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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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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拓片·沮漳旧事
双击自动滚屏 发布时间:2008/9/21 19:23:45  阅读:3289次

    是那样地喜欢一个叫韩冬儿的女子,不管时空是怎样地流转千年万里,她容颜不改、感觉常在。一次次的轮回,都是在寻找,寻找那一片故土的山水,还有那个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火海而无能为力,遂后化为秦俑的男人。

   一些和她相似的感觉也始终存在于我的内心,象是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只不过,她在秦都,我在楚地。

    汉水之滨,楚国故地。荆山豪迈,沮水明丽。亘古以来,他们迎骄阳,送明月,养荆条,育楚人,安然而立。而我千里纵横,几番轮回后,欣然地成长于此。爱恋的情结愈来愈深地纠结于我的内心,我迷恋在山水间藏着的故国的千年往事,以及那些历史的碎片、民俗的剪影、垄上的乡音。我喜欢在山水间行走,悉心捡拾遗落在这片土地的丝丝缕缕,一鳞半爪,记录,描绘,试图用昨天的残片为今天和明天织补一幅经纬清晰的画卷。

 

    在这里,我的双肺积攒经年的浊气被荡涤得干干净净,我能感觉到空气的丝丝甘甜和呼吸的无比通畅,这是我曾经熟悉的味道。除此以外,还有满眼翠的山、绿的水,以及陈家老屋里,这些容貌朴素、言语简单的人们。

    溪水哗啦啦地淌过,满山遍野都是青翠的毛竹,高雅、温馨、修长、柔韧。这种已经有3万岁的植物,供吃食、做农具、宜装饰,可嬉戏,有人类以来就一直是人们最忠实的朋友。“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在3000年前的女诗人许穆夫人的思乡之作里,垂钓淇水,其乐陶陶。在诗中,竹连着父母兄弟姐妹,是一种亲情的交融。而分别之后,回首曾经,绵绵的思念只能化为落寞的眼神,落入寂寥的心田,飘在卫国的田间,刻进甸甸的竹简。

    老屋人家,三处分立小河左右,互为依撑。漳河水从脚下殷殷弯过。一架水车立于河边,湿漉漉地一转就是百年。它转动时,带来水碓的打击,峡谷中便奏响吱吱哑哑的音响。这种音乐是如此的沉重,耳熟,似乎千百年来,并没有改变一丝半缕。是的,怎么会随便改变呢?这是劳动的音乐、自然的音乐,它与人们的耳语声、鸡犬的吠鸣声混在一起,在风的殷勤吹动下,一波波地传到远方。它经过的路上,有陶匠,有渔翁,有铸剑者,有嬉戏的儿童,有伐薪的农人和村妇,还有目光深邃的老人。日升日落,花谢花飞,物语万千,唯有这种乐声长久不息,回荡在幽深的山涧。

    这种声音让人轻松,以至于想要回到童年,吃饱喝足后酣酣入梦。可我不敢睡去。我的身后,是呼啸前进的工业怪兽,它张牙舞爪、轰隆而至,所到之处,田园、山川、河流尽被改变模样。接下来,它会很快吞噬掉荆山深处的这种音乐。我忧伤,无奈,能做的,只是用数字机器把它记录下来——

    这是一种土法造纸的过程。陈家老屋的人们从山上砍下青翠的毛竹,用水碓椎打后沤泡,让其腐烂。然后捞出,斩开,用舂碓捶烂,成为竹末。这些黄澄澄的竹末要倒进水槽里,再用专用工具把它们从槽中舀起(抄纸),让水从框子上沥出。水沥尽后,框子上的黑色帘子上便染上了一层金黄色,这是一层湿润的纸膜——一张火纸就这样湿漉漉地问世了。一张张火纸从框子上取下,码放整齐,控去水份后再一张张搓开(松纸),繁复的工序告一段落。

    作坊的坎下,是漳河宽宽的河床。亿万年的鹅卵石和石阵静静地仆在河床上,太阳的光芒从高空洒下,一颗又一颗的石头醒了过来,它们一起仰起脸,沐浴着阳光,笑吟吟地迎接着老人——火纸要成为商品,还需要晒干,捆扎,背到集市。而十几道工序才能造出的一刀纸,市场价只有三块钱。年轻一代不屑于此,纷纷外出打工。于是作坊里就只剩下些没有脚力远行的人。

