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周末的早晨,男人从一个美妙的梦境中醒来。梦里,是草长莺飞的三月,满山遍野开满了灿烂的桃花,桃林里落英缤纷,清雾缭绕,一位明眸皓齿的佳人面带微笑,步生莲花,款款向男人走来……
男人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床上,旁边睡着已经不再年轻的老婆。眼前的一切让他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想想刚才的梦境,他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有了一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伸手推了推老婆,老婆闭着眼睛,嘴里含糊着答应了一声。
他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桃花林里,遇到了一位明眸皓齿的佳人,她看见我后,就微笑着向我走过来……
这一回老婆不但睁开了眼睛,而且警惕地抬起了头,凑到他面前夸张地打量了他一番,又重新躺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看来你要走桃花运了!
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明明人睡在家里,睡在自己老婆身边,梦里的我却是在一片桃花林里,与一位面带微笑的佳人相遇,这样一来,不就是有两个“我”了?一个“我”睡在家里,与自己的老婆同床共枕,另一个“我”身在梦里,和一位素不相识的美丽佳人不期而遇,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呢?简直不可思议。
老婆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理他。
他只管自言自语地说下去:要是细想起来,“我”这个字真是很有意思。地球上生活着无数的人,每个人都只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他们的名字也各不相同,可奇怪的是每个人都把自己称作“我”,反过来说,“我”就是每个人,也就是说,“我”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所有的人,如果一个作为个体的“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还有无数个“我”存在着。这个消失了的“我”是没有感觉的,他既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也感觉不到“我”的不存在,这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
老婆闭紧了双眼,头还往被窝里缩了两下。
他继续往下说:而且从科学的意义上来讲,“我”既是物质的,又是意识的,是物质和意识的统一体。作为物质的“我”是由无数个细胞构成的,“我”的身上每天都有大量的细胞死亡,同时又有大量新的细胞再生;作为意识的“我”每天接受新的信息,不断产生新的想法、新的观点和新的感受,用来代替旧的想法、旧的观点和旧的感受。所以说,每天的“我”都是不一样的,“我”是一个时时刻刻处在变化中的“我”,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我”不是“我”,那你说,“我”究竟是谁呢?
这时候,他老婆猛地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蹦起来,怒不可遏地向他吼道:神经病啊你,好不容易熬了个周末,一大早你就在这儿咕咕叨叨地啰嗦个没完,你还让人活不活了?你是谁你是谁,你说你是谁?你是你爹妈的儿子,今天上午要回家看望父母;你是你儿子的爸爸,中午要带儿子去吃麦当劳;你是你老婆的丈夫,下午要陪我去逛街;你还是你们单位的小职员,晚上要加班为你们老板写工作总结……现在你知道你是谁了吧?
(2006年3月6日《羊城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