一群群极速游过的小鱼,看着浩瀚无边的蓝色天湖,真想捧起清亮的湖水来一个痛饮,把它的圣洁和碧澈装进胃里;真想跳入湖中来一次畅游,把心灵上的尘埃与倦怠洗到湖里。但可惜与那蓝色的湖水不相称的是——纳木错湖错就错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咸水湖。带着一种水清不可饮、不可游的遗憾,我们骑上白色的牦牛,仍由牛的主人把牛驱赶进湖水,让隔着牛背与纳木错湖亲近的场景留在了相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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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5时,我们回转到109国道,继续着北上的旅程。晚上的宿营地是那曲,导航显示尚有160公里。好在黑色的油路又平又直,限速也提高到了每小时50公里。沿途雪山连绵不断,草原广袤无垠,处处可见游牧帐篷,还有一路追随的玛尼堆、经幡和金顶白塔,使苍芒的草原更有了几分神秘色彩。
 
  翻看地图,我们知道已进入了羌塘草原。羌塘草原是典型的青藏高原腹地,绝对海拔虽然高达4800米,但相对海拔只有200至500米,加之有昆仑山唐古拉山冈底斯山三道天然屏障护佑,发育了西藏面积最大的纯天然草场。这里山塬缓坦,峰峰积雪,冰山融雪不仅孕育了众多湖泊,也滋养着丰厚的草原,养育着数以百万计的牛羊。世世代代的藏族牧民在这片高原上创造了梦幻迷离、色彩斑斓的游牧文化,还有古格王朝的千古之谜、英雄格萨尔王的足迹、唐蕃古道上的马帮……都在这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因为保护完好,羌塘草原至今仍是一片净土,其核心保护区和北部缓冲区甚至还是无人区,那里是藏羚羊、西藏野驴和野牦牛等野生动物的天堂。
 
  车近那曲,山逐步远退、变低,雪山不再,草原更加宽广空旷起来。还是7月,无垠的草海已成银黄色,满目短小似“寸头”的草绒,当地称其为“那扎”,却是青藏高原蛋白质含量最高的草类。这也就是说,生长在世界屋脊上的食草动物,上天却赐予了它们营养最为丰富的饮食。这也使我再一次有了一种惊异——为什么酷寒、缺氧、干旱的雪域高原,却可以诞出那么多品质优异、功效卓绝以至被世人视为珍宝的植物呢?我想起了在拉萨大小商店看到的各种藏药、补品——冬虫夏草、藏红花、绿萝花、藏青果、雪灵芝、雪莲花、雪菊、玛咖、贝母……大都论克出售,价比黄金,却顾客盈门。在大家带着一颗疲惫的心来到这片圣洁的土地把心灵的尘埃抖落之后,却还笑盈盈地以捎回一份雪域特产为荣。我只能慨叹,伟大的永远都是大自然。再高的海拔,再寒的气候,再稀薄的空气,再干旱的土地,却仍有着那么多的珍异植物生长。且在苍茫的高原上,它们是那样的不动声色、不显山露水,却又是那样耐得严寒、耐得干旱、耐得寂寞——在陡峭的岩壁与雪, 山,在浩瀚无际的草原,在天籁般的湖旁、溪畔、森林,纯天然地、缓慢而又坚韧地发育着自己弱小的身躯,等待着人们的采集与加工。它们不需要人工大棚的呵护,不需要人造化肥的催丰,只需要高原的洁净空气,只需要高原的阳光雨雪,甚至只需要高原的罡风厚霜,便会像其生长地满是传奇的神话一样,以神奇的功效满足着人的需求,救治着人的顽疾……想着这些,我便再一次喟叹了人的渺小。正像人的性格就是命运一样,高原的植物是环境决定了其生命形态,但其作用于人的特异功效,却无声地彰显了其生, 命的卓越。雪域高原上的任何一个物种,哪怕它只是一茎纤纤细草、一玫豆蔻小花,都足以让人类敬畏!
  高原仍在轮下延展,而这一脉高大的厚土,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大自然的无比伟大,它更深深启迪着我们对生命形态的感悟,酷寒缺氧、干旱少雨环境下的自然物种,尚且都, 有自己的卓绝价值,而我们人类是否过活得人有所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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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我们的西行足够虔诚,神的恩泽真的沐浴了我们——连车都有了灵性,迢迢万里,车的两次爆胎都发生在我们准备出发之际的城市街头,前一次是在山南,这一次是在那曲,如果是在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而又行进在一段险路上,劳累司机不方便补胎不说,出现重大危险也未置可否。众人一番庆幸之后,我们向800公里外的格尔木进发。
 