    一张张土黄的火纸铺在了青色的鹅卵石上,它们和高远的天空、清浅的流水、斑斓的野花、行动迟缓的老人、河中的游鱼,共同组成一幅深秋的油画,让人感慨,也让我们一颗浮躁的心归于安静淡定!更让人感慨的是一枝枝毛竹变成了一张张火纸,然后再化成灰烬,用以寄托对亡人的哀思,饱含情感和禁忌,宿命得就象一个生命的轮回。我痴迷在这美丽的油画里,我的灵魂在过去和现在间疾走。我的思绪跳出当下,一次次地跌回到遥远。恍惚间,那一年,我和我的那些毛竹伙伴们,依了故地的这风俗,把自己青春的身躯祭献给了一个死于疆场的将军,完成了一次肉体和精神的升腾。我看见油画的深处,是遍山的毛竹。我听见风吹过,满世界响起毛竹的阵阵吟哦。这是一曲对生命的挽歌,也是对即将逝去的手工艺的挽歌。

 

    故国河流纵横,蛮河的历史却叫我感怀不已。它的上空,曾经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这是一种已经渗进了时光经纬里的味道。所以当我走近蛮河,白起,虽然事过2000多年,我还是一下子就想起了你——

    那一年,是公元前279年的春天,“渑池会”的同年。秦王用计稳住了后方的赵国,派你率领一支浩荡大军,从汉水的源头出发,一路南下,来到了我的国家。沿途,你看到山川秀美,河流壮阔,植被茂密,物产丰饶。清晨的云雾披着阳光射下的七彩光晕,铺展,攀援、袅娜、升腾,楚地宛若仙境。间或有悠扬的歌声远远地传来,它来自鄢城——宫殿内,巫音飘渺,宫女婀娜。   

    这是又一个欢腾夜!经营了400多年的楚国,祖先“荜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创业精神和“饮马黄河、问鼎中原”的文韬武略已经随着巫音飘上了云端。史书记下沉重的一笔:奢华的殿廊下,改革失败,诗人发配,思想自刎。楚王的眼前,只剩下一大片弯曲的脊梁。

    你的首战并不顺利,在鄢城,你惯用的攻城法被护城河化解。宽宽的护城河象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它一边环卫着自己的主人,一边平静地拥秦人入怀,不显半点血腥。你烦闷不已,走出军帐,来到河边。其时,寒风凛凛,战旗猎猎。落日挂在西山,西山很远,群峰交错,苍茫无边。釉红的火球在西天静静燃烧,映得护城河有如一池血水在暗涌奔腾。一丝诡笑挂上嘴角,你策马百余里踏勘鄢城的西南方,这里是荆山腹地——古老的“沮漳河流域”里,安息着数代楚王的几百位家族成员。你无心祭拜熊姓先人,你的兴趣在纵横交错的河流上。蛮河、漳河在此交汇,它们奔腾着,嬉笑着,激起层层雪白的浪花,调皮地拂上你的脸颊。你罪恶的眼神停驻在附近一个叫“堰上”的小村庄。从这里开始向南延展,你的部下日夜苦干,月余的时间,就筑起了一条上百里的长渠。

    死神停栖在鄢城城头,如黑色的沙鸥向日暮前的海岛云集。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悄悄积蓄多日的渠水突然打开了尾端,直逼鄢城。城门洞开,水从城西灌入,汇聚城东。“百姓随水流,死于城东者数十万,城东皆臭。”这是一番史料吝啬笔墨的战斗:“楚国王族流窜到河南淮阳(陈),楚国失去西壁江山!”寥寥数字,天下震撼!你因为此战被封“武安君”,而修渠之地,也因之改名“武安镇”,而且一叫数千年。你的形象穿透时空,永驻此地——站在一个高高的水泥台阶上,浓密的八字胡左右冲天,满脸写满了暴戾。你一身铠甲,右手抚一柄长剑,凶狠的眼神挑衅地看着每一个走近你的人。荆山里的冬天冷风嗖嗖,你的眼神更搅得风如乱箭。

