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性与人性的二律背反
——读尹全生获奖作品《舔血的狼》
尹全生是一位社会责任感很强的作家,他信奉“文以载道”的理念,对文学作品的教化作用情有独钟。纵观其小小说和故事创作,大致呈现出取材典型、故事性强、主题深刻的美学特征。典型的题材能使作品发出黄钟大吕般的声音,拥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波澜起伏的故事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让人荡气回肠,欲罢不能;而鲜明深刻的主题给了作品灵魂,使读者受到了教育和启发。《舔血的狼》便是以上特征具体而集中的体现。
首先是题材的典型性。尹全生的作品,大多取材典型,或新异奇特出人意外,或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甚至是荒唐不羁超越常理,无所不用其极,《舔血的狼》自然也不例外。故事的核心,取材于北极因纽特人利用自然气候发明的一种独特的捕狼方法:他们在雪地上凿一个坑,固定好尖刀,往上面洒一些血,然后用冰雪把刀子埋起来。不一会儿,寒冷的天气就会把这个小雪堆冻成一个冰疙瘩。然后,他们再往冰疙瘩上面洒一点血,就拍手回家了。雪地上的饿狼闻到血腥味后,就会来到这个冰疙瘩前,它以为里面埋藏着美味的小动物,就开始用自己舌头舔冰疙瘩上的血迹。不多会儿它就舔到了刀尖,但是,它的舌头因为舔了半天的冰块,已经被冻得麻木了,失去了痛觉,只有灵敏的嗅觉告诉它,血腥味越来越浓,美味的食物马上就要到口了。狼的舌头继续在刀尖上不停地舔下去,刀尖划破了它的舌头,它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血腥味又刺激它更卖力地舔下去……最终,失血过多的狼倒在雪地里,成为因纽特人口中的美食。
勿庸讳言,这种捕狼的方法是十分残忍的,足以引起人们心灵上的震撼。然而,它还仅仅只是一种原始形态的生活场景而已,要在此基础上创作出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又具有深刻现实意义的故事作品,还需要作家产生丰富的联想和想象,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和文学素养,激发创作灵感,重新谋篇布局。
《舔血的狼》开端是一些必不可少的铺垫。一家科研所需要一只狼来做研究,在这种前提下,身怀猎狼绝技的老冯头粉墨登场。在这里,“老冯头”取代了“因纽特人”,紫红色的“玉米棒子”变成了老冯头手中的撒手锏,而且,这“玉米棒子”是“用沾了兔血的三棱刮刀制成”,至此,读者已然被吊足了胃口,等着看老冯头猎狼的精彩表演了。不幸的是,尹全生太了解读者的阅读心理,也太懂得“包袱”的运用了,他知道现在还远远不是揭盖子的时候,他也不想让读者只看到一场单纯打猎的游戏,他要“节外生枝”——老冯头的侄子在这时意外出现,让故事的走向陡然发生了变化,凭空又多出一条线索来,正是这条看似多余的线索,把单纯的猎狼事件与现实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围绕着侄子为邻居求药这件事,情节在有“神奇治伤偏方”的老冯头与侄子的一问一答中向前推进。尽管侄子把求药的理由编造得滴水不漏,却还是被老冯头看出了破绽,并不动声色的开出了“狼血泡墙头纸涂抹伤口”的“奇效偏方”。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去考证“奇效偏方”的科学性,它只是作者在故事中抛出的又一个重要道具,目的是为后面情节的剧变埋下伏笔。叔侄二人结伴走进了白雪覆盖的深山老林,人与狼的较量方才正式上演。与因纽特人捕狼不同的是,“尖刀”因为升级成了“三棱刮刀”而变得更加锋利,狼舌头被冻麻木失去痛觉被改写成了“本性贪婪”,自然属性演变成社会属性,狼性演变成人性,贪婪的饿狼最终丢掉了性命,故事的主题也借老冯头之口一步步地揭示出来——“这就如同世上一些贪利忘义之人,为贪小利连死活都不顾,弄不好就把自己的小命也赔进去了!”