  愈往北行,溪河愈少,水流愈小;满目无边无际的阔野,正由高寒草原带向高寒荒漠带过渡,树是绝对没了身影,草的密度也在急骤下降。渐渐地,银黄色的草绒不再,牦牛成群的景观不再,取而带之的是风蚀与冻融的茫茫沙砾。不变的是蓝天白云、是金色的阳光,而云朵的阴影印在苍茫的山塬上,有的似休闲的走兽,有的如翱翔的雄鹰,有的若摇曳的枫叶,有的像高原上常见的块状太阳能吸光板,有的则犹正在劈波斩浪的航母……不一而足,富有动感,令人浮想联翩。
 
  车在西藏最北端的安多跑了4个小时却仍未跑出县境。真是不可想象,一个县的格局竟是这样阔大,它以唐古拉山主脉为脊,地跨藏、青两域,面积达1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5.08个襄阳),境内由西向东堆积着唐古拉山、可可西里山、祖尔肯乌拉山、托尔火山,还有南边我们已穿越的桑卡山。一座座山峰虽然巍峨不显(缘于较低的相对海拔),却高低起伏,连绵不断,成就了安多中部高、南北低的屋脊状地形,把青藏屋脊之“脊”凸显得惟妙惟肖。沿途偶见的河流皆为季节性河流,或注入湖泊,或消失于湖盆,它们虽然水波不兴,却是浩浩长江、怒江的渊源之流。
 
  车过安多县城,我们好像是在掠过外星小镇。蓝天艳阳之下,整个县城没有一棵树木,没有一处花草,城边的河流水如游丝,街头行人稀少而步履迟缓。朗朗白日,屋脊之城却近乎万籁俱寂,似乎所有的声响都被高天阔野所吸吮,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在这里变得小心翼翼,而象征生命的绿色则是那样弥足珍贵。如果没有青藏线上运货与旅行车辆车轮的密集滚动,如果没有偶尔驰过的火车汽笛的长鸣,如果没有悠长的银色输电线坚韧的延伸,你都不可以想象,在这空气稀薄的世界屋脊之上,一切生命的丰富与喧闹的极致,竟是如此的空旷和肃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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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安多又北上80公里,阳光被大风吹得不见了踪影,天地变得混沌一体且飞起了雪花。随了自然气象的转换,我意识到我们的旅程又到了一个节点。
 
  车子在连续转过几道弯后,前方果然矗立着好几块纪念碑,而路边“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的标识牌却相形见绌。顶着彻骨的冷风,我们下车去到“青藏电力联网工程纪念碑”(另有青藏公路纪念碑、因保护可可西里藏羚羊而牺牲的索南达杰纪念碑等等)前留影,雪花飘在脸上很快融化。我浏览着纪念碑上的文字,这是青海与西藏电力部门共立的一块极具纪念意义的丰碑——经国务院批准,从2010年7月29日开始,青、藏两省区3万余名电力工人历时奋斗一年,架通了西宁至拉萨全长2342公里的输电线路,结束了西藏电力孤网运行的历史,实现了全国电网联网的伟业。站在碑下,想着这条电力天路的遥远,想着它跨越日月山、昆仑山、唐古拉山的高寒冻土,想着它穿越柴达木的戈壁滩、可可西里的无人区、三江源的沼泽地,千万座铁塔牢稳地竖立于世界屋脊,为雪域高原输送光明吉祥,你不得不由衷敬佩在高寒缺氧环境中英勇奋战的电力工人,不得不赞叹中国领先世界的电网科技。当我在猎猎的冷风中生发无限感动与钦佩的时候,铁轨上正隆隆滚过着一列客车。毋庸猜想,列车那宽大的玻璃窗上一定贴满了瞻望唐古拉山口的一双双眼睛。或许,那些座着火车去拉萨的旅客,也正在像我一样感动着、钦佩着战胜世界级困难而修建的青藏铁路吧。
 
