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魂（外一篇）

鄂北芦苇荡的北岸，住着一位白发童颜的老太太。老太太九十有一，小脚、驼背、挽头巾，成天在芦苇荡最窄的不过二百来米的地方，摆渡着那只长满绿茵苔藓的小木船，接送南来北往的行人。

芦苇荡周围村舍的农人都爱坐老太太的木船。因为老太太从不开口讲价钱的事，而是不间断地和每一位乘客聊她的过去、今天乃至她所知道的事情。每个乘客都在一片愉悦的情绪感召下而后南北西东。有的农人搭乘她的船不为别的，就为听她讲芦苇荡的故事。

芦苇荡的故事里，有一位俊巧的小媳妇和她的丈夫山盟海誓，要在芦苇荡里风雨同行决不离弃。那船可是她唯一的嫁妆，是她祖上留下来的可物。

可有一次，她单独划船时碰上了两位骄横的日本兵，日本兵耀武扬威地要她开船，她说不会。日本兵就用刺刀挑她的对襟上衣。无奈她只好撑杆行舟。船行水中，两个日本兵还不时调戏于她。小媳妇假装勾腰系鞋带的时候，纵身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湖里。而后船翻了，两个唧哩呱啦的日本兵喂了王八。日本鬼子后来兴师问罪，恰巧小媳妇回娘家给爹拜寿去了。日本鬼子便残忍地杀害了小媳妇新婚不久的丈夫，而且是卸了八大块扔进了芦苇荡。小媳妇闻讯后哭干了眼泪，投了湖水，被乡亲们救起。从此后，芦苇荡的北岸便多了一座小矮屋，便多了一声呼唤。木船风里来雨里去穿行在并不算宽阔的湖面上……

芦苇荡的故事里，有一位寡妇收养了一位义女。义女多次劝义母搬离湖边，说这里太单调太乏味，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遇个急事险事一命呜呼连个知晓的人都没有。一通话说得寡妇愣愣地望着绿茵茵的湖水发呆，望着颤悠悠的小木船出神，用手捋着芦苇直至渗出了鲜血。

义女走后，芦苇荡的北岸又成了一座孤屋一个孤人一条孤船。与先前不同的是，多了一头黑猪，多了一只白鸭。老人晚上系好木船，而后望着天上的流星喃喃地说：“你走了，怎么就不捎个信儿回来呢？！”

大多数人不知道老太太姓啥名谁，都习惯地称她“老摆渡”。“老摆渡”有一年被义女接去过年，突然大病不醒，住进医院。躺在病床上的“老摆渡”还不住地重复着划浆姿势。有人说“老摆渡”怕是被她那死鬼男人勾走了魂———已上了黄泉路。人们流泪把她抬回小屋，正在四处张罗她的后事的时候，她居然睁开眼睛，拍拍灰尘，慢慢地站了起来，而后径直走到湖岸边，发出了格格的笑声。

有一天，省晚报记者鲜于小兰路过芦苇荡，请求“老摆渡”帮忙。当鲜于记者问价钱时，“老摆渡”摆手说不要钱。鲜于记者一惊，莫不是有诈。又问她贵姓，“老摆渡”说是“老摆渡”。鲜于记者转念一想，到了对岸大不了给她20元钱了事，看你还有多大能耐。

坐了船的鲜于记者又被“老摆渡”的故事给迷住了。等到了对岸，一再要求付钱都被“老摆渡”给回绝了。鲜于记者瞅见那细细的做工精巧的木船，就问“老摆渡”：“您的船可是有些年头了？”

 “老摆渡”露出无齿的嘴巴笑了……

鲜于记者走了很远，回头望去的时候，仍见“老摆渡”摇着船浆，站在芦苇荡的中央，不断地深情呼唤“回来吧，回来吧”，那飘飞的白发在湖水的映衬下，更加银亮和绵长。

不久，省晚报在头版重要位置刊发了一篇通讯《用船说话的“摆渡人”》。里面引用了“老摆渡”“回来吧、回来吧”的原话，引起了千万读者心灵的共鸣，也引起了“老摆渡”所在地政府的重视。

文章还说：“老摆渡”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修一座桥，谁能出资修桥，她就把自己的宝贝赠给谁。

有一个在京的富商对此很感兴趣。专程拜访了“老摆渡”。走后不久，桥就建成了。

通车庆典那天，人们听不到“老摆渡”那“回来吧、回来吧”的不绝呼唤声，就去小矮屋喊她。发现她面带微笑仰躺在小木船上。

人们深情地呼唤她，可她知足地走了——她追寻自己的爱人去了。

 她的手里还攥着她按了手印的合同书———与富商签定的抵押宝贝合同。

啥宝贝？———小木船。富商说，它是用整个紫柚木浸油漆镂刻而成，是当年明朝一个皇妃南逃时专用的船只，也是他祖上苦苦寻找的可物。

人们含泪把“老摆渡”葬于岸边。

夕阳西下，芦苇荡里又传出了“回来吧、回来吧”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之间是那样的湿润和坚硬。

打 猎

茂密的芦苇荡越来越望不到边了。

夕阳下，不时有三五成群的野鸭在水面上戏耍，累了，就成双成对地降落到芦苇丛中，或幽会，或小栖，或相互梳理羽毛……

鸭娃对这一切太熟悉不过了。要在平时，他会连续按动手中的相机，摄下这动人的瞬间。可是今天不行。

今天，他和父亲第一次出来打猎。他要让父亲为他高兴。

 鸭娃紧握父亲的猎枪，悄悄地潜伏到一个相对高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他以前的选择，相对干爽，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小树做掩护。

尾随的父亲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轻易地露出了微笑。

鸭娃透过瞄准镜，发现那对“黑珍珠”舒展着优美的身姿，上下翻飞，相互亲昵，犹如一双巨大的手，托起天幕下飘来的一对很美很亮的星子。

它们开始朝鸭娃这边飞来，鸭娃的手有些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对“黑珍珠”离他越来越近了。鸭娃的身子开始抖动。父亲有些着急，在不住地朝他示意：“快，快开枪呀———”

鸭娃的瞳孔也越来越大，枪身不时地扫动周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呻吟……

“黑珍珠”发现了鸭娃和他身后的父亲，发现了与过去不一样的场景，很快就拍动长长的翅膀飞远了……

父亲慢慢地移动过来，轻拍了鸭娃的肩膀低声说：“不要紧，它们还会飞回来的。”父亲把枪拿过去，重新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故障，就又递了过去。

鸭娃没有正眼看父亲，接过枪，有些懊恼地咬了一下嘴唇。一只手握住一把泥土紧紧不松。

寂静的水声、风声也悄悄地向他漫过来。父亲看见他的眼里有颗银亮的东西在闪现。

夕阳已经溶入芦苇荡的下面了，又飞来了两对嘎嘎鸣叫的野鸭。它们相互追逐，好像空中芭蕾一样楚楚动人，朝鸭娃扭动水灵灵的腰枝，在看不见的深处扬起浪花的嘴唇。

鸭娃还是没有叩动扳机。鸭娃听见有一种水样的声音在自己躯体内流动，有一种火一样的东西在芦苇荡的上空燃烧……

父亲轻轻地递过来一件东西，硬邦邦的，顶在鸭娃的腰间：“快，这样的场景也是不多见的。”

鸭娃转过脸，发现父亲递过来的是一架相机。鸭娃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晶莹的小小的液体，把广袤的芦苇荡浸染得一片模糊一片辉煌……

441200牛合群，男，湖北省枣阳市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