“心怀鬼胎”的侄子在老冯头的教育启发下幡然醒悟,这个时候,老冯头恰到好处地提出要侄子“把那张墙头纸撕下来包狼血”。“墙头纸”是什么?通缉令啊!由此引出歹徒持枪抢劫银行的事件来,侄子求药的原因也真像大白。读到这里,我们不得不为作者构思的巧妙而拍案叫绝,老冯头的老谋深算和良苦用心也一点点的浮出水面,他不仅凭借自己的猎狼绝技捕到了饿狼,还给财迷心窍的侄子上了一堂生动的现场课,让他悬崖勒马,改过自新,向公安举报了受伤藏匿在家中的劫匪,可谓是一石数鸟。通篇故事就这样线索明暗交织、悬念此起彼伏、情节环环相扣,结构步步为营,显示出作者超凡的艺术功力,毫无疑问,尹全生是位编故事的高手,或者说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故事天才。
主题是文章的灵魂,在尹全生这里,人物和故事全都集合在主题的大旗之下,为主题服务,从而使他的作品有着明确的价值判断和主题指向。尹全生在谈到《舔血的狼》的创作时说:“世上有舔血的狼,更有‘舔血’的人;狼在舔血时甚至感觉不到疼,人更容易进入‘忘我’状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图利本无可厚非。但若是放弃了人格品格品行、道义道德德行,进入‘忘我’状态就危险了。”作家在故事中告诉我们:狼的本性是贪婪的,人的本性应该是向善的,然而在现实世界中不仅有贪婪的狼,更有贪婪的人,而贪婪的结果无疑于自舔其血,最终丢了自家的性命。这样的主题是鲜明的,也是深刻的,足以引起人们的警醒。
值得商榷的是这篇作品主题的表现形式。我们知道,与一般文章相比,文学作品的主题应该是蕴含在具体生动的生活画面和形象描绘之中自然流露的,一般并不直接说出。这是因为,文学作品的主题具有客观性,是多义性与单一性的统一,模糊性与明确性的统一。鲁迅曾经谈到人们对《红楼梦》的理解:“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曾经提出一个著名的命题:“规定就是否定。”意思是说,对于具有无限性的实体来说,在质上对它的每一种确定,都必然意味着对其无限性的限制,因而意味着否定。如此说来,《舔血的狼》在主题的表现方面就显得有些直露单一,影响了读者对作品多侧面、多层次、多角度的创造性理解,局限了作品思想性方面的广度和深度。比如文章中狼性的贪婪何不可以理解成是由于饥饿的驱使,充当正义与智慧化身的老冯头又何尝不能被看成是人类中老奸巨滑的代表呢?而那两个持枪歹徒之所以抢劫银行,就有其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了……所以,狼性也不是一味的贪婪,也有生理需求的一面;人性也不光有善的一面,还包含有恶的成份。孔子曰性相近,承认有人性,但未说人性是什么;孟子说人性善,荀子说人性恶,告子说人性无所谓善恶。可见狼性也好,人性也罢,都存在相互冲突自相矛盾的方面,这就是狼性与人性的二律背反。
在文学襄军这支队伍里,尹全生大概是获奖次数最多的作家。他从1981年起步进行业余文学创作,一直像一只勤劳的工蜂,不停地采花酿蜜,先后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他创作作品的体裁,早期以小小说为主,近年来开始向故事转变,成为一位小小说、故事创作兼顾的两栖类作家。他获得的奖项,从最初的小小说年度征文奖,到后来的小小说最高奖“金麻雀奖”,大大小小四十余次,让人看得眼花瞭乱,有“获奖专业户”的美誉。而他本人,也先后荣获了“当代小小说八大家”、“中国当代小小说风云人物榜·小小说星座”的桂冠。一路走来,“星”光灿烂。及至今天,他创作的故事作品《舔血的狼》最终问鼎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民间文学奖,可谓是多年修行,终成正果了。
2008-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