  唐古拉,藏语意为“高原上的山”。在没来到它的身边前,一直的想象是它高不可攀,积雪不化,大风漫卷。可眼前的唐古拉山口,风自然是凛冽,雪却落地即化,名为山,形为丘,根本不是我们原来想象的那么险峻,其东南面甚至是辽阔的准平原,宽大的盆地上静静地躺着条状的湖泊,四周的雪山退得很远,阔野上无树无鸟,无草无畜,无人无房,荒凉寂默;更为沉寂的是脚下的泥土——因为过于高寒,这里的地温也在零下摄氏度,地层内的水分长年结冰,形成冻土,永久而静谧地蛰伏于地层深处。
 
  但是,一切自然都有着自己的演进规律。高而不显的唐古拉山,以其宽大厚实的体魄,以其无尽的冰川堆积,以其深厚的地下冻土,形成万世不竭的巨大固体水库,为高原湖泊永续提供着补给,以至在高高的盆地形成浩渺的湖区,悄然孕育了中华之脉——三江(长江、怒江、澜沧江)源,其主峰格拉丹冬更是长江正源沱沱河的发源地。静默而真实的唐古拉啊,在它沉静的外表背后,蕴藏的却是大地母亲的汩汩血脉与万物生命之源!或许,生命的魅力就在于高远、就在于宁静,对于唐古拉山禅修般的静穆,我们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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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唐古拉山口便是青海境了,带着一丝依恋回望藏地,却只能见到唐古拉山激昂奔泻的冰川。车子开始下行,一条清澈的小河展现在眼前,小河两边,青草显现,牧迹处处,一群群黑白间杂的牦牛或在饮水,或在觅食。我在想,这条小河的水必是在向着慷慨的长江奔波吧——前方就有了一个镇落,且一下子让我们看到了“两个第一”,一个是“三江源头第一镇”——沱沱河镇,一个是“长江第一桥”——沱沱河大桥。镇子不大,沿街满是修车铺和餐饮店,可见做的都是青藏公路的生意。沱沱河呢,则河道开阔,水流似藏族少女的辫子,分成几股,悠然铺展在满是沙砾的河床上,好像一点也不担忧自己去往长江旅途的遥远。
 
  是啊,沱沱河自己就是长江,长江就是从这里开始了它丰富多彩的行程,她当然不担忧“路曼曼其修远兮”,她的责任,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滋养长江生生不息的血脉,是要用自己的灵魂去孕育长江不朽的灿烂文化,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是长江的精神之源,注定是长江心灵的家园。
 