    谁也不会想到的是这条渠在你之后却改变了性质,成了一条造福苍生黎民的灌溉渠。关于对它的维修被详细地记入史册。东汉、西汉、唐、宋、元等多个朝代都对长渠进行过修复,鼎盛时“膏良肥美,更为沃壤,灌田七千顷”。到今天,长渠周围开挖了诸多条支渠和十余座中小型水库,形成了“长藤结瓜,排灌结合”的自流灌溉系统,灌溉着宜城、南漳两县170多万亩农田。主渠象一根千年的老藤,沿途一个个小堰塘就是吊在老藤上的瓜。它吮吸着老藤的乳汁,悄悄丰满着自己的身体。河连渠,渠连库,库连田,各自储备又互相调节,科学、理性的水利名词在这里也象渠水一样浪漫、生动和丰满。
    我不止一次地从渠上走过,或是开豁引水,或是端水炊饭,每一次时光不同、身份两样。我亲眼看见,这条因战争问世的长渠,已经集水利工程、自然风光和人文历史为一体。每一次行走,我总是被风鼓动得有些伤感。我想到几千年前,溺毙在水中的似乎有我双亲,或许还有我的姐妹,而我本人,因为溜出城外去捕知了,竟一夜之间便失去了亲人,心中就一阵阵酸楚。我知道了为什么酸楚、凄楚、痛楚、悲楚这些与楚有关的词,统统都流露着悲伤?它们是从蛮河的流水上跳起的,是从“城东皆臭”的尸体上爬出的。我想把白起的雕像推倒,再朝他的脸上猛踩几脚,但綄衣的村妇就在渠边,她们清脆的捣衣声越过水声清晰入耳;割麻的汉子就在渠首,是这丰沛的流水让他的麻田年年好收成。远处还有插秧的乡亲,是长渠里的水经过层层调度后依次灌入南漳、宜城两县的几百万亩农田,提供了几百万人的粮食,造就了一个农业“小胖子”县。

    渠水欢快地流淌,我想到在长渠管理处看到的一副对联:

    奋铁马金戈开半壁河山当年秦主尽负我

    举铜锹银锸凿百里长渠至今楚人犹怀君

    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作者也是一位楚之后人,但他有着比我更真挚、更豁达、更豪迈的性格,就如同长渠的流水,清亮、坦荡、迂回着向前,给大地以滋养,给农人以希望,也给人以思辨。这其实也就是故地的胸怀吧。

 

      神近在咫尺,又难以企及。

     当使者过于雄浑,
     危机反倒潜伏。
      
      既然时间之峰厌倦了相隔天涯的山峦,
    密集聚居,相偎相依,

     那么,圣洁浩瀚的水波,
    请赐我们以双翼,让我们满怀赤诚衷情,

      返回故里

    站在白起渠的南边,一个叫安乐堰的小山村,我想起了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这首诗。我向四处眺望,平整的田地间,一个个突兀而起的大土包傲然耸立,绵延数十平方公里,组成了几道伟岸的山梁。这是自楚国落户荆山到楚昭王南迁纪南城间的家族墓地,2500年以上的古墓达到300多座,规模宏大、保存完好,所以它甚至于让国际盗墓集团觊觎——没有人敢妄测这里到底藏有多少楚国童年、少年时代的秘密!

    视野所及,山梁上,半人高的笆茅密密压压,全都头顶一束白发,身心相拥,护卫着脚下的土地。地上,艾蒿枯黄了身躯,静静地躺着,任由着耕牛的拱啃和蚱蜢的嬉戏。风吹过,笆茅整齐地起伏,漾起一道道优美的波浪。封土堆、笆茅、艾蒿,这几种具有神性气息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安放在深秋安静的田野里,象是一首来自远古的安魂曲,在为每一个来到此地的楚之后人响起。

    但在它们的背后,却是一首已经弹响前奏的现代进行曲。即将修建的福(州)银(川)高速公路南漳段将从最左侧的一个土包上切过。这是连续南北的一个点,宣布钢铁水泥的巨蜥将缓缓爬进楚国的诞生地。众多口音不同、长相迥异的人们将享受着现代化的车速,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观望这座因修建高速公路而被“抢救性发掘”的墓地。

    象妇产科大夫切开了孕妇的肚皮,捧出一个肥白圆润的婴孩,在这里,玉饰、漆器、竹简、军阵、编钟……也将坐实专家的预测,满足世人的窥视欲。人们看到的是失于史书和文字的一段楚人的秘密。但最新的秘密将会混进墓地的积水,或者随着墓主身上的丝绸一起见风化泥——为了符合一个文化大县的声望,为了提供给专家一些实证,这是一条被政府想尽办法拖进坟墓的巨蜥的大腿。

    日落西山,大地无语。站在故地这棵大树下,听到风过笆茅后浩瀚无边的歌吟,回味着这个当地人的快意设想,我既幸福又哀伤。

                              

                        

 
 
 
标题: 耐人寻味
评论人: 玉溪山人 发表时间: 2013/1/6 23:11:26
内容:

读,学,益,感!

是南漳人吗??

标题: 大气、厚实
评论人: 唐勇 发表时间: 2008/9/21 20:21:43
内容: 汪洋恣肆、翘楚之作。
    共2条  每页显示5条  第1页  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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