  面对神圣的沱沱河,我有一个由衷的祈愿——人类文明的进步断乎不要伤及母亲河的一厘一毫。
 
  对于包括沱沱河在内的三江源,我原来有过关注,知道它是当今地球上最接近原始状态的生态系统之一,而最原始的往往也是最脆弱的。现代文明的推进,无法不增加三江源人类活动的频率,还有地球的变暖、放牧的过度、大气污染的逼近甚至草原鼠患等等,都使三江源面临着环境恶化、荒漠化区域加大的危险。倘使其环环相扣的生态链有一节脱落,整个生态系统就有可能出现毁灭性的崩溃,而一旦崩溃,再要修复必很困难。令人欣慰的是,国务院早于2003年就将三江源定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青海更是把保护三江源作为重大战略任务,落实着生态的、工程的、组织的、立法的保护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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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了车的飞驰(青海境内不再像西藏那样限速),冰川雪山淡出视野,浩瀚无垠的可可西里迎面扑来。对于这片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神秘地方,过去我只是从电影、书本、新闻里有些零碎感知。今天扑进它的怀抱,除了贪婪的欣赏风景之外,我一直都把目光放在辽阔的草原上,放在铁路线特意留下的一个个野生动物的通道上,希望能够看到传说中的高原精灵——藏羚羊、野牦牛或野藏驴。可是,直至车子跑得夕阳西下,我也未能看到哪怕是一只鼠、兔的身影,更遑说藏羚羊、野牦牛了。或许是“两路两线”的布建,汽车与火车的奔驰,对那些高原的精灵有所惊扰,才使得它们离人类的活动远点再远点……我知道,可可西里是阔大的,它横跨青海、新疆、西藏三省区,我们虽然在其领地跑了300多公里,却也只算是在它的东端擦身而过。应该说,我们掠过的这一区域自然气候条件好于整个可可西里,可沿途的建筑却只有兵站、加油站、公(铁)路养护站,浩浩旷野,人迹罕见,六畜全无,无人区的寂寥可窥一斑。
 
  实际上,可可西里的野生动物种类繁多,在罕有人类活动的核心保护区,据说生活着重达1吨的野牦牛,还有藏野驴、棕熊、岩羊、白唇鹿、兔狲、野猫、石貂、豺以及红隼、秃鹫、藏雪鸡、大天鹅等数十种珍禽异兽。尤其是曾经因盗猎猖獗已下降不足2万只的藏羚羊,近些年采取保护措施后,种群数量已达到了6万多只。自然万物总是在自求着一种平衡,荒凉、严寒、高海拔的可可西里虽不适合人类生存,却是珍稀野生动物的王国,那些物竞天择的生灵,在那片富有野性的地方,或翱翔于蓝天,或奔跑于旷野,或嬉戏于湖泊,互助进化,繁衍生息,平衡着世界高地的自然生态系统,增添着科学工作者研究这座野生动物基因库的乐趣,吸引着摄影家、画家、探险家去创作、去探险……
 
  临出可可西里,车子不再一味北上而在偏向了东北,夕阳摔在了车尾。我们停车拍摄晚霞,朵朵火烧云似乎要落在了草原上,红彤彤的太阳把广大的天幕染成了橙色。铁轨在延向草原的纵深。公路似草原上的一条黑色河流,呼啸而过的汽车则像一只只快艇游弋在辽阔的草海深处。远山又见了皑皑冰雪。调整好雪山、草原、铁路、公路等各个拍摄主体与晚霞的构图搭配,我们获得了一张张油画般的风光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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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昆仑山脉进入眼帘的时候,天空暗了下来,夜幕将山的磅礴气势与峰的灰色冰川装裱成一幅水墨画卷,大地是那样安静,夜走向了深沉。车灯照在前方,路面显得坑坑坎坎,但车速没有丝毫影响,车在车灯的引领下一路下行,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夜色中的那座横贯新疆、西藏伸延至青海的巍巍山脉,正是古人所说的“中华龙脉”,在华夏文化史上具有“万山之祖”的显赫地位,代表着中华民族的一种无谓精神和英雄情结,我们却过昆仑而不见昆仑,只能从其朦胧、雄浑的轮廓里品味一下它的丰赡与博大,自是遗憾之极。
 
  到达格尔木黄河大酒店,已是深夜11点多,同伴们吆喝着出去吃烤羊肉,我因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便洗了澡,靠着床头翻看酒店的格尔木宣传资料。了解到格尔木的海拔已降至2700多米,12万平方公里的版土面积却只有30万人口,隶属于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行政级别为副地级,但却是青海第二大城市。而且其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历史上便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丝绸南道要冲,今天更是内陆旅人与物资去往西藏和新疆的节点城市及中转站,高速公路、火车站、飞机场等交通设施完备,堪称“天路”的起点城市。
 
  经了半个月的高海拔穿行,从茫茫高原跌落到此,一宿好睡,各个神经末梢都是那样舒适。早晨起来,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特别放松、特别淡然的自己。不曾想,这座建在盐碱地上的城市,行道树竟是那样密集而高大,街道两边,柳、胡杨、银杏皆成三、四排的栽植,而且株距均不足一米,树干粗壮,树冠重叠,绿荫遮天罩地。我想,这或许是西北地区一种独特的植树方式——有意密植,让树抱团生长,共同抵御冰雪、风沙侵袭,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出城东,驶上格尔木至西宁的高速,路旁的盐碱滩似冬天大地的结霜,却在夏日灼热的阳光照射下也不能除去霜色。几乎是从进入高速开始,树便没了身影,无尽的平川没有河流,没有农牧,只有人工撒播的固沙草在与干旱抗争,且稀疏矮小,却彰显着一种生命的顽强。平川二面,沙砾堆积的山包绵延相接,像是被硫酸腐蚀过一样而寸草不生,大地的沙漠化让人触目惊心。沿途除了路政维护、服务区外,没有其他任何建筑;除了行车,没有其他任何动感物体。车子沉闷地奔跑了3个小时,直到德令哈的边界转向东南,我们才看到了一些不大的杨树林,林间依稀隐伏的村庄,却是蒙古包式的建筑,打开百度搜索,才知连德令哈的名字也是蒙古语,意为“金色的世界”。而这个“金色的世界”是一个以蒙古族居民为主,兼有藏、回、土、汉等多民族的聚居地区。记得诗人海子早年曾写过这样的诗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我们路过德令哈却是阳光灿烂,蓬勃发展的气息扑面而来,今天的德令哈不再荒凉,它已是海西东部经济区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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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悬在正午的空中,前方天地更加开朗,戈壁滩望不到尽头,这必是柴达木腹地无疑了。对于这个我们从小在地理课本上熟知并向往已久的我国第三大盆地,今天来到它的怀抱也是有着一种朝拜的心情。其实,柴达木并不似想像的那样荒凉,沿途有绿色产业园,有光伏发电站,有新农村民居;无垠的戈壁滩上,甚至还有着五颜六色的沙棘与骆驼草——虽然不够丰厚,不够鲜嫩,而且草秆坚硬,草叶似针,但那是环境使然,这些植物能够顽强地在降雨稀少而蒸发极快的戈壁滩上生存,那已是一种生命的伟大了。 
 
   
  可是,那些盐湖更有着了不起的贡献,除了能生产食用盐外,工业用盐、农业所需的钾肥,还有盐湖中的一些稀有金属,都是我们生产、生活须臾不可离开的宝贵物质。而在地层深处,柴达木蕴藏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则是惊人的丰富,国家对其勘探开发的历史已有50余载,探明油气潜在资源量达46.5亿吨。还有那无边无际的沙漠、四季之风吹出的荒漠雅丹地貌,其茫茫金黄,其千姿百态,其自然伟力,给人以美的震撼,是一种具有另类魅力的珍贵旅游资源。
 
  柴达木,说它是“聚宝盆”,真的没有一丝夸张。
 
  进入乌兰县境,山丘开始告别荒芜而有了整体连片的绿草,公路两边的沙地,大片大片低伏的植物枝头,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经了太阳照射,闪闪发光,追着我们的车子跑了老远,我们也未弄明白是什么植物。在休息区,我下车便找当地人打问,他们笑着告诉我,那些植物是被誉为“软黄金”的黑枸杞,种植者在枝间系上刺眼的五彩胶纸,是为了防止鸟害。哈哈,我报以回笑后却这样思考,为什么干旱的气候、恶劣的环境,却总是能够出产宝物呢?黑枸杞的宝贵,在于它是“花青素之王”,现代科技检测表明,花青素具有祛斑抗皱、延缓衰老、预防癌症的特殊功效,每公斤黑枸杞市场价抄到了千元以上,俨然成了人们追捧的神物。我也茫然地感到了它的神奇,或许,只有在这片看似荒凉的沙地上,而其海拔、气候、温差、土质、水分等等,却恰恰是滋养黑枸杞成为“花青素之王”的必然条件——原来,任何一个物种,任何苦寒之地,只要能够适者生存,大抵都会成“王”成“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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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青海湖,最让我吃惊的是它的阔大,原先也想象过它的浩瀚,却不料湖的面积大至4432平方公里,绕湖一周竟逾360公里。我们没有绕湖周游的时间安排,只能匆匆擦湖而过,却见辽阔的湖岸上,草色葱郁,牛羊成群,以黄、蓝、紫、白为主的细碎野花,朴实无华却斑斓无比;夺目的是大块大块油菜花的金黄,西路上看了好多油菜花,这里的油菜花同样简简单单,却因有碧蓝的湖水做陪,便演绎了不一样的风情,谁说简单不可以成就大美呢?把目光放远,碧澄的湖水波光潋滟,水天一色;东边的日月山与北面的大通山合围至一起,无可敌挡的守护着青海湖的宁静与美丽。
 
  可是,在近2个小时的湖岸奔走中,我们也感到了青海湖的宁静在被一种商业化的气息吞蚀,其自然之美在被一种物化的膨胀充击——各式各样的旅馆、饭店、商铺几近挤满了湖的南岸,塬上阡陌交通,车辙交错。专建的自行车道上,成群的骑行客飞驰而过,清脆的铃声飘散在油菜花的芬芳里。几乎每块油菜花地都搭建着有偿摄影取景台,而近湖的地盘则隆起着五光十色的帐蓬,远远看去,像夏天草原上蓬勃生长的鲜艳蘑菇。一条条通往湖边近观湖景的车道,那是要交费才可以通行抵达的……尽管如此,在这个旅游旺季,也没能挡住蜂拥而至的游人,旅馆客满,饭店暴棚,青海湖边涌现的是人海之潮、车河之浪,竟至公路边有了执勤的交警……
 
  西行以来,我们走过的皆是大天大地,看到的全是大景大美,无论哪个景区,人再多也不觉得拥挤,人再少也不显得空落。而青海湖的状况却大有差别——美中多了拥挤,美中有种忧心。在醉人的蓝天白云之下,成堆的垃圾成为不和谐的“风景”,“垃圾围湖”已成不争的事实,甚至为当地牧民带来了损失——有报道称,环湖垃圾致使很多牛羊因误吞而死去,一些塑料包装物就地掩埋,导致周边土壤变异,草木不再生长;被厚纸箱盖住的绿草,2—3个月便会枯死……所见所闻,不由不让人杞人忧天。本来就很脆弱的西部生态,如果因为游客的不良行为或景点垃圾处理规范缺失,如果因为人类在与公共环境的调适上只强调自我权益而意识不到自己的责任,那么,“垃圾之殇”必将伤及人类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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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西路,由东往西,再由西往东。去时川藏,回时青藏,起自邛崃山,止于青海湖。再往东到西宁、兰州、西安,虽也为地理意义上的西路,但它们渐行渐远着青藏高原。所以,我把我们西行之路的句号划在了青海湖。
 
  回首西路,回首已经铭刻在心的青藏高原,它就像一首跌宕起伏、抒畅浩大的乐章,而过了青海湖,所有的音符都宛如骤降的海拔而由高转低、由雄浑变为婉约。那些在苍茫西路上的捡拾与收集、激动与欣喜、感悟与启迪,突然间都有了高原的重量,而那些躲藏于灵魂深处的世俗欲望,那些如影随形的尘间怨艾,却经了纯净罡风的吹拂而重返至零位、皈依为淡漠……
 
  行文至此,我极惊讶自己为什么收不住笔墨,把西路写得这样冗长,把高原写得那样沧桑,却把西路和高原的大美写得那么细弱。我只能喟叹,面对那方神圣而美丽、纯净而多彩的天界,任何文字和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然而,西路苍茫,却是我走过的路中最富张力的一程,却是我心灵的质地得到最佳升华的一程——那种归零在路上、皈依在天界的践行,必会紧紧伴随我往后的岁月……
 
                    (初稿于2015年8—9月;修改于